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湄在虞澜清的宫里坐了会儿,怕魏离等久了催促,借着自己准备回宫歇息的话,叫虞澜清也能到乾明殿去。
两人在凤羽宫门口分手,江湄脚步虚浮的走回宫里,踏进宫门,就看见树荫下坐着喝茶的洛文茵。
她今日似乎没有出去,专程在这里等着看江湄几时回来,两人每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心里话都只说给彼此听,可现下江湄看着洛文茵的眼睛,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姐姐不是去看阳哥儿了么?怎么。。。又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了?”洛文茵站起身来开口询问,她也说不上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明明当日撂下狠话要自己去闯一片天地的人是她,可有关江湄的一举一动,她依旧没有办法做到视而不见,甚至。。。比起从前还要更加的在意。
兴许,是赵怜儿那句话勾起了她心底最强烈的不安,赵怜儿说:你姐姐可比你聪明,懂得欲情故纵的道理,要知这天下的男人,都喜欢藏着秘密的女人。
当日江湄坦白送礼一事是她的主意,就已经在洛文茵心底里种下了种子,被赵怜儿日日浇水灌溉悉心培养着,怀疑和恨意破土而出,即可便要长成参天大树。
江湄把她藏在月影宫里,哄骗她会帮她成为宠妃,不就是为了等上次的机会,踩着她的蠢顿来让皇上注意到她的聪慧么?!
更何况,江湄的确是这个后宫里藏着秘密的女人,皇上。。。真的像赵怜儿所说,对江湄感兴趣么?
洛文茵恨,她恨江湄藏得如此之深,把自己当成一块垫脚石来用,如今,她又进了凤羽宫的门,皇后最通皇上心意,若不是在皇上那里瞧出了什么,又怎么会对一个默默无闻的美人另眼相待?!
江湄听见洛文茵的话,脚下的步子顿住,难以置信的看向她:“你监视我?!”
洛文茵没答话,虽然心虚,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姐姐没做亏心事,自然就不怕我知道什么。”洛文茵深吸口气,眼神闪躲开,“姐姐不是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么?如今我不过晓得姐姐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姐姐紧张什么?”
“文茵,你还当我是你姐姐么?”江湄听着洛文茵一声一声姐姐的喊着,像是猫儿伸长了利爪挠在心坎上。
洛文茵没有回答,她们之间隔着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却像是再也迈不过去了。
“你说我挡了你的路,拦了你的恩宠,不愿意再听我所言,那么你自己去闯便好,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也与你再没有关系,文茵,你既然不要我们的姐妹情分,就断的干干净净一些,优柔寡断又斩不干净过往,只会让你束手束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江湄沉吟了一下,洛文茵是她抱着长大了,没有经历过风浪,如今她一定要自己出去闯,江湄没有反对的理由。
只是,有些道理洛文茵不懂,她这样教她,洛文茵也未必能明白。
这世上哪有不摔跟头就长大的孩子?
摔得疼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今日为了傅阳的事情,江湄已经精疲力竭,她没有办法再和洛文茵吵一架,她只想回屋躺着,放空自己,好熬过内心波涛汹涌的海浪。
说完这些话,江湄便转身往自己的屋里走去,洛文茵看着江湄的背影,想要开口喊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而和江湄分开后的虞澜清,朝着乾明殿慢慢走去,一路上虞澜清都沉浸在傅阳和江湄互道珍重的画面里,久久不能回神。
曾经拥有过那样美好的感情,自然也就再也看不上纷扰世间的其他人了。
绣心搀扶着虞澜清,轻声道:“娘娘还在想江美人的事?奴婢瞧着,江美人是性情中人,倒是比李贵人更和娘娘投合些。”
