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撒谎,我狐疑的拿起那张魔鬼牌,上面是一只三眼山羊,站立在连接天地的冲天石柱前,胸前是两蛇环绕的治愈权杖,脚下踩践着两个挣脱蜕变的人形圆蛋。此时,他正咧嘴大笑,玩味诱惑的意味非常浓厚,这是一张魔鬼牌,象征物质、功利、奢靡的诱惑,这只三眼山羊便是堕落诱惑化身的“潘”,在魔鬼二字的上方,则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我又做噩梦了。
这不是她的字。可是,这是谁写的呢?我摸了摸鼻子,瘙痒的厉害,李姑娘瞅了一眼上面的字,嘟哝着辩解:“哦----莉莉,你可别冤枉我,我那一手的好字你是知道的,连我外婆都看不懂,哪能是这上面的行书。咦,这字怎么有点像你的……….”她抬眼打量,一拍脑门惊叫,“对,莉莉,就是你写的。昨晚你做噩梦了,叫个不停,刚才还是我叫醒你的呢。”
“哦,宝贝,可能------唔-----是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不小心写上的,谢谢!”我飞快的收起这张牌塞进了蓝色布袋里,嘬起嘴唇朝她脸上“吧唧”一口,飞也似地逃出了李姑娘的家。之所以说逃,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梦游的习惯,即使上面的字有几分相像,但着实不是我的大作,有谁连自己的字都认不出来的呢。
可是,这又是谁的呢?我坐在绿色大壳的巴士车里沉思,透过玻璃窗看车外的风景,更确切的说是在看玻璃上倒映着的六个字。从辰熙大道乘坐1号线再转368公交,就能到达“宁安市凌龙传媒大学”,这是宁安市最大的211示范性大学,这是我爸爸最引以为傲的谈资——我终于也能上重点大学,除此之外,一无是处。想到这,我撇撇嘴,嘴上浮现叛逆的得意,
“哼,那又怎样,再过几个月,就要和二十年人生最闪耀的谈资说拜拜了。”光想想,我就觉得浑身轻松。
“托特塔罗牌?”一个女娃稚嫩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我吓得一怔,缓缓抬头,发现一个齐刘海锅盖头的女孩直勾勾的看着我,哦不,是我左手的魔鬼牌。她站在座位前,眨巴灵动似水的大眼,摸了摸脖颈处戴着的心形锁骨链,视线转移到我身上,“这牌是有灵魂的,可不能随便乱写字,是要受惩罚的。”
她一脸认真看向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她长得还真像个洋娃娃,黑长直的齐刘海,长睫毛大眼睛,高挺小翘鼻,巴掌大的小圆脸,说话的时候猫耳朵俏皮的摆动,呵,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咯咯。”我忍不住的笑出声。
她蹙蹙鼻翼,十分不满的嗔怪:“呐,说你呐,还笑,笑什么呢,你知不知道………”我笑眯眯的打断她的话,收起塔罗牌,饶有兴趣地接过话茬:“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很懂塔罗牌。”塔罗牌共分为“马赛、伟特、托特”三大类,其中最不常见也最神秘的是托特塔罗牌,是神秘人士中最流行的,不为常人所知,可见这个女孩对塔罗牌是有研究的。
“那当然,我哥哥和爷爷都是托特塔罗家族的后人,专门用作占卜和预测的,只是,这种牌市面上都没有了,你是哪里弄到的?”她满脸自豪,小脸高高扬起,娃娃音特别可爱。
“唔---我爷爷的压箱宝。你说,为何不能写字?”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去往凌龙大学还有20分钟,有个可爱的小家伙聊天也是不错的。她的两只小短耳颤了颤,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嘟嘟薄唇:“你听说过这世上的缘分吗?”
