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木凡亲自送魏云熙至凤羽宫门口。
月颖正巧撞见,他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给月颖行礼问安,还盘谈了几句,反倒是魏云熙紧张得不行,进了宫门后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听见云木凡道公主慢走后,才慌慌张张朝自己的房间去了。
月颖看着云木凡走远,这孩子虽然才十二岁,做事风格却和大皇子有些相像,都是非常聪明且有教养的孩子,月颖不由得心生感慨,她确实是老了,新一批的年轻孩子都已经成长起来了,忆起先帝和先皇后还在的时候,魏离这一批的皇子也是争奇斗艳,时光匆匆,一去不返了。
月颖回过神来后再看身后,魏云熙早就已经跑得没了影,瞧公主的紧张神色,便知道两人定是说了些什么话的,月颖勾勾嘴角,朝着虞澜清那方去伺候,端过茶水递给虞澜清,轻声道:“三公主已经回来了。”
“哦?事情查清楚了?”虞澜清还盯着手上的书看,到了这个年纪,越发静坐得住,颇有些太后当年所说的境界,这大概也是一种别样的习惯和沉淀吧。
月颖沉吟了一下:“结果是什么倒是不晓得,不过奴婢瞧着,是云哥儿送咱们三公主回来的,三公主害羞,已经回房去了。”
虞澜清这才有些动容,抬起眼帘:“你瞧那孩子如何?”
“待人有礼,眉眼宽厚。”月颖赞一句。
“你瞧人的眼光本宫信得过。”虞澜清点头,随后笑笑,站起身来,“本宫去皇上那里一趟,藏书阁这事儿来得蹊跷,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了。”
说着便往外走,下了楼梯朝魏云熙的房间那边走了几步,虞澜清探头张望两眼,门紧闭着,不晓得她把自己锁里面在做什么,虞澜清看一眼月颖,一边小声叮嘱一边朝外走:“等她细琢磨,本宫听听皇上怎么说,那云哥儿到底还要在宫里整理藏书阁许久,若是人品贵重,本宫便不过问了,小女儿家的心思,让她自己藏着便是。”
越长大,所面临的人生路口便会越多,孩子们总会长大,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养在父母花盆里的娇花,坚守本心,无谓选择,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冲劲和模样。
多走一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撞得头破血流也好,都是人生宝贵的经验,而虞澜清要做的,仅仅只是站在孩子们的身后,偶尔纠正他们不要偏离正轨便好了。
一路前往乾明殿,魏离正在后寝小睡,诏安没想到虞澜清这个时候会过来,赶忙上前,说皇上歇下了。
虞澜清推开门,里头的桌案边的确没人,她摘下护甲递给月颖,轻声道:“本宫自己进去瞧瞧便是,你们都退下吧。”
若是旁人,诏安定然连门都不敢让他们碰,可眼前是皇后娘娘,那便不一样了。
魏离就算听见响动醒来,看见是虞澜清的脸,也断然不会生气迁怒,可若是魏离醒了晓得自己把皇后娘娘拦回去了,那自己一顿训是铁定跑不了了的。
所以诏安笑得喜笑颜开,连声应下便和月颖一并退出去了,关门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虞澜清蹑手蹑脚,朝着后寝过去。
魏离如今时常觉得疲乏,朝政处理不过两个时辰就必须要小睡一会儿,否则会觉得心脏负荷太重,喘不上气来。
虽然一直有汤药调理着,可是该干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干,在万人之上的位置坐着,想成为一代明君,那是拿自己的命在熬。
虞澜清坐到床边,看着魏离眼下几乎多年未曾消散过的浅淡乌青,替他整理一下耳边的碎发。
他真的老了。
曾经乌黑的发丝里,也参杂了许多肉眼可见的银白。
眼角额头的皱纹也因为常年思索事情紧锁而变得很深,年轻时候还能消退,如今已经变成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虞澜清还记得,刚入宫的那一年,自己也是在他困倦得厉害靠在椅背上小憩的时候入了乾明殿,帮他收拾折子的细小动静都能惊醒敏感警惕的魏离。
可如今自己就在他的身边,帮他整理碎发,帮他盖上背角,魏离也很难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动作了。
嫁给他的时候,虞澜清从长长的楼梯下方走向他,那个时候,她觉得时间好漫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在他身边多久。