这是绣心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她只是觉得李乐荣可爱归可爱,但是过于小孩子气了一些,江湄显然更有头脑和担当,和虞澜清更像是一类人。
虞澜清看一眼绣心:“这样的话以后不许说,她们都很好。”
绣心应下,没再多言,扶着虞澜清进乾明殿的时候,却正撞见李乐荣从里头出来,手上还提着个食盒,像是特意来给魏离送东西的。
望见虞澜清,李乐荣的神情短暂的停滞了一下,随后把手中的东西拿给旁边的露水,带上笑容从阶梯上小跑到虞澜清跟前,拉上虞澜清的手:“姐姐可算是来了,皇上念叨许久了呢。”
“小主近日不怎么到凤羽宫来了,我们娘娘也念着呢。”绣心接过话来答,从前李乐荣是最喜欢往凤羽宫来的,近两个月不知道怎么了,最怕魏离的人好似也不那么怕了,在乾明殿前撞见,这已经是第三回了。
李乐荣粗枝大条惯了,是最听不明白旁人话里有话的意思,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绣心不过是语气上稍微冷了一些,她立马敏感的看向绣心,着急解释一句:“我不是要瞒着姐姐来见皇上的,这段时间姐姐忙着,我也不好成日来打扰,想着。。。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姐姐替我周全。”
她越说越急,虞澜清听也听不明白,伸手握住李乐荣的手,打断她道:“天热得很,少出来走动也好,你进宫一年多了,性子是该沉稳些了,总在宫里跑,太后晓得了又要训你话,快回去吧。”
见虞澜清对自己还是一样的亲切,李乐荣才没再继续往下说,笑着应下,领着露水让开道,让虞澜清先进殿里去。
等虞澜清上了楼梯,李乐荣才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深深看了绣心一眼。
虞澜清进殿和魏离说话的时候,素来是不留人在身边的,是以绣心候在门口,最高兴的人反而是诏安。
他把手头的几个差事同小太监交代了,便快步到绣心的身边,小声道:“近来天热,皇上原是说心疼娘娘,亲自到凤羽宫去相见,怎么娘娘非得要自己过来呢?”
绣心撇他一眼,摸不清楚诏安这是闲聊还是给魏离探口风,回答上还是谨慎着开口:“皇上心疼娘娘,难不成娘娘就不心疼皇上了么?皇上刚监考完殿试,手上还有那么多政事要处理,娘娘不愿皇上来回奔波的。”
诏安连连点头:“我是个傻子,问这些话做什么,娘娘和皇上伉俪情深,自然是怎么样都好的。”
诏安傻笑着摸了摸头,却只摸到自己的太监帽子,歪到了一边,把绣心给逗笑了,伸手去帮他扶正:“你在皇上跟前可别做这样的动作,被皇上瞧见你帽子歪了,要罚你的。”
绣心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诏安僵住身子不敢动,脸红得滚烫,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支支吾吾的说好。
绣心没注意到诏安的异样,她左右张望,好半天,又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最近怎么没瞧见景大人?皇上不找他办差事了么?”
诏安还沉浸在心扑通扑通跳的情绪里,听见绣心问他,脱口便道:“景大人去豫州了呀。”
“豫州?”那可是盐州呢,去那里做什么?
“是啊,走了大半月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呢,想来最早也得秋凉去了,景大人身手了得,护送着司徒大人去的,皇上处置了贺子爵府,把河运大权收回了自己手上,盐业更是国库来源的命脉,皇上要派信得过的人亲自跟去瞧瞧。”对于绣心不知道这件事情诏安也觉得很惊讶,景胜跟着去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啊。
绣心闻言没再说话,现下才六月,也就是说至少还要等三个月,她才能再见到景胜了。
说起来有一些小小的失落,但是能够得到魏离的信任,去办这样的大事情,绣心也替景胜觉得高兴。
两人在外头聊得热火朝天,虞澜清在殿里,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魏离一见到她来了,就拉着她到自己的桌案前边,把手边的两卷纸推开来桌面上放好,指着问虞澜清:“你瞧,瞧出什么来了没有?”
虞澜清没见过江湄的字,但是另一张纸上硕大的傅阳二字,她是认得的!