我点点头,勾起了兴趣。她左顾右盼,神秘的弯下腰凑到面前,小声嘀咕:“可你知道世上真正的缘分是如何遇到的吗?”她指了指我圆鼓鼓的口袋,“是牌!我爷爷说,托特塔罗的幻象来自埃及,它是哈托尔女神掉下的一滴泪,代表着太阳神拉女儿单纯而美好的幸福,专门教授人们如何提升精神力量,后来被神秘学家克劳利和哈里丝女士看中,才幻化成现在手中的牌。显而易见,它是探索幸福的神旨启示,传说在牌上写下的愿望,如果有人能收到同样的信号,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可是,如果上面是一些不好的言语,怕是………………”
“怕是什么?”我好奇的抬头,抓起她的手赶忙问。她忽闪的大眼睛闪现耀眼光芒,圆乎乎的小脸显现狰狞模样,突然冲到我面前一喝:“怕是要倒大霉!”哎哟,吓得我往后一躲,后脑勺撞在玻璃窗上。
哈哈哈哈哈哈,她捧腹笑个不停,恶作剧的成功让她欢快不少,我急赤白脸地挥舞着拳头,恐吓:“小心烧掉你的猫耳朵。”“你说什么?”她咯咯笑着,凑到我面前大声问,绿壳大巴车里的所有人都望向这边,我觉得我碰上了一个神经病。
车子靠站停下的时候,忽然她停住大笑,鼻子猛然嗅了嗅,脱口而出:“天要打雷下暴雨了,这个车漏油了,快走。”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真是遇见了一个神经病。来不及反应,她拉着我往车下冲,离去凌龙大学只剩下5站,提前下车的后果意味着要等10分钟的下班车。
我气急败坏地指指天,天空湛蓝,阳光四溢:“你胡说八道什么,天气这么好,你这是要……………….”说话间,天空陡变,乌云密布,阳光黯淡,突然,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来。我条件反射的躲进站台内,这时368大巴上熙熙攘攘地下来很多人,大巴发动两声便偃旗息鼓。“车坏咯,大家坐下一趟368,就快来咯~~~~~”司机从窗口探出头来,冲我们喊道。
洋娃娃竖起的猫耳调皮抖动两下,她趾高气昂的歪着脑袋,很满意我惊慌失措的模样,轰隆!雷声大作,闪电劈裂,我吓得跳开,慌张的将头缩在了夹克外套里,大包小包的顶在脑袋上,默默祈祷着这次可不能被劈成爆炸头,说不定下次看到的可不是动物脑袋,越想越害怕,一下跳开躲到她身后,搂住了她的小蛮腰。
“怎么这么胆小,不过是一场雷雨。怎么样,我厉害吧?”她扬起的小脑袋,非常自豪的拍拍搂在腰际的手背,给我一个湿哒哒的安慰,不等我开口发问,自顾自的说出我想问的话,“因为我的鼻子,能嗅出难以察觉的味儿,今天这天是薄荷青草味,对,就是常喝的清凉冰冷的那种饮料味,那味道呀喝起来很爽……………哦,跑偏了,本来是柠檬辣椒味后来变成薄荷味了,只要是薄荷味铁定会打雷下雨大变天。这漏油,只要有鼻子的人都能闻得见。”
我想我应该没有鼻子,撮撮发痒的鼻子暗自想,立刻扫了几眼马路上的大巴车,还是没有来。这时,雷声小了,只有凝聚的一团黯黑圆,我看着她软骨上挂着的几串耳环,和脖颈戴着的招摇锁骨链,很是羡慕:“你这鼻子能闻见天变,是不是………………..唔……………在别人看来是特异功能,像白娘子那样?”我很想说怪物的,又活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我们家族就我和我哥可以,爷爷说这是魔法,上天赐的,只有最纯粹的人才能拥有这神奇的力量。”她转身的时候,胸前露出金光闪烁的校牌,和隐隐绰绰的小猫儿纹身,黑眸红唇,我看晃了眼,又无比的艳羡,叛逆漂亮而简单,这个女孩活出了想要的模样:“你叫什么?”
“Linda,大名李琳,你……….”
这时,大马路上发出喇叭声,驶来几辆绿壳大巴,我四处张望瞄到了那辆368,喷赤着尾烟,启动之际我背起大包飞也似地跑了上去,回头大喊:“再见,校友。”
Linda急赤白脸的一跺脚,扯着嗓门急喊:“你……..你耍赖!诶———你叫什么呀?别走——”飞驰而来的喇叭声淹没了她的娃娃音,我软瘫的窝在椅子里,回头张望长嘘一口气,幸好她没有跟上来,甩掉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害怕,这绝对不是什么魔法,一定是身体出了状况。
“该死的闪电。我一定要去做个检查。”我喃喃自语,5站路的时间一下就到了,“宁安市凌龙传媒大学”几个大字在暴雨洗礼下金灿熠熠,从里面一涌而出学生们,穿着黑丝短裙小挎包的是艺术系学生,捧着专业书只留黑长直的就是专业系的学生,此时圣斗士星矢的电子表敲响12点,这是下课时间。我长吁,还好赶上了食堂中饭,下午的选修课随便上上,还要尽快找到实习单位,说到实习,我就头疼,新闻专业对口的地方就是广电传媒,这是梦寐以求的,可是想要进去比登天还难。
我拍了拍生疼的脑袋,钻进了食堂。食堂共分两层,一楼是低价自助区,每一个隔间窗口都是5元、10元不等的点餐口,2毛5的米饭,用长方形板子煮好,隔一小片豆腐块,5元区的两素一荤,红烧鱼块、酱汁猪脚这样的高档货都在10元区,满眼望去全是15排塑料长桌,我只能吃得上5元区和2毛钱5的饭,豆芽条、扁豆炒肉、醋溜黄瓜片都是必点菜,好几次仰头看二楼,那都是奢望。二楼是阿根廷庄园、鲸吞、外婆下酒菜的连锁店,雅座包厢都是富家公子常聚会的地方,那里真是奢华,我屡次仰头,默默吞掉一勺子的紫菜蛋汤。
“叮叮”电话铃声响起,爸爸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兴奋而急促,机场智能报站声也接踵而至:“喂——喂——宝贝,你到学校了吗?”他是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的打电话,听这声音厂子的大事应该化解了,我嘟哝一句,嘴里塞满了醋溜黄瓜。
“宝贝,我的好宝贝,今年你就20了吧,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就是真正的大人了。爸爸知道你是个乖宝宝,是爸爸的好姑娘,可总归要恋爱嫁人的,女孩早谈早青春,你叔叔的好朋友的侄子和你一样大,约好了今天晚上你们去看个电影,就在你学校的后街……..”