如今,十几年已过,孩子们都健康茁壮成长,再回想当年年少的故事,还是像就在昨天一样。
可昨天已过,故人已逝,唯一还相依偎在彼此身边的,仍然只有他们两人。
她坐了很久,眼前这张脸看了十几年,也仍然没有看够的时候。
年少时候的魏离,俊逸英气,从来不会缺少女孩子的爱慕。
如今的魏离在虞澜清的眼里,依旧是当年模样,未有改变半分。
这样侧身坐久了腿有些麻,虞澜清准备起身走走活动活动,看见桌上有水壶,可准备给自己倒点水喝。
刚拿手肘把身子撑起来,突然被子里就伸出一只手来,拽紧了她。
虞澜清惊呼一声,吓得不轻,回头一看,魏离正眯着眼睛笑着看她,看这样子,醒了有一会儿了。
虞澜清皱眉,娇嗔的抬手拍他胳膊一下:“皇上醒了怎么也不说话,要这样吓唬臣妾。”
他现在比魏子珏还幼稚,成天想着法的捉弄她。
魏离嘿嘿一笑,翻身盘腿坐起,吹了吹眼前睡乱散落的头发,委屈巴巴看着虞澜清,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头发乱了。”
虞澜清被他这幅小可怜的样子打败,半哄着开口:“臣妾给皇上理一理。”说着,往他那边跪坐过去,抬高手认真整理。
魏离环住虞澜清的腰,拿脸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搞得虞澜清脸红起来,手足无措的拍了拍魏离的肩膀:“皇上。。。”
“清儿真香。”魏离抬起脸,一脸满足的看着她,闹腾这么一出,也算是醒了瞌睡,魏离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让她脱了鞋坐上来到自己身边,轻声道,“这时候怎么过来了?朕惦记着晚膳去你那里用,晚上咱们还能继续在院儿里装秋千呢。”
虞澜清靠到魏离的肩膀上,长舒一口气,也安逸得半眯起眼睛:“过来看看皇上,想问问今儿藏书阁的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儿,一群纨绔子弟玩忽职守还推卸责任,让朕训斥了几句,想来也会老实一些。”魏离轻描淡写说一句,今天的事情他倒是没费什么心思,云木凡三言两语就问得那几个哥儿百口莫辩,摆明了的事实在跟前,孰是孰非魏离还是心里有数的。
“哦?臣妾听说,是大学士带来的那个云家哥儿看守不当,可有此事么?”虞澜清绕着魏离的衣袋玩儿,看似漫不经心问一句。
“那孩子品行倒是端正,做事情也仔细,自己心头有杆秤,懂得拿捏进度分寸,很是难得,朕也问过诏安,藏书阁的不良风气也都了解过,贵族子弟的懒散作风历代如此,有出色的,自然也就有蛀虫,反倒是衬托出那孩子来,此番事情也是那孩子设了个套给那群人钻,那群蠢人,还真就一个挨着一个的钻进去,那给人家好一顿教训,到朕跟前三五句话便尽是破绽,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白白把这云小子推到朕跟前来,叫朕有了个印象。”魏离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听这口气,对云木凡评价不低,颇有兴趣的样子,“那小子看着正经,心里是个腹黑的,一笔账一笔账记得倒是清楚,冷不丁就要全还给他们,比起傅阳那样过于正直的性子来说,云小子更加深谙官场之道,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他既然胆敢到朕跟前来露了脸,那便是叫朕等着看他交出成绩来,等他真有金榜题名那天,朕再另眼相待也不迟。”
虞澜清应一声,似乎还在思考别的事情。
魏离垂下脸,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怎么了?”
虞澜清摇头,她也等着看,这个云木凡,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坐到什么样的位置上去,云熙还小,如今只是情窦初开,还算不上什么爱恋,她的眼光虞澜清从来不担心,若是云木凡不能出类拔萃,想来过几年也就入不了熙儿的眼了,魏云熙毕竟还小,人随时在变,明年的心思,或许就不是现在的心思了。
见虞澜清不想说,魏离也不强迫,这般静静依偎着坐了半响,魏离一下子想起来一件事情,披着外衣便下了床,跑到外边翻翻找找,好半响,又捧了好几本折子回来。
虞澜清一愣,见魏离把折子都堆到自己跟前,不解道:“皇上,臣妾是后宫妃嫔,这些折子。。。”
不听她说完,魏离已经翻开了两本铺在她面前:“快看,快看,咱们两个哪儿来那么多规矩,朕同意你看,你快看就是了。”
虞澜清一头黑线,但还是拿起每本折子粗略的扫了一眼,这一看,脸色便很不好看起来,径直放下,沉声道:“这些人急着催皇上立太子是什么用意?!皇上正值壮年,皇子们也都不过虚岁十岁,哪里就需要这般着急定夺了?!”
