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百川汇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期间,两姐妹挽着手,看过容颜如鹤,身姿挺拔如松的齐挽袖演示各种铸剑用剑之技,与酿出了酒的康醉倒在一起睡了个三天三夜,醒来又抱着一罐酒去给那风华绝代,歌舞曼妙的笙捧场,然后被宥拉住教育离那个风流才子远些……
也与其他神一同赏过芳用宛若柔荑的芊芊素手养出的新色娇花;看裁云为裳织霞为带的娲造出来的与他们同样身躯形态的灵——其中一灵名嫘,还发明出了种桑养蚕之法,抽丝编绢之术;听灰发银眸的正端坐于一株丹珠树下,讲解他夜观天象千年悟出的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并以此为基础制定的历法……原本枯燥无味的大地因为他们增添了不尽的颜色与趣味。
两姐妹咯咯笑做一团,从未觉得一个月的时间是如此的快乐短暂又充实漫长。
临别之际,彼此约好了下次很快再见,又与几个谈得来的新朋友交换了地址,约好有空便去拜访。
昀没想到,四时源从此热闹起来。
除了她约了璧,晏约了夕,宥则约了青鸟一族的岚……
二姐妹逛遍四时源后,不甘寂寞地开始去寻访别的好友。
在芳的百花园中折枝新开的梅移植到冬之谷中,璧对这长在盘虬细枝上、迎着寒风冰雪蓬勃盛开的殷红小花喜爱极了,甚至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梅。
昀则趁晏一次闭眸养神时偷偷用生辉在他的眉心画了一朵盛开的小红梅。事后,发现无论如何也擦不掉的晏难得一脸怒意,要找她算账,吓坏了的她躲在宥的身后,在宥对晏好言相劝与对昀严厉批评相结合的战术下,她总算能继续到处蹦跶了。
又一次,她与梅去看齐铸剑,听齐在锻造炉旁一边火星四溅地打铁一边讲述铸剑的过程与她对铸剑的感悟:
“铸剑,天时地利一样都少不了……材料,温度,手法还有火的种类。除了可以燃尽一切的原火用不了,其他的火理论上来说应该都能铸剑,可惜我找不到几种,目前只试过木火,雷火,岩火……”
“我还会一种!”梅道,手中忽然升起了一团荼白的火焰。
“好厉害,”昀惊叹道。“我还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火焰,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哎,算是天赋吧?”梅操纵着那荼白的火焰凝成一只蝴蝶的形状,绕着铸剑炉翩然飞了起来,又陡然散成了无数花瓣一般的火星,然后轻盈飘回她的掌心,组成了一朵荼蘼花。“我管它叫荼蘼之焰,像不像芳养的荼蘼花?”
“像”,昀真诚地点了点头,“对了梅,这火颜色如此特异,可是有什么别样的功能?”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每次我把这火亮起来,附近的灵体都会迅速溜走,似乎对它们是种威慑。”梅伸手一指铸剑室的窗,“喏,刚才那里,那个窗角上有一小团灵,现在已经不见了。”
昀望向空空如也的窗口,齐却问道:“你的眼睛可以看到灵魂?”
“是的。”梅骄傲一笑,然后把那朵火焰递向齐:“齐要不要用这火试试?”
齐俯身仔细地观察那朵“荼蘼之焰”,良久才道:“可以一试,不过我没有太大把握。”
“那就试试嘛,有我在。”昀转过头笑道。
齐用奇异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转而指导着梅把火引入锻造炉。
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间还抓不到。她又把视线转向窗口,心中忽有灵犀,对着空无一物的窗口灿然一笑,轻启樱唇做出了几个口型:
‘你好呀,不用怕。’
一阵微风从窗口吹入,温暖和煦,昀又轻笑一声把视线移回了齐的妙手上。
齐在熟练仔细地熔炼,浇铸,开刃……
“成了!”梅惊喜道。昀的眼睛弯成了一抹新月。
齐把这柄简单尝试的剑握在手中,举起反复端详,又轻敲辨音,目光中逐渐透露出了不可思议。
“原来你的能力是真的。”齐放下剑道。
昀和梅一时面面相觑。
齐动作温柔地抚着剑,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几分刻薄:“我平时尝试新材料或者新火新方法时极少一次成功,即使摸到了窍门,想铸造出一柄合格的剑也需要至少连续尝试四五次,而这火我竟一次成功,且刚才锻造时的手感……若非亲身经历,我难以相信竟然有神明可以真的掌管气运,如此说来,你的两位兄长分别掌管时间和空间也是真的了?”
“什么叫……也是真的?”昀脸上的笑容逐渐褪色成疑惑:“你以前不信吗?”
“不信。”齐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
梅赶紧出来打圆场:“现在这不就心服口服了嘛。”说着对齐使了个眼色。
齐却完全不在意,甚至继续道:“除了我,其他神明应该也都不信你们三兄妹的能力。”
梅想再说些什么把这不愉快的事赶紧掀篇,却被昀先一步问道:“为什么?我、就算你们没法直接感受到我的力量,那我大哥的空间之力呢?那个传送阵你们都使用了啊!”
“我之前以为那主要依托于你二哥发明的阵法,而不是因为你大哥的空间之力。”
“阵法只是我二哥的爱好,他真正掌握的时间之力……”
“没谁体验过。就算有,也会被当做是一种厉害的阵法。”齐望着愣住的昀摇了摇头,“其实,即使我如今信了,我也建议你不要再声张你们三兄妹的能力。”
“为什么?”她能感受到齐目光中的同情,可这偏偏使她的怒意上来了。凭什么他们三兄妹的真实天赋本领不被承认甚至还不能说出来了?一直被各种微妙目光打量的昀此时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
梅看了看不自觉手握成拳发颤的昀,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又赶紧问道:“阿齐,这其中可有什么原因?”
