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蓝把另一顶斗笠戴在母亲头上,又把蓑衣披在她身上,最后从怀里拿出母亲的鞋子,放在地上,蹲下身,捧着母亲的脸道:“大美人,咱先把石头放一放,把鞋穿上行吗?”
大美人碎碎念着,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鞋,没有放下石头,但是她站起身,主动把鞋子穿上了。
阿蓝这才低头,看母亲砸的东西。
是一种圆溜溜的彩色螺,长辈们都叫它天螺,有婴儿拳头大,妖川河岸很多,剧毒,不可食用,螺肉晒干磨成粉撒在山林里,可以防虫蚁。
这是父亲告诉她的。
阿蓝不知道彩色天螺安安分分长在河岸中,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大美人,让她冒着狂风暴雨天没亮都要出来拿石头砸它们。
阿蓝把母亲手里还粘着天螺肉渣的石头抢过来,一把丢进了妖川里,拉起母亲的手:“走吧母亲,给我回家吧。”
母亲没说话,她突然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螺肉,抬手就要往嘴里塞。
阿蓝被吓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一掌拍在母亲的手上,把那块螺肉打飞了。
“母亲!”阿蓝真的有点生气了。
她双手捧着母亲的脸,认真的,一字一字的说道:“这种螺肉,有毒,不能吃!不,能,吃!记住了吗?听到阿蓝说的话了吗?”
母亲停止了碎碎念,看着阿蓝的目光里一片虚无。
阿蓝深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地上是一片黏糊糊的彩色螺渣,看这情形,母亲已经砸了很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进去,回家后第一件事就得给母亲催吐,然后给她服下解毒的药汤。
想到这里,阿蓝有点着急,拉着母亲就往回走。
母亲还碎碎念着,跟在她的身后。
阿蓝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这还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出城门,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妖川。
这条城志里记载的,分隔人类与妖怪的河川。
老祖宗们警告后代子孙,如没有关乎生死的大事,绝对不许跨过这条河川。
因为河川的那一边,是妖怪的边界,人类擅自闯入,自己作死了倒好,怕就怕惹怒了妖怪们,把整个城给灭了。
一人作死,全城陪葬。妖怪可不讲人情。
阿蓝回头看了妖川几眼,随后伸手抹了把脸,瞪大眼睛看去。
刚才母亲站立的地方,突然站着一个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衣不蔽体,刘海黏在额头上,几乎挡住了眼睛。
他面无表情的往阿蓝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蹲下,伸手在地上捡起一块肥厚的螺肉,塞进了嘴里。
阿蓝:“!!!”
“喂!”阿蓝伸手抹了把脸,冲着那个少年喊了一声。
少年耳朵动了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漠然的又捡起一块螺肉放进了嘴里。
阿蓝皱眉,看着他,心中隐隐约约有种古怪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她也来不及细想,她拉着母亲跑过去,然后一脚踢在少年的手上。
少年漠然的看着她的脚踢过来,把他手上的螺肉踢飞。
“你有病是不是?”
瓢泼大雨中,阿蓝还担心母亲被暴雨淋久会生病,根本不想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
这个世界上生灵那么多,她也救不过来。
“这螺肉有毒,你想自杀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行动?”阿蓝瞪着他,一脸的不耐烦。
少年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微微抬起脸,黑色的发丝挡住了大半张脸,那琥珀色的眼眸静静的盯着阿蓝。
不知怎么的,阿蓝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了桀骜的野性。
少年面无表情,看着阿蓝的神情甚至没有丝毫的波动,但是也没有继续捡螺肉了。
阿蓝松了口气,拉着母亲转身就要走,走了一段后,她又不放心的转头看了看。
少年静静的站在雨中,正静静的看着她的方向。
阿蓝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那暴雨一浪又一浪的拍打在少年的身上,他却毫无所觉一般,静止的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了一体。
也或许,他原本就生长在这苍茫的天地之间?
“不会是个野人吧?或是哪个深山部落的居民?”
阿蓝嘀咕了几句,脑子把城里年龄相仿的人都过了一遍,确实不是小城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果是从外面过来的话,也不太可能,因为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牛车都要走上五天。
或许真的是个野人也不一定,听说城外山林中不时会有弃婴出现,如果侥幸没有被野兽吃掉,自己也坚强的活了下来,那么变成野人不是很正常吗?
阿蓝转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戴着斗笠,右手虎口上被石头磨破了皮,此时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发白,她低垂着头,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听不懂的话。
阿蓝微微叹气。
少年突然抬步,跟在那对母女后面,距离她们远远的,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直到,那扇城门在雨幕中沉重的关上。
他停顿了一会儿,盯着那扇用一根根柏木和麻绳缠捆而成的笨重的城门,看了好半天。
随后,他的目光移到一旁的城墙上,走到城墙底下,仰头看了看高度,身子缓缓往下蹲,眼睛盯着墙壁,突然一个弹跳,他手脚并用在光滑的城墙石壁上攀爬,不过瞬间,就站在了城墙上。
他看到一个年轻男人从大门后走出来,径直走入了不远处的瞭望塔,那对母女已经远离了城门,正牵着手扶着斗笠,啪嗒啪嗒的走在石块铺成的主街上。
引起了他的注意的少女仿佛心情很好,每走一步都把脚抬的又直又高,带起哗啦啦的水声,溅起一片片水花。
少年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向着那对母女的方向,继续不远不近的跟着。
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走上家门口的阶梯的时候,阿蓝才发觉了不对劲,她站在石阶上,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赫然看到那个衣不蔽体,头发挡住了半边脸的古怪少年,正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也停下脚步,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