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苏州,也离开那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虽然只是短短十数天的相处,对这位爹,我却是百感交集。他一直不住的后悔,叹息自己不能为我获得免选的资格,但他虽是在旗身份却也无力改变既定的事实。对清朝的选秀制度我不是很了解,对康熙我也只有敬佩,若真是选上,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名义的丈夫,实际的长者。不过,这应该是最坏的打算,毕竟选秀该是个严格的制度,想不被选上的难度总是亚于选上的难度的。思及此,心情稍稍放松。
和柯吟秋一同在路上相伴七天,彼此的了解在逐渐加深。我看得出,她对我的改变很是困惑,但毕竟朝夕相处,这七天建立的感情恐怕比之前的十多年还要深。她不是我想象中那么执拗极端的人,那么做出的伤害盈雷的行为应该只是一时的失控。
随着去京城的路途靠近,各地的秀女也越来越集中。其中不乏家世顶尖的满族女子。至少我得庆幸自己没有穿越为一个满族少女,要不然恐怕装失忆也是不够的。相比她们的嚣张跋扈,我们这些汉军旗的女子一个个敛声屏气,连柯吟秋也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我。她终是有些明白过来,在这样一个满族统治下的紫禁城,汉军旗的女子即使能被选中,恐怕也不会有太高的地位。
正在神游太虚,柯吟秋已坐到我身边,打趣道:“好像喜欢发呆是你为数不多没有改变的地方。”
“我却觉得姐姐是愈加温柔美丽,这是否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呢?”我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
“死丫头,现下可是口齿伶俐得紧。既这么厉害,何不与那些人斗上一斗,也算是乐趣一桩。”她努了努嘴,眼神尽是不屑。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若是跟不值得的人争,那便是一种气力的浪费而毫无乐趣可言。”
柯吟秋目光里带着深思的表情:“虽然有时你还是很淡定,好像对很多事并不很在乎。但我却觉得,你比以前对待生命有热情的多。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整个儿转了性子,只知道这个小妹是我乐意见到的。”
她语气的诚恳让我不知是她改变了还是推落柯盈雷下水另有原因,总觉得她虽有些骄傲却并不蛮横,庶出的身份也使得她并不习惯去辩驳什么。那日的真实情景恐怕她不说我是不得而知了。或许她对我不可能完全消除戒心吧。
我正想试探地询问那日的情景,只听得外面有人叫道:“不好了,柯里叶特中暑昏迷了。”
我急忙站起身,正欲出门,柯吟秋也陪同起身,说道:“一起去吧。看到小妹如此爱管闲事的一面也是种享受呢。”
我冲她眨眨眼睛,一种无言的默契悄然滋长。好不容易分开围观的人群,我见到一名绿衫女子昏倒在地,肌肤微微发红。周围的女子一个个虽然貌似着急却都不知所措的继续围观,不住的有窃窃私语声,夹杂着惊慌,兴许还有些幸灾乐祸吧。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走到她身边,察看了下,转头对就近的两人说道:“快把她扶到阴凉的地方去。”
两个人愣愣地看着我,却都没有动。
看来一直太安静的确不是太好的方式,那两人直接把我的话自动过滤。我只得“恶狠狠”地瞪着她们,催促道:“还不快去。”
那两个满族少女不知是被我吓到还是终于缓过神来,上前把柯里叶特扶到树荫下。“你,去那个枕头来;你,去装点冷水。”我继续吩咐,这次,两人乖巧多了。我心里好笑,但手上却没闲着。一手先垫高她的头部,另一手解开了她几粒盘扣,这时,冷水已经来了。我一边嘱咐她们把帕子浸湿敷在她额头,转身对柯吟秋道:“麻烦姐姐把我房里的药箱打开,把针给我拿来。”
柯吟秋似乎被我一贯熟练的动作惊了一惊,但也没耽搁时间,很快就拿来了银针。针刺她人中、十宜两穴后,她逐渐睁开了眼睛。我把她交给身边的女子,站起身松了松适才紧绷的弦,和姐姐相视而笑,回到自己房间。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她笑着拉起我的手,说道,“也是书上学来的不成?”
我点了点头,虽然中医只是基础课,我也只在大一时才接触,但毕竟一般的中暑急救我还是应付的绰绰有余。不过,如果早知道能有幸穿越过去,我当初就该学中医,不知能不能做个中国的大长今。现在的情形,也不知我的专业是否用得上,可别被人家当作巫婆就好,康熙似乎是厌恶那些装神弄鬼之术的。
临行前准备这些是以防万一,我一直都怕热,但这些天观察下来,我和柯吟秋似乎都属于寒性体质,估计用在自己身上的机会不多。以为会浪费,却也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呼了口气,我回道:“其实书中有不少能用的东西,只可惜浩如星海,无法一一领略。”最可惜的是看那些繁体字,又是竖看,费力的很。虽然小时看过一些旧版小说,但毕竟不大能适应。幸好,柯盈雷一直生活的较封闭,要不然让她们知道这所谓的才女既不会写字,连字也是奇丑无比,岂不是笑话一桩?