简直荒唐!
魏离撑着脸,见虞澜清是真生气,反而笑起来:“你也别气,太子是国之根本,我父皇便是因为没有及时立下太子,所以咱们兄弟才有那场夺位之争,他们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当年的事情再重蹈覆辙,且。。。立下太子之后,也能够更好的支持辅佐下一任的君王,督促太子品性德行,总的来说,也不都是私心和恶意。”
这些折子递上来好几天了,刚开始的时候,魏离也是一样的生气。
他自己都没开口,什么时候轮得到这些臣子来做皇帝的主了,可是冷静下来想想,人不能不服老,谁都逃不开时光的流逝,或许,真的到了锻炼孩子们的时候,定下太子之位,等他能够独当一面,自己也好带着虞澜清出去走走。
这是他们之间早就说好的事情,魏离从前总觉得时间还多,可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以后,他反而有些着急了。
“快十岁了,不小了。”魏离抿了抿嘴唇,“等明年边疆战事稳定下来,子珏也分封了府邸,朕想,让孩子都拼一拼,试炼一下,虽然朕心里总是念着咱们的子珏做太子,可你说的也对,这样实在是不公平,都是朕的儿子,没道理在这样的事情上厚此薄彼,太过偏心,反而叫兄弟离心,心生怨怼。”
方才虞澜清还担心魏离会说已经决定了一定要让子珏来当太子的话,现在听他能够这么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子之位,便相当于是准皇帝的位置,若是真的但凭喜爱就直接定下,自然是会寒了别的儿子的心。
往后若是兄弟反目,哥哥们的怨怼仇恨都堆积在魏子珏一个人的身上该怎么办?
好在,魏离是想明白了。
“皇上所言甚是,无论如何,要成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魏历代圣君,无一不是真心愿意为百姓付出之人来担任,若是心中抵触皇位,只觉得束缚之人坐上了这个位置,恐怕大魏的百年根基,便要动摇了。”虞澜清还不清楚魏子珏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或许还压根没有考虑过太子的问题,虞澜清瞧他念书也不是个拔尖儿的,舞枪弄棒倒是一等一的有天赋。
若是明年分了府邸,晓得了太子之事,肯用心念学补上多年落下的功课,那虞澜清自然也是支持他去争一争这太子之位的。
魏离颔首,对虞澜清的话表示肯定:“那此事便先这般定下了,你两个哥哥此番出征,朕心里总是担心,前线还没有消息传回,咱们且再耐心等等,快入秋了,想来秋猎前定会有前报传回,若是大魏胜了,再定秋猎之事吧。”
“皇上放心,大魏的将士们定会大胜归来的。”虞澜清安抚一句,柔和笑笑,大周如今实力大增,两国联手,没有再输给大齐的道理。
月余之后,光庆十一年八月中旬,边疆传回第一条捷报,大魏大周的将士们伏击进攻,打败大齐将士于长水戈壁附近,得俘虏百人,士气大振,后又乘胜追击,骠骑大将军虞双全亲斩对方一员大将首级,大挫大齐威风,大齐士兵退军三百里外的漠城防守,首战告捷!
