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还是不愿相信,如若谭鸿果真死了,时间地点上便与那两具尸体脱不了干系,很可能是同一宗案子,正常情况下法堂不可能捂着;且眼前这位发育不良的少女逻辑感人,说的话也并不叫人信服,除非……
安几几眼神微黯,“他……外出办事之后一直没回来。”
密林追问:“他也有可能临时有事呢?比如回了趟家?”
安几几当即反驳道:“不可能!他是个孤儿,回什么家!白天还飞讯与我,晚上就联系不到人了,一连过去这么多天……”
密林打断她的话,“一脸过去这么多天,你倒还睡得安稳,不闻不问。”
安几几听出密林话语中冷冰冰的责怪之意,自己也有点懵了,心里愈发难受,“不是这样的,我……”察觉出自己反倒被疑犯责备,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狠狠地盯住密林,“一定是你,是你杀了他,你不配说我!”
看来那日谭鸿是与她分别之后才与安几几通信,信中提到了她,“谭鸿在信中是如何说的?你身上带着吗?”
安几几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别废话!”
许是密林态度强势,竟有些镇住了安几几,她小声地说:“信没有了。”
在密林再次开口吼她之前,她老老实实说了出来:“信里说他和你去了趟千符居,晚点会去……处理事情,等到时候再联系。可直到第二天我都没等到他的消息,加之药园又发现了尸体,我心里便知道坏了。我一直在尸案那里观察了很久,然后就发现蒋咎鬼鬼祟祟……蒋咎一向没人缘,却突然冒出个你跟他交谈,我就留意了一下。”
密林无言,她就知道,那句亲眼目睹她隔三差五去找蒋咎绝对是诈她的。
“但我当时并没有联想到什么,也没有办法出去,法堂下了外门禁令。禁令解除之后,我就去了千符居打听,但小二说记不得你的模样,借着账目,说是想起来你们买了些什么符,他还告诉我,但凡是千符居出品的符都会有暗记,如果我能拿到符纸,就有办法帮我鉴别。于是我只得从看起来跟尸案有关系的蒋咎……”
说到这里,安几几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和你身上查。谭鸿在信里说没想到‘她’也入了药园,你又是新入门的。我本来不敢跟得太明显……终于有天,我在演武堂捡了你用废的符纸……”
密林不掩饰自己的惊愕,扬起了眉毛,她记得那是她成为陪练的第一天,正心烦意乱被余智凤缠上,索性扔了张符去困她。
安几几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并没有注意到密林的情绪变化。“我拿着废符去千符居,他们说按批次确实是那天卖出去的没错。”
听到此,密林才觉得自己原先认为这个小姑娘逻辑感人是武断了。
她那时留了个心眼,忌惮谭鸿背后的人,从头到尾也没有告诉过谭鸿她的名字,并且当时以为买了这些符箓不算秘密,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她还是小看了眼前这人!竟然能从符箓的暗记确定她的身份。
“我看你似乎与法堂那位小主子有些渊源,但又好像关系并不好,所以就去打听了一下你……”
嗬,密林想笑,难怪安几几一口一个“杀人犯”,看来是真信了余智凤的说辞。
那么其实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从别人的口中你能了解到我的什么呢?你大可以自己来问我。”密林语气缓转,“我脸上两颗痣这么明显的特征,谭鸿信上没说么?”
安几几先是疑惑讶异,随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皱眉,似乎有些厌恶密林这样的无端揣测,语调不复沉静:“他在信上只说了与救命恩人重逢,说没想到你也入了药园,还说你厉害,也要去小秘境试炼,除此以外,没提你姓名长相,更没有丝毫要我提防的意思!他当你是朋友!他不是那种人!”
说到最后,安几几破了音,几乎带了哭腔。
“啊,这样啊,”密林似乎无动于衷,回答也轻飘飘的:“你似乎漏了点什么?你在去千符居之前,不应该去一个地方么?”
安几几的瞳孔骤缩,五官张开成了一个问号,她像是被定住了,木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呵,他还是跟你说了。”
密林不置可否,紧抓住自己的话头:“你去了无问阁。”
安几几嘴角眉眼连带眼神都松弛堕怠了下来,面无表情,“去了。”
密林沉声道:“然后呢?无问阁怎么说的?他后来去过吗?”
安几几沉默许久,在密林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终于开口:“我是在收到无问阁的传讯符之后才确定谭鸿出事了的。那天我先去了无问阁,老板说谭鸿出尔反尔,说好的晚上,一直叫他等到打烊。”
两个人谁也没有打破寂静。
直到安几几开始低声饮泣。
密林声音极冷,“别哭了。”
“我叫你别哭了!”
安几几本来咬着嘴唇呜咽,一下子被密林吓到,抬起脸来就这么望着密林,满脸的泪水和着委屈,她“哇”地号出声来,抽噎着:“我哭怎么了!你没有心!”
密林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你有心,你少来!谭鸿要是死了,你就得负一半的责任。既然他失踪了,你为什么不上报,反倒来查我?”
安几几不假思索,哭叫:“你可疑!”
密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叫安几几哭得心烦,还是被谭鸿的信刺痛而久久不能平复,抑或是被谭鸿照亮了她的自私,她的冷漠,她的苟且,因而恼羞成怒。
她忽然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表演似的大声叫喊道:“我行得端坐得正。倒是你!少在那边装友谊深,你不上报,不就是害怕他们顺着线索,查到你私贩门内草药吗!”
话说出口,密林被一阵深深的羞愧包围。
她怀疑那些情感非是出自于自己的心,只是出于理智,她应该如此。
那声喊叫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荡,就像是她在故意驳斥什么。
驳斥什么呢?
是与谭鸿的信任相形见绌的她的人格吗?
是安几几叫破的“你没有心”吗?
密林闭上双眼,安静地想着,她还说安几几是蠢得无可救药,其实自己才是,冷漠多疑……无可救药。
得出这个答案,她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原本沸腾的心也变得冷静了。
安几几哭着哭着,感觉自己身上一松。
她看着顺着缩回去的捆仙索,没料到密林就这么放了她。
带着怔忡,安几几迟疑地开口:“谭鸿不是已经告诉了你么……你……不把我送到法堂去么……”
而被问者却已经迈着平缓的步子离开了。
有平和的声音传来,如同经历了狂风骤雨洗礼之后的草地更显静谧——
“他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