噗嗤,我一口醋溜黄瓜咽进了喉咙里,没忍住呛了一嘴的辣椒味,眼泪呛得直流,也奈何不住爸爸的通知,对,这是通知,不是在和你商量。“喂?喂?喂!”那边没听到下文,有些急不可耐,的士司机要钱的声音传来,他砰的关上车门,又冲着话筒大叫。
“爸爸…………….咳咳咳………….我还没毕业,没钱谈恋爱……………咳咳咳,稳定了再找个男人…………….”我喝了一口水,那边震耳欲聋的声音撼动耳膜。
“不行!”他转了个弯,蹭亮皮鞋有节奏的踏地,急促而高昂,像是发泄腾起的怒火,“没钱爸爸给,生活费增加一倍。谈恋爱,女生花不了多少钱,你先去,今天必须去,只当交个朋友,没有说要结婚生子的,怕什么?”
我有些烦躁,莫名懊恼,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强势,家长制的牢笼就像个定时炸弹随时悬在头顶,一不小心便顶住了,随时炸裂。我都能想象到爸爸八字撇的小胡子已经快气飞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舀了几口酱汁鱼肉,想想觉得不对劲,含糊不清的问:“你…………..那厂子是怎么好的?”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喘息声断断续续,这是他烦躁时的表现,那边粗鲁的应付:“大人的事,小孩少管。今天七点,后街话剧院,他会电话约你。”啪嗒,电话挂掉传来忙音,我气得差点吐血,冲着7号窗口的胖胖师傅喊道:“10块钱的金枪鱼给老娘来一份!”
下完选修课,我没有收拾,仍是那条裤裆快掉地的哈伦裤,和竖立起来的面包头,走出去所有人都问我“还好么”,看到这样的回复我也是放心了,今天这场相亲局我很有信心,让对方知难而退,特意还请了一位军师,恰当时候让军师出来收了对方。是对方看不上,又不是我不好,我非常满意这套方案,是应付爸爸最好的套路。
出发前,丸子妹来敲我寝室的门,作为单身狗的她非常热衷于相亲和找男人,用她的话说“做饭、提袋、陪逛,女人就是该男人守护”,怕是对男女相处的恋爱之道有什么深深的误解,父母离异无人监管,一个人带着弟弟打工为生,靠零碎寄送的赡养费而活,安全的臂弯才是她最想要的。
她精心打扮的丸子头,和一身淡红荷叶边的娃娃衣,看起来像只灵鹊,确实是一只小灵鹊,扑闪的小翅膀从胳膊底下伸了出来,兴奋的扑腾,故作淡定的说:“哇靠,我的小莉莉,你是怎么了,这是要去相亲吗,爆炸脑袋,面黄肌瘦,裤裆快要掉地了!小莉莉,有损形象可不是这样损的啊。”她那张O型大嘴快要惊到地上了,迫不及待地从鳄鱼小包里掏出粉饼,想往我脸上蹭,我嫌弃的往后仰,连忙挥手。
“不用了,姑奶奶,就这样自然的状态去相亲,走吧。”我连拉带拖的将她移步到后街。后街,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滑冰场、卡拉OK吧、蒸鱼小饭馆排满一条街,沿边是络绎不绝摆摊户,而往前一公里的地方是一座高耸椭圆艺术馆,里面集齐钢琴表演室、芭蕾欣赏馆、话剧体验楼,而话剧体验楼是纪念艺术家万一建造而成,是这里最热闹展馆之一。
“叮叮叮”,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我俩站在话剧入口大门外,相视而望,电话那头传来愉悦的男中音:“喂,请问是林佘莉吗?嘿,你好,我们在话剧大门口站着………对对对,就是穿蓝白色的小外套,戴黑框眼镜………...是的,是的,蓝色小外套,诶,是你?”
我们连着电话,在门口到处张望,只见一个蓝白色小外套的男人兴致高涨的打电话,我不太确定的走过去低声问:“李翰?”他转过身,闪烁着惊奇的小眼睛,在他身后站着一样身高的秀气男人。
我们四人相视而望,惊讶的异口同声:“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