魏离在大殿上捏着折子,和满堂文武官员分享这个好消息,欢欣和鼓舞响彻京城,秋季围猎,至此定下。
光庆十一年十月,边疆传回第二条捷报,大周帝周苍泓亲率精兵,与骁勇大将军虞文武一起,埋伏漠城驻守的大齐将士,烧其粮草,斩其马匹,大败大齐,胜利在望。
魏离的心终于放下,有周苍泓亲自领兵,再加上虞文武虞双全两兄弟,任凭大齐有再多的精兵,也绝对抵挡不住两国加在一起的高涨战意。
看来将大齐收拾服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到底只是个刚登基上位的小皇帝,还没到能够跟魏离和周苍泓玩儿王权之术的程度。
佞臣当道,国运逆转,颓败之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
只是可惜,今年的年节,这些将士们是来不及赶回来庆贺了。
秋猎上魏子策因为和虞磊打赌的事情拼命太过,专注射箭的时候没能掌握好平衡,被突然钻出来掠过马蹄惊吓到马儿的松鼠给坑了,直接落马摔断了手,现在还固定着。
虞磊因为这事儿笑了魏子策许久,却还是乖乖的带着东西去看了这个冤家对头,主动说这次赌注不作数,等他好了再公平比一起。
魏子策虽然嘴上嫌弃,说谁需要你同情,但心里面还是承认了一回,虞磊的确是个讲义气的人。
年年节庆欢喜夜,对于虞澜清他们来说早已经没有了新奇,可对于孩子们来说,年节是所有孩子们聚在一起的大日子,有新衣裳,有红包,有朋友伙伴,魏云熙许久没看到魏子善了,见到大哥哥激动得不行,此番进宫虞沫泠也在,几个姑娘站在一处便是风景线,魏子凌和魏子策的眼睛就没挪开过。
年轻人的盛宴,真好。
年节过,便是边疆战事大胜,除战场折损将士外,骁勇大将军虞文武重伤而归,半只手臂只做简单处理险些报废,帝后亲至丞相府,倾尽医力,得以保全,两年之内,不可再以右手过度持剑。
至光庆十二年五月,中宫皇后嫡子魏子珏分封府邸,定靖王为号,至此,大魏所有皇子均已出宫定府别住。
同年六月,魏离召四位皇子共同进宫,父子再度重聚。
四人同跪乾明殿里,大殿寂静无声,已经半个时辰了,魏离依旧没有露面。
魏子策有些不耐烦了,腿麻了,针扎一样,旁边正好就是魏子凌,这让他非常不自在。
魏子善身为长子,跪在最前边,面色沉静,身形沉稳。
“大哥,父皇让我们立即进宫来,自己却在皇母后那里,让咱们跪在这里,还要等多久啊?”魏子策忍不住,挪动身子让双腿能释放出来一些。
魏子善没回头,只是清冷的回答:“四弟,父皇的吩咐自然有父皇的用意,你好好跪着,不要乱动,也不要随意说话。”
魏子策皱眉,看一眼同样垂眸冷漠跪着的魏子凌,以及虽然难受却依旧默默忍受的魏子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连年纪最小的最得宠的魏子珏也没有区别对待,一样跪在这里,他若反而怨声载道倒是显得矫情了。
这些天倒是有风声传出来,说魏离有意要册立太子了,不晓得是真是假,若消息准确,那么此番前来,想必便是要说这个。
魏子策捏紧拳头,咬了咬嘴唇,魏离属意的太子人选不言而喻,定是魏子珏,不管这些年五弟的功课成绩如何,魏离都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魏子珏的喜爱。
有个有权势得恩宠的母后真好,什么也不用做,皇位就能直接被送到自己的手上。
小时候魏子策虽然也说过长大后想当将军的话,可真看见凯旋将士们鲜血淋漓的惨状后,魏子策已经动摇了。
连虞文武那样的身手都重伤而归,战场凶险,九死一生,绝不是说说而已,更何况。。。脱离皇宫后,京城里灯红酒绿的生活实在让魏子策流连忘返,权势诱惑,早已经让他也生了要争一争皇位的念头。
现在别看大家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魏子策才不信大哥那么聪明的人会想不到这一点。
每个人的心里,肯定都或多或少藏着自己的心思。
又跪了会儿,魏离才从身后的殿门进来,路过四个儿子中间,走到最上方的龙椅坐下。
魏子善最先磕头,后边三人才跟着一起磕头喊父皇,魏离的目光扫过他们,深吸一口气,让他们抬起头来。
去凤羽宫,其实是魏离还想再去听听看虞澜清的态度,若是她愿意,子珏的名字可以直接放置到勤政为民匾额之后,将来就算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也绝不会导致混乱局面。
可虞澜清的一句话,又让魏离看到了别样的潜在危险。
若是真的这样做了,将来子珏登基,他的哥哥们,服吗?
论治国才学,恐怕就连藏书阁的文小哥都比魏子珏强上许多,论武功建树,虞磊更是这一代孩子里的佼佼者,若不能心悦诚服,那么背后必生反骨。
皇陵里被囚禁了一辈子的先帝的那些儿子们,难道不是教训么?