魏离手上这份是傅阳的殿试卷子,旁边放着的女德,稍微想想,便知道是江湄受罚抄写的那个。
字迹相仿,没有多年的功底,是模仿不到那么像的,摆在眼前的事情,所要硬圆过去,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虞澜清定了定神,抬眼看魏离:“这是。。。”
“你觉得,什么样的关系下,才会有人可以去模仿另一个人的字迹呢?也不求有那人的风骨神韵,只是一味的追求像而已,你觉得呢?”魏离显然就是要拽虞澜清来问问题的,他觉得有意思,真是特别有意思,像个得了新玩具却要解密的小男孩儿一般。
虞澜清沉吟了一下,把话在心里仔细咀嚼了好几遍,才道:“或许是知交多年的好友,或许是只是因为喜欢这字所以寻来仿着写罢了,皇上怎么说起这个来?对了,方才臣妾进来的时候,瞧见李贵人了,皇上早些差人来说她在,臣妾便晚些来才是。”
被虞澜清一打岔,魏离果然把视线从两卷纸张上挪开,看虞澜清的模样,狡黠的笑起来,拽过虞澜清的手:“她与你交好,朕才多见她两面的,你若是不喜欢,便不要她来乾明殿了,再说了,她与你怎么比?你在朕身边,是朕的解语花,她顶多是个插花瓶的摆设,朕与她又说不上两句。”
虞澜清瞪魏离一眼:“皇上越说越离谱了,这话落在李贵人耳里,是要伤心的。”
“朕说句真心话给你听,你倒去维护旁人。”魏离撇眉,对虞澜清的反应很是不满意。
不等虞澜清再说,魏离又拉着她回了桌子边,像是心里装着什么执念一样,一定要扯着虞澜清说这字迹的事情:“怎么又说到李贵人身上去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何人的字?”
虞澜清晓得是躲不过去了,只能配合着魏离,故作不晓的问:“何人?”
“这是今日的三甲中一个叫傅阳的人所写,江美人模仿的,就是他的字。”魏离抬高了下巴,一副晓得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样子,颇为得意的冲虞澜清眨了眨眼。
这话虞澜清没法接,因为她不仅比魏离早知道江湄和傅阳的关系,今天还逾越规矩帮了江湄一把,现在她不清楚魏离到底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到哪一步,所以不敢贸然开口。
“朕查过了。”魏离长出一口气,嘴角勾着一抹笑意,“这个傅阳,是江湄的心上人,怪不得,进了宫跟进了庙里一样,宫门都不出一步,朕问她为何不要恩宠,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下被朕逮个正着,她那点小心思藏着掖着,朕难道就不晓得了?”
虞澜清看着魏离的脸色,见他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反而为自己戳破了江湄的伪装而沾沾自喜得很,话里的意思怎么听。。。都是在夸自己聪明,虞澜清松了口气,心头也松快下来:“皇上是天子,自然什么时候都是瞒不过皇上的。”
魏离点头,又道:“朕瞧过那傅阳了,长得倒是有几分人样,可比起朕来说,就差得远了,你说,她是不是眼神有什么问题?朕是哪里比不上那小书生还是怎么的?她见着朕,不会觉得自己以往的目光过于肤浅了些吗?”
虞澜清听过魏离这话,才终于明白他到底是在纠结些什么,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把心放回肚子里,自顾自的坐到一旁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魏离紧跟虞澜清也过来坐下:“你笑什么?朕说错什么了?”
“皇上瞧臣妾,觉得如何?”虞澜清喝过水,想了想,开口问道。
“你自然是最好的。”
“臣妾也觉得,皇上是最好的。”虞澜清笑笑,“那是因为臣妾真心爱慕皇上,所以皇上在臣妾的眼里,便如同天神一般,带着光芒,即便这世上真的还有更好的男子,臣妾见着了,也只会觉得敬重,而非爱慕。”
魏离听明白了,果然也只有虞澜清能听懂他自己都坳不明白的别扭到底是什么,也总能三言两语拨开他眼前的迷雾,他似乎并不是在意江湄和傅阳的关系,只是对自己的魅力问题,产生了疑惑而已,他将虞澜清望着,好半天,才恶狠狠的道:“她进了宫,就是朕的人了,心里头还想着旁人,她是真不怕死!”