“满家的女儿不重这些,也不知这满腹的才华于你是幸还是不幸。”柯吟秋叹道。
满腹才华?我只觉有苦说不出。回她一个苦笑,耸了耸肩膀,却看到柯吟秋不以为然的目光,这可是有失淑女的动作呀。
门忽然敲响,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刚才救我的那个姑娘可在?”
我起身打开门,这才好好把柯里叶特打量了下。脸上仍然些许潮红,却使她看来有种生气勃勃的美。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忽闪着俏皮的光芒,此刻嘴角微扬,俏丽的有如春日里的灿烂的桃花。她倒不拘束,还未等我开口,已跳进屋里,好奇地注视着我好一会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都说江南的姑娘个个水灵,今日得见才知道果然不假,你多大了,可是叫盈雷?”语气里没有多余的修饰,可甜软的嗓音却让我心生好感。
我点头,回答:“是叫盈雷,十四了。”
“我叫柯里叶特·绮萱,比妹妹长一岁。今天算是正式认识,既然我们的姓氏里都有个柯字,可也算半个本家?”她调皮地吐舌,精灵古怪的模样倒是深得我的好感。
“我们可不敢高攀。我们不过是在旗的汉女而已。”吟秋走到我身边,微笑着接话。虽然在笑,但话里没有任何笑意。
我有些责怪地看她。这个姐姐,有时候像个刺猬。这绮萱家世不一般,相处了几天对她的娇纵也有所耳闻,所以她的敌意也格外浓。
绮萱有些讪讪地笑笑:“这个……满汉一家嘛,连当今圣上也是这么说的。”
我被她的表情逗乐,忍不住扑哧一声。“是满汉一家,绮萱姐姐果然语出惊人。”
吟秋也笑了笑,不知是敌意稍退还是暂且偃旗息鼓,她并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给了我一个“有你好看”的眼神。但我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的。也许柯里叶特·绮萱有些娇纵任性,以我的性格,宁愿是接触这些直接简单的人,虽会有小性子,但真实。
自救了绮萱以后,她便常来我们姐妹这聊天嬉闹。吟秋虽对她不甚热情,但对她的娇纵却也没有太多厌烦。有时问起她,她却回我:“比起她这样的娇纵,我可领略过一种更强悍的方式。”她的眼神里有种戏谑,却看不清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她应该指的是曾经的柯盈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吧。不知那能不能称之为冷暴力?
离京城越来越近,心下不是不向往的。对一个自幼在南方长大,无缘去过北京的人来说,这不啻是一种福利。只是为了这个福利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虽然对这个清朝历史我唯一还稍稍了解些的皇帝,不是不钦佩的。但是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的历史知识多么的贫乏。好像很久以前看过一部穿越时空的片子,只看了一点,记得里面的女主的历史知识丰富的让我惊叹,呆呆地问朋友为什么人家可以像个活历史,而我背历史年表的时候那么痛苦,她却想当然的回我一句:“人家是小偷,当然要清楚历史啦。”这才明白,原来,小偷这个工种要求还很高。
马车里绮萱伸了个懒腰,拥挤的空间自然禁不起她的剧烈运动,我的头硬生生地被她的魔爪击中,闷哼了一声。
“啊?撞疼了吗?”她倒有良心,急忙地收回姿势,询问道。
“你不是特意来这里谋害我的吧?三天两头地出状况。”我把头靠向姐姐那,离那个小魔女远些比较好。
“哪有。”她万分委屈,一副无辜的表情。
姐姐口气凉凉的答道:“特意倒未必,不过结果不会差到哪儿去。”
“吟秋姐!又冤枉我。”她撅起嘴,娇俏的小脸煞是惹人。
我们对她的美人计已见怪不怪,异口同声道:“天!饶过我们吧。”
我捉狭地说道:“这个用在我们身上已经失效,但别人就……”我见好就收的停顿,和姐姐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知是在戏弄她,绮萱立刻羞红了脸:“难道,一定是叫他看中吗?”
“那他指的是谁?”姐姐立即补上一句,唇角笑意盈然。
她情知说错话,更是把脸埋起来,不肯再看我们。我忽然敛了笑意,真切地感觉到,那无可改变的命运在向我们逼近。我、姐姐、绮萱,究竟有没有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转脸看向姐姐,她似是看懂了我的表情,握住我的手,轻声问道:“还是不愿意吗?”
绮萱不解地抬头,好奇地问道:“什么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
我只是轻笑,手掠过她的发丝:“好绮萱,我与你是不同的。”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教育,更不同的是,她还有一颗完整的心可给予可付出,而我,心里的人怕是永生不能相见。
“什么不同呢?盈雷,你是不愿意被选中吗?”她万分不解。
“选中好吗?”我反问。那个天底下最大的牢笼,选中意味着永世不再自由。
“那如果你被选中了呢?”她问出了我心里最大的担忧。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很轻很轻,却让她们俩的表情瞬间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