“因为你们三兄妹的能力若属实,则可为神明之首。”齐目光犀利,一句中的:“而且没有谁能平衡制约你们,你们可能会被视为公敌,遭到抹杀。”
昀愣住,梅的眼光也透着诧然,但一番思考后很快她便点了点头,认可了齐的说法。
“凭什么……”昀的语气中透着无助茫然不解,梅抱了抱自己的好友,也有点不知如何安慰。齐却转身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怀中抱了一个简洁的匣子。
“拿一支吧。”她语气一如往日般冷静内敛。
“哇,这是,簪子?”梅十分惊喜,之前百川汇上有神便带了这个,可以让发型种类丰富很多,当时她与昀便十分心动,只是跟那神也不熟,不知从何获取也未能仔细观察一番以致难以仿制。未曾想到齐竟然也会锻造这种玩意。
齐点了点头,视线却移开了,看起来竟难得的有点小女儿的情态。
梅当即便拿了一支垂着流苏,簪首还缀着与梅有几分相似的小花的簪子,给昀拿了一支碧玺睡莲簪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支挺适合你的。”然后又转头对齐道谢,“谢谢齐啦。”
齐摇了摇头,将匣子又放了回去。
昀望着手中的睡莲簪,心中有股暖流无声淌过……这算是种无形的安慰了吧?其实齐能直言相告这些,也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呢。
“谢谢你了齐。”昀握着簪子,低着头道。
“无事。”齐挽起袖子,继续火焰间的艺术。
自此,昀便又多了一个至交好友。
在梅有段时间不知去了哪时,昀便常常带着生辉与方被创造出来的缙四处周游广袤的下界,她也在此时才发现了自己的占卜天赋——在与一个老人的对话中。
旱魃曾出没于一个小部落,昀在三年后同缙偶经于此。
土地皲裂三尺,井干溪断树枯。
昀拦住路上一个气喘吁吁,佝偻着背辛苦担水的老人,望着他宛如脚下地面般皲裂又如远处山峦般褶皱的脸问道:
“您为何还不走呢?”
“这是我的家啊。”老人放下了担子,用满是补丁的袖子抹了把汗道。
“您在这里还活得下去?”
“挑水挑粮是远了点,但这是我的家。”
看着眼前烨然若神却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话的两人,老人又挑起了沉重变成拱形的担子,露出发黄残缺的牙齿笑道:“我住了一辈子的家,你不知道这里原来有多美……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就剩几天了,它也要完了,刚好互相陪着走了这最后一段路咯。”
说完,老人正迈步欲走,却忽然听那衣衫整洁光亮,皮肤细腻白嫩的女子脱口而出:
“两个月。”
那女子说完便吃惊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诧异地反复打量老人。
老人嘿嘿一笑继续迈步,再也未停下,“够了,够了!”
这便是她占卜之力的发现。
在之后的两个月里,不能使用灵力的她和天赋非凡但还只会基础术法的缙便一直停留在此地,用尽法子终于把那只旱魃逼了出来,又一番凶险斗法后方才将这被浊气污染变异的半神彻底抹杀。
老人看上去气色一直不错,却在旱魃被杀的那个夜晚,在那场迟了三年才来的滂沱雷雨中含笑去世了,恰好两个月。
后来,她经过反复试验,确定了自己的占卜之力,只能占卜除前生神外别的生命的现在与过去,最多加上寿命。无法占卜前生神与任何事物的未来,在当时就像笙的净化之力般并没有什么作用。
昀有点沮丧地带着一路收集的一些特产礼物去看望齐,齐拿出珍藏的康亲手酿的酒来招待她,二神那次连着在青终山顶畅谈了数个日升月落——虽然大部分时候是昀在谈自己一路的见闻,但是昀能感觉得到,一直沉浸于铸剑室苦心钻研铸剑之术的好友是开心的,她喜欢偶尔有友来访,带来外面世界的音讯。
于是她便每年去探望好友一次——使之既可以专心于铸剑术之精进又不至于长年的无聊枯燥,每次都给她带来些新鲜玩意,临别时给予她最真挚的成功祝福。
只是昀能感觉到,好友的心情似乎愈发郁闷,尤其是在造出神剑崩霆后的一段时间,即使她使尽浑身解数讲演一路的有趣见闻,也难使齐一露笑容。
终于,齐笑了。
“……阿齐你还是别笑了,太假了。”昀是个十分敏感的人,此时齐即使牵动了嘴角的弧度,她却仍能看出这个干练的女子眼中毫无笑意,而是布满疲惫与阴影。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能帮你什么吗?”昀有点担忧地问道。
齐扶住额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我,谁都帮不了我。”说罢便走了,只留一个背影——一个无言的逐客令给昀。
昀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紧接着的一次春之涧的小聚时拿此事问了大哥宥,然后第一次得知了“瓶颈”一词。
“那阿齐她多久能突破这个什么瓶颈呢?”
晏在一旁捧杯品着宥带回的下界清明时分的新茶,微眯的淡蓝双眸透露出了几分愉悦。他淡淡地解释道:“以齐如今在铸剑术上的境界,想再突破,少则十年百年,长则穷尽毕生之力不能再进半步。”
昀在一片随风而起的朦胧飞絮中一时愣住,未曾想过世间竟还有如此难熬之事。
“真是听起来就很头疼的事啊……”
宥却安慰她道:“你掌管的是气运,而此生能否再突破则算是她的命运了,这方面你帮不了太多,下次多带点她喜欢的东西,或者带她出去散散心,也许她自然就会遇到突破瓶颈的机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