至少这一次,给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也让大魏的所有臣子们,都看到这一幕,也只有这样,坐上宝座的新皇,才会是被所有人认可接受的,魏离呕心沥血十数年铺下的坚实根基,才会一代一代更加稳固的传承下去。
这些事,魏离并不是自己想不到,他自己不愿意去想,就只是自私的想着,他和清儿的儿子一定是最好的,最有资格成为他的继承人的。
虞澜清当头一棒让他醒过神来,这是皇位,不是简单的家族家产的继承,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选继承人,更是为大魏江山选下一任的君主,理智和感性上,理智必须占据绝对的上风。
“今日让你们来,是朕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魏离沉吟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魏子珏的脸上,停顿片刻收回,“子珏也已经分封府邸,你们的人生,也进入了另外一个全新的阶段,京城繁华,朕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希望繁华似锦的世界里,你们能够保持初心,不让自己迷失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
灯红酒绿的世界,参杂了太多权势利益的诱惑,一步错便是步步错,走错了路,想再走回来,那就太难了,魏离不能替他们做决定,只能先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位,让他们心中有个警钟长鸣。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分了府邸后,再见面便要自称儿臣,既是父子,也是君臣,君臣在前,父子在后,真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时,便是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的时候了。
“你们也知道,当年朕坐上这个座位的时候,京城有过尸山血海的三个月,大魏朝堂混乱不堪,朕登基的前几年,山匪流寇不断,水贼水盗横行,奸臣暗害,朝纲动荡,贵族托大,妄图架空皇权,只为谋求自己的利益,那是大魏最难熬的时候,你们的皇祖父,留下一堆资本腐蚀的烂摊子给朕,朕用了十年的时间,平外患,定内忧,方有你们如今看见的大魏盛世,这盛世来之不易,是忠臣良将与朕齐心协力共同开创出来的,为此,朕亲临过战场,也用过不少狠毒手段,更身不由己数年意难平,这个位置。。。”魏离拍了拍龙椅的把手,细数一遍这十数年的作为,短短几句寥寥语言便能概括,可当年的路如何艰难走过,只有当初一同经历过的人能够体会,他这一瞬间突然好恍惚,仿佛上一刻自己还在接受百官朝拜,入主乾明殿,听高呼万岁,而这一刻,下方跪着的,已经是他的儿子们了,“这个位置,不仅仅是权利的巅峰,不仅仅是生杀夺予的大权,更是大魏百年基业传承的重担,你们很幸运,如今的大魏,已经挺过了艰难的时候,国力强盛,外盟稳定,是最好的时候,真希望,身为皇子的你们,无论任何时候都要谨记,你们是血亲兄弟,是手足至亲,只有你们拧成一股绳,大魏才会是无坚不摧的,朕的兄弟们,就没有做到这一点,否则。。。朕也不会过得这般辛苦。”
若没有夺位之争,当年的朝堂上皇子们迅速接手打压,哪里还会出那么的事情。
“无论身处何位,朕希望你们永远记住这一天,记住你们一同跪在这里,听朕的教诲的这一天。”魏离看向每个人的脸,肃然道,“记住你们都是朕的儿子,大魏的将来,需要你们携手共创,明白吗?”
魏子善眼中光芒流转,他听明白魏离的意思,将来无论谁坐上了宝座,他都希望剩下的皇子能够真心实意的辅佐,共同在朝政上管理好大魏。
“父皇放心,儿臣身为兄长,定会以身作则,替父皇分忧。”魏子善抬手作揖。
随后,魏子凌也拜下身来:“儿臣谨记。”
魏子策撇他一眼,冷哼一声,也和魏子珏一并应承,不是他瞧不上魏子凌,只是他现在跪在这里,不过是魏离不想扯破脸皮两人面子难堪罢了,皇位的事和谁都能有些关系,和魏子凌,断不会有任何的关系。
他自小脱离这个圈子,已经太久太久了,朝堂中盘横交错的所有势力里,都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只有一个裎王的空头衔,没有任何的支持者,往后想做一个实权亲王都费劲。
所以魏子策已经连为难魏子凌的兴趣都没有了,他现在满门心思落在魏离的这番话上,看来传闻是真,今日魏离的确是要谈太子之事。
“那么,这场公平的比试,便从今天开始吧。”魏离长叹一口气,沉默半响后,终于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来。
魏子善楞了一下,抬头看向魏离:“父皇这是何意?”
