吞天诀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气团涡流。
吴地恢复了平静，一如她所能看见的——无涯的黑暗。
奇怪的是，她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神识外放，她知道自己身上一片焦黑，厚厚一层淤污底下，有暗蓝色的光芒闪烁。
忍住直冲脑门的臭气，密林小施涤尘术，把自己处理干净。
抬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又变成了爪子。
准确来说，不止是手。
鳞甲爬满她的四肢，漫至腰腹，接下里便是要没过她的心脏——在她完全清醒过来之际，堪堪停住了。
神识告诉她此处并没有旁人，于是她也便保持了这样的形貌，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样更自在。
现在回想，似乎她的筑基过程还算顺遂——如果这也算是筑基的话——冗余的“星蟒”堕入她的丹田之中，不断缩合，最后凝成了一滴液体，晶莹剔透，无比精纯，好似其中盛放着无限。
灵识升级为神识，识海扩大了数倍，高悬上空的星潮符号被她的身体和元神同时吸收，现在又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洗筋伐髓……嗯，血肉骨髓都得到进一步的锤炼提纯；寿元增至两百岁……
似乎都与那本《筑基心得》所描述的暗合。
那么她确实是筑基了？
她用阴气和五行灵气结合星潮转换为星辰之力重构灵链，还以为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现在看来似乎是她想多了。
《筑基心得》中还提到，筑基未脱凡胎，乃伪辟谷，最长可以半月，极限可一月不进食……密林摸了摸肚皮，她清楚那是什么感觉，那是饿。
收回神识，与环境同息同调，不错，藏息术的范围也扩大到一里。多亏了藏息术，她捕捉到了那只小东西。
土掩！
空旷的地面轰然炸开，形成了一股小旋风，裹着碎石砂土快而稳地旋绕。
密林放开神识，瞬移过去一抓，便掐住了一只透明的小东西。被她的爪子牢牢握住的一瞬间，皮上色彩便自动切换成了蓝黑色。
这便是红菱所说的皎兽了。
密林正待好好观察，却敏感地察觉到爪子里那一坨蓝黑色的物体没有了心跳。
这就死了？
密林捻起皎兽一只长耳，这才看清了它的形貌，长得还挺……娇小可人。它没有眼睑眼皮，大眼睛也是一片黑蓝，瞳孔涣散。
黑色的指甲轻轻松开，皎兽下坠，白驹过隙，小东西表皮颜色迅速变为透明，但密林的动作比它更快，脚部轻轻一踢，爪子又抓住了它。
肚皮适时地嗲了一声，密林舔舔嘴唇，转动舌头活动活动牙关，两口吃下了皎兽。
好弱，好小，不顶饿。那点子灵力刚进入食府，便叫灵链吞噬了。并且吃下去之后并没有什么大力出奇迹，让她也能变变色。
不过也不能说全无收获，灵链消化皎兽的灵力之时，密林忽然感应到了异动。
那声音极为微小，就像是小鸡崽用稚嫩的喙轻轻啄了下壳。
密林快速定位，瞬移而至。
一股徐昆遨的气息，一丝残留的蚀月木香气，这里正是原先长着，不，是浮着吴生花的地方。
还有一点皎兽的味道。
长甲猛地刺入地面，密林迅速挖了起来，没挖两下，她敏锐地察觉到灵气变化，跑了！速度还极快！
密林也懒得边刨边追，总觉得像狗，便掐算时间在路径上预施土掩术。
那小玩意似乎有灵智，并没有被土掩术的沙土旋风捕捉到，只是被吓了一跳，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密林便故计重施，又放了个土掩术。
小玩意躲开，密林再施术，如是数个回合，土掩术几乎将周围炸了个圈，小玩意慌不择路，竟然掉头直奔密林。
密林这边早准备好了，岂料小玩意醒过神来，中途又换了个方向，不过速度倒是慢了下来。
感觉自己被小崽子玩弄了呢？密林烦躁了，同时结出几道金盾直插地下，扎进数尺，将小玩意堵在了中间。
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密林直往下刨了十数尺，挖出偌大个坑来，终于看见了小玩意的本体。
那是一个圆球球，只有巴掌大小。内部软乎乎的肉团亮着蓝盈盈的柔光，外部缠绕着荆条和嫩白色根茎。活脱脱一只木鞠样。
此刻它紧紧靠在土坑边缘，一动不动。
