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偏斜,林立的巨石投下长长的阴影,远低于常温的空气汇聚成凉风在其中穿梭,发出快乐的吟唱。
密林迟疑了一下,对一旁的徐昆遨说:“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很眼熟?”
她有点担心徐昆遨说“有吗?”,好在他没有。
徐昆遨一半的脸笼罩在石影下,光线刺激下,密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走过这里。”
“鬼打墙?”密林立即联想到了红菱的提示。
徐昆遨顿了一下,回答:“是石林的阵法。”
密林自言自语:“吴地这是什么怪地方?不但有结界,有可无视辟谷丹的饥饿法则,现在连困阵都来了。”
徐昆遨看着密林困扰的表情,心里突起异样的感觉,昨天还在潘地大开杀戒的师姐也有这样的一面啊。他的声音平添了几分自信:“师姐,你相信我么?”
密林一怔,隔了一会才郑重答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徐昆遨的笑容扩大,“那师姐就跟着我走吧。”刚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嗯……咱们刚刚不是走过一遍了么?我有了一点想法。”
……
密林不紧不慢跟在徐昆遨身后,一面回想着红菱所授,观察起日影方位,一面与徐昆遨选择的路径做对照。
在竹舍听红菱教授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会感受着冷风的方向和那忽左忽右、一会正前一会又在背后的阳光暖意,皱起了眉头。
他们的移动速度和距离并不足以使得太阳方位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她当时为什么没有顺着推算出来呢?
吴地的空间像是乱的,方位是错的,只不过这种错乱究竟是何规律,她并不能看穿。
随着移动,密林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打了个死结。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徐昆遨的从容——他的速度不快,时不时会停下脚步低头思索,随后信步继续,明显地舒口气,有汗从他的额角滑落,但似乎面前的困难并不足以使他从些微的迷茫陷入恐慌的泥淖。
他破起阵来还略显生涩。
然密林已渐渐跟不上思路。
她按照红菱给出的破法曲对照,常常遇到与徐昆遨有些差别的地方:按说该向左的地方,徐昆遨却直走;明明应该直走,他却绕了某巨石一圈,最后径直向右。
密林几次三番在徐昆遨转折时捏了把汗,想要出言提醒。
奇怪的是,他这样走,接下来却依旧有地方能与红菱所言重合。
简直像是——
像是他的破法是红菱的精简版,领先了红菱的破法好几个步骤。
如是数回,密林索性抛开无谓的担忧,思考起吴地来。
她无法用语言描绘当自己看到那高度也发生变化的太阳时的惊愕。
太阳不再只是忽左忽右……它忽上忽下,时远时近……
光是空间扭曲就够诡异的了,谁能想到时间也是错乱的!
太阳方位变换诡谲而不可预测,忽然叫密林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不是在一个连续的时空里行走,而是连续在不同时空中跳跃……仿佛这个占地面积不大的盆地石林之上,叠加了无数时空。
就好似一团乱麻。
徐昆遨能做到抽丝剥茧,她却是理不清楚了。
红菱只是一句“观察太阳方位”,竟牵扯到这么深。
吴地究竟是什么地方?吴生花究竟有何特殊?!
许是那阵阵阴风的吹拂抚摸,密林一会毛骨悚然,一会轻飘飘的如梦如幻。
她好似已经跋涉了数千万里,好似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千年之久。
只有腹部不断传来、一次比一次强烈的饥饿感能给予她丝丝的实感。
密林木然地迈着步子,跟随着徐昆遨的步伐。
徐昆遨又停了下来,她差点撞上了他的背。
而她发现,徐昆遨又开始低头思索了。
对,低头。
徐昆遨好像一次也没有抬头看过太阳。
密林的血液凝固了一般,心格外的冷。
…………
花。
在石地上突兀地舒展着。
凛然独立,没有叶子,没有萼,没有茎,或许也可能没有根。
繁复的花瓣纤细修长,几乎曳地,近乎透明的蓝,显得生命力顽强而又自相矛盾地脆弱,倘若有风怕是一吹即会纷飞消散。
从密林心底冒出的不只是哑口无言的赞叹惊艳,还有与对“美”的欣赏形成对照的,那蚕食理智、丑陋的欲望——占有它,吃了它。
“师姐!”
徐昆遨的声音叫醒了她。
她的视线从徐昆遨身上转移,没有察觉到自己看徐昆遨的眼神充满恶意。
……
脸颊剧痛,密林愕然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花的面前,手就悬在花的上方。
我这是怎么了!
密林强忍饥饿,连连后退。
她用手揉了揉脸,这是幻术?是红痣在叫醒了她?
怎知手刚刚摸脸,就又是一阵疼痛,密林很肯定这回不是红痣在唤醒她,因为她整张脸都像是被烧灼过一般,火辣辣的。
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场景,她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徐昆遨的背影……化手为爪。
所以红痣是警醒了她多少回!脸至于成这样!
密林转头,没有看徐昆遨的脸,对他说:“多谢师弟相救。”
徐昆遨口中说:“师姐客气了,”脚步却缓缓向前,要走到花的面前。
密林大声喊道:“徐师弟!此花有致幻作用!”
徐昆遨伸出手,他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鲛皮手套,径直将花取下,放进一方形木盒之中。
密林不禁疑惑,一般来说储置灵花的匣子都是温玉制成,如此才能较好保存,可只用木盒子……
慢着……密林细嗅之下,闻出一阵熟悉的味道,轻盈恬淡,宁神静心……
是蚀月木。
徐昆遨合上盖子,将其纳入储物袋中,带走了仅有的一丝光线。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
太阳消失了,天上却没有月亮。
黑压压的石林之间,空气好似静止一般,叫人透不过气。
除了两人的呼吸,再没有第三种声音。
犹如万古长夜,亘古不变。
徐昆遨收拾完毕,直起身来,扭头对密林一笑,语气稀松平常:“我知道,师姐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