“太子之位,自先帝骤然离世后引发数年动乱为缘故,前朝官员们记得,朕同样也记得,东宫册立,乃是国本,朕思来想去,你们都是优秀的孩子,朕一人之言便直接定下,未免有些过于武断,所以朕给你们每个人都在朝堂上安排了差事,职位都不高,也会随时进行调度调整,好让你们更加深入的了解大魏官场的整体,更是让你们自己去体会这些体系里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你们每个月都要向朕交一份报告,想写什么便写什么,等过几年,再来定太子人选,人人平等,都有机会,好好干吧。”魏离说得轻描淡写,可下方跪着的几人,心中掀起的波澜却各有不同。
说完这些,魏离起身离开,留下他们独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几家欢喜几家愁,便不是魏离管得到的了。
魏子策最是兴奋,嘴角的笑意根本就藏不住,魏离这样决定的确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想着若是真定下了魏子珏,这小子不出两年,肯定捅出许多篓子,担当大局上,魏子珏还是缺少火候,到时候怂恿言官进言,太子之位定会有所动摇。
可魏离却说,人人平等,都有机会,那不就是给他们时间和空间发挥么?父皇到底是老了,等到时候,谁在官场上的口碑呼声最好最高,那肯定就是东宫太子的最佳人选!
而在公子哥们的帮派里混迹,可是他的拿手绝活。
魏子策洋洋得意之时,魏子善却只觉得心惊得很,手心细密的汗珠从方才开始就在不停地往外冒。
魏离先说了自己这十数年来的政治建树,魏子善自小崇拜父皇,这些事迹自然是熟烂于心,且不止一次的以自己的心智手段去代入当时场景,想看自己如何化解。
可很多次,魏子善都发现自己会走到死胡同里。
父皇的决断果敢,杀伐入定,敢想敢做的手段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的,而当年新登基的魏离,也不过将将二十出头罢了。
这样的一代君主,绝不会是把这些当成自己的功勋炫耀给他们听,因为他无须炫耀,大魏的历史,抹不去这一段的精彩,那么不是炫耀,就只能是警告了。
哪怕如今的魏离已经快及四十,那也永远是他们不可能越过的高山,魏离提出这个方案,核心要点只有一个,那便是‘兄弟之情’,历代君主,最忌讳的事情便是不在其位却谋其政,魏离让他们去感受大魏的官场体系,是锻炼他们的心智,更是用心去看一层一层抽丝剥茧的官场运作下,自己身处高位所看见的,和蹲下身段看见的有什么不同,这是学习和经验,这是将来要永远记在心头的所谓民生,绝不是要他们招揽势力为自己所用!
而魏离这样明白的把话说给他们听,更是自信有绝对的力量可以控制住他们所有人,君王的眼睛。。。无处不在。
不要走错了路。
不要迷失了眼。
不要在权利角逐里忘记了初心。
这是机会,更是测试。
魏子善捏紧了拳头,他头脑一片空白,这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做,从哪里开始去做了。
公平,何为公平?
比试,如何比试?
在没有把魏离的话和用意琢磨透彻之前,魏子善是万不敢轻举妄动的。
因为他输不起,他可以输掉太子之位,却永远不能输掉魏离对自己的期许。
走出乾明殿的时候,魏子善看着魏子策欢愉又轻快的步伐,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四弟,想必根本没有理解到魏离真正的用意,是以还能笑得出声来。
他扶着门框,好半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孤独又威仪立于正殿中心位置的龙椅,身边的魏子珏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大哥哥,咱们也走了吧,二哥和四哥已经快瞧不见了。”
魏子善这才回过神来,对魏子珏柔和笑笑,伸手牵上魏子珏的手,颔首迈步:“今日南翟先生布得功课有些难,想来你定还没懂,我与你一同回府,再讲与你听。”
魏子珏眼睛立马放了光:“有大哥哥在就好了,先生讲得太晦涩,好几个字我都还没认得。”
若是没魏子善,他可要挨不少手板子。
魏子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两人并肩走远。
而站在乾明殿转角处沉默看着神色迥异的各个皇子脸色的诏安,也因为魏子善和魏子珏的离开湮没身影在阴影角落处,消失不见。
风吹过空荡的回廊,毫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