密林握住茎卵，绽开笑容：“我还说你聪明，你咋是个蠢的。底下有鬼吗？为什么不知道往下边钻？”
木鞠长在吴生花底下，看起来应该是花的球茎，里面包裹着的似乎是皎兽的卵。
密林拍掉茎卵上的土屑，送到嘴边，刚要张口，想了想作罢，涸泽而渔不太行。
拿它作饵多好，食物不就自动送上门来了吗！
稚嫩的兽崽、蛋对其他兽类有多大的诱惑力，早在歧山的深林她就懂了。
不过密林没想到的是，茎卵竟还有别的功效。
…………
此刻，她歪着脖子，满是疑惑——虽是用神识看见了头顶的太阳，她却依旧习惯性地抬头。
是的，她走出了那个黑漆漆的鬼地方，就在一个巨石的拐角，神识视野忽然亮堂起来，一如先前，她和徐昆遨每回遇上吴生花的场景：太阳忽然消失，天忽然就黑了下来。
令人不解的是，石林似乎恢复了正常，她一连拐了好几个弯，天上的太阳却没有变化。
只是阳光本该是热的，她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是这茎卵的作用？
于是她做了个试验：握住茎卵，太阳不动；而当她把茎卵放到灵兽袋中时，太阳就像是颗被踢来踢去的球。
让密林更惊讶的还在后边：她似乎没有感受到那蚀骨的饥饿，当然，饿还是饿的，但已不足以使她丧失理智了。
是茎卵生怕被她吃掉？
还是夜叉传承忌惮红痣的力量？夜叉传承调集能量助她重塑灵链，它自身应该也得了些什么好处吧？
夜叉传承和红痣到底哪一方先搞死她，密林现在是不知道了，但她知道，自己很冷。
那太阳难道是虚幻的么？阳光这样冰冷。
识海中的星潮符号却带动她感应到了阳气，离她很远很远，如在天空，如在地底。
一个荒谬的念头跳进密林的脑子里，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想飞到太阳里去。
情况一直到又一朵吴生花的地界才缓和过来。
密林熟练地捕捉皎兽，采摘吴生花，连带茎卵也不放过，掘地三尺取了出来。
只是一瞬的犹豫，密林便将皎兽生吞，随后她掏出红菱给的玉匣，把吴生花妥帖安置，与新取的茎卵一同扔到了灵兽袋中。
走在吴地的艳阳之下，密林反而觉得吴生花地界那本是阴森的地方格外可亲。
摘下第三朵吴生花，密林揩去额头的虚汗，她一刻也不想在吴地待下去了，直冻得她吃不下饭。
感觉到灵兽袋中两只皎兽在欢快地蹦跶，密林的心情更加烦躁，脚下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
身上的鳞皮褪去，显露出光生洁白的皮肤。
密林有些怔愣。
筑基以后她是没有看过自己本体的样子，却不至于这样陌生。或许是因为皮肤变白了？
细嫩的掌心纹路驳杂混乱，中心蜷着一粒缩小数倍的种子似的物体，那是茎卵，她走出吴地那一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以神识查看了灵兽袋，发现其他三颗茎卵亦是如此。在石林中，它们像是动物，出了吴地，更像是植物籽。
两只皎兽已然丧生。
只有吴生花在玉匣中不受干扰兀自美丽。
密林想起它们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由漫起一丝哀伤——早知道这样，不如吃了多好。
好在外头的太阳并没有给她以冰冷。
神识视野中，她看见自己缓缓抬头仰视天空，半轮夕阳就挂在遥远的山头，久违的暖融融。
她目送斜晖沉没，不禁也扬起嘴角。日落给人以尘埃落定之感，仿佛一切就此敲定，剩下的明天再来，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密林忽然僵住。
她在吴地跟徐昆遨待了多久？
徐昆遨摘了那么多吴生花！不可能还是同一天！若是保守估计，这是第二天，那么其实就是七月初三，小秘境试炼的最后一天……
日落陡然变得恐怖起来。
——日落之前，理应是小秘境关闭的时刻。
然而她的小通行符并没有任何反应。
神识视野之中，她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嘴角的微笑被冻住了一般冷硬。
天空之上，白云仿佛变成了徐昆遨站在枫飞上的模样，他的眼神居高临下，似乎带着一丝怜悯，消失在符光之中；他的声音自上空飘落下来——
“师姐，小秘境试炼已经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