“江美人兴许并不是心中还装着旁人,她只是生性冷淡,不易对人敞开心扉也未可知。”虞澜清眼底闪过几分伤感,她答应过江湄绝不会把此事说漏出去,如今就算是魏离自己晓得了,她也要帮江湄辩解一番,否则白白拖累了傅阳在魏离心头的印象,“且,皇上对江美人,也没有热情过,要走到皇上的身边来,是需要勇气的,后宫名面上风平浪静一团和气,可谁真要是与皇上亲近了些,争斗一定会即刻开始,江美人不该因为想要安然度日,就被皇上疑心的。”
魏离看着虞澜清的神情,以为自己说到了她的伤心事,赶忙拉着她的手,放缓了声音:“朕知道,朕。。。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想起她那冷冰冰的样子,朕就是有些生气而已,并不是真的疑心她什么,再说了,朕身边有你,自然对旁人都冷淡些,她不爱到朕身边来,由着她不来便是,怎么好生说着江美人的事,倒是惹了你伤心,朕知道,你到朕身边来是不容易的,朕都记着的。”
魏离着紧她,连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波动都能注意到,虞澜清暖心而满足,他是帝王,能为她细心到这样的地步,她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两人相偎依着,虞澜清长舒一口气,如此一来,魏离对江湄的好奇没了,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折腾江湄,江湄也能秉持着自己的本心,虞澜清会等着她到想明白走出心结的那一日。
沉默的相拥了一会儿,魏离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轻轻拍了拍虞澜清的肩膀,小声道:“这段时间朕忙着,倒是忘了问你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嗯?”虞澜清闭着眼睛养神,魏离的怀抱让她安心。
“约莫是上月吧,朕也不太记得了,李贵人到朕跟前说她有孕了,因太医说胎像不稳,所以想等坐稳胎了再说,朕那会儿忙着,随口就答应了,本想着告诉你一声,自己反倒是忘记了,不过李贵人和你交好,素日也听你的话,这事她自己有没有跟你说?”魏离想起方才虞澜清说进来的时候遇见李乐荣了,这才想起这件事情来。
虞澜清楞了一下,随后撑着魏离的胳膊坐直身子,一脸的茫然:“臣妾并未听她提起,这两月,她的确也不怎么来臣妾宫里,臣妾还纳闷。。。以为是她长了一岁,性子也沉稳了。”
原来不是不来,而是不能来,天气炎热,孕妇体热本就难受,她胎像不稳,更是不敢乱跑乱跳。
李乐荣连她也瞒着不说,虞澜清只能宽慰自己一句,她太担心自己的孩子了,所以谨慎小心些。
“朕还以为你是晓得的。”魏离绕过虞澜清端过一杯水来喝,“朕也没去她那里几次。。。怎么就。。。”
说话间,声音渐渐小下去。
不怪魏离疑惑,虞澜清自己心里都是困顿的,可怀不上就是怀不上,强求不来。
“前三个月的确要紧,小女孩儿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害怕也是有的,她既然不想说,臣妾也就不去问了,等消息公布出来的时候,臣妾再去贺她。”虞澜清虽然听魏离说了,但是却不好有什么动作,她一旦有动静,那阖宫就都晓得了,李乐荣不肯说,自然有她的道理,虞澜清若是自作主张把消息透出去了,反而叫两人关系生疏,倒不如就顺着李乐荣的意思,等她自己愿意说了说出来,再一并贺过。
魏离也点头说好,后宫有孩子,太后是最高兴的,等过段时间太后晓得了,肯定要赏不少的东西下去。
如今虞澜清去给太后请安,都会时常带着魏子善一起,有祖母的疼爱,父皇的支持,这个孩子的前程才是有盼头的。
从乾明殿出来,虞澜清也是真心的为李乐荣高兴,没想到满宫里最有福气的人,还是这个年纪最小最爱闹腾的丫头,这下好了,自己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若还是这般猴性子,往后怕是要当孩子大王,领着满宫里的皇子公主疯跑。
想着那个场景,虞澜清便忍不住的挂着笑容。
绣心不知道虞澜清在笑什么,不过见到她满脸笑容的从乾明殿出来,绣心自然也跟着高兴:“定是皇上晚上要来,娘娘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了。”
虞澜清还是挂着笑容,没有说话。
之前苏遥遥有孕的时候,为了避嫌,虞澜清送的都是玉石一类的玩意。
如今李乐荣有孕了,自然不必苏遥遥那时候,除了贵重的物件意外,她定然是要自己绣些贴身的衣物送去的,一针一线,都是真心实意的嘱咐,远不是冰凉的玉石能比的。
虞澜清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你回去以后,把库房里最好最柔软的料子选出来,再把针线盒也备上。”
“娘娘要给皇上做寝衣么?”绣心疑惑,找这样好的料子,除了给魏离做衣裳外,她也想不出旁的什么来了。
绣心这么随口一说,倒是提醒了虞澜清,她这一年多一直忙着,现在后宫诸事都已经井井有条,自己也完全能够熟练掌控了,已经有时间能给魏离做寝衣了。
他若是晓得自己给李乐荣的孩儿都做了衣裳却不给他做,定然要找自己扯皮的。
想到这儿,虞澜清笑着点了点头,语气里尽是温柔:“嗯,给皇上做寝衣,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