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了。
翠微阁上起了风,微凉。
遥远的天边悬着一轮血色的圆月,照着奔腾的钱塘江。
却如这月色中的翠微阁,在一片宁静之中,藏着汹涌的暗流。
玉逍遥和唐夜麟相对而立,一言不发,如山岳竦峙,气势压人,又如大江对流,卷起波涛万丈!
“请。”玉逍遥伸出了手。
“得罪了!”唐夜麟低喝一声,纵身而起,双手如同花间翻飞的蝴蝶,一时间,不知多少暗器从他手中飞出,只见整个翠微阁二楼,都已被笼罩在一片寒光之中。
玉逍遥也不用兵刃,只一双手,如行云,如流水,在寒光中来去自如,他所过之处,地上响起一片叮叮之声,尽是被他接住又扔下的暗器。
“好一手逍遥游。”唐夜麟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在扔出暗器的同时,他也在不断向玉逍遥逼近,玉逍遥亦是如此,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已是贴面而立,因前行所激起的劲风将对方的头发吹的飞扬起来。
唐夜麟一掌向玉逍遥胸口打去,如此近的距离,本是避无可避,但玉逍遥的手掌却贴着两人之间的缝隙打去,隔开了唐夜麟的手。
两人几乎是在方寸之间挪移,手掌上下翻飞,唐夜麟出手如同毒蛇出洞,迅猛有力,角度刁钻。玉逍遥出掌却如清风拂面,不露痕迹。
两人又对了一掌,借着这一掌拉开了距离,分开站定,眉梢鬓角都已见了汗。
“逍遥游果然名不虚传。”唐夜麟吐出一口浊气,微微一笑。
“天毒掌,玉某领教了。”玉逍遥也微微一笑,却是有些勉强。
唐夜麟摘下了手上的手套,丢在一边,又解下腰中代表唐门掌门威信的名剑分天,也丢在地上,这才笑笑说:“玉逍遥,你可走眼了,天毒掌,自然是有毒的。”说完他暗运内力,很快的,他的掌心就布上了一层深紫色。“这才是真正的天毒掌,若是挨上一下,当时便会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哼哼,你可要小心了。”
“姓唐的,用毒算什么本事!”陆巧儿娇喝一声。
唐夜麟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她的叫嚣,反而是看向玉逍遥,“玉逍遥,你若是怕了,只消说出唐七那厮的下落便可。”
“他这是激将法,逍遥你不要理他!”陆巧儿着急的叫到。
玉逍遥看向陆巧儿,轻轻的摇了摇头,对唐夜麟道:“玉某说了,技不如人,唯有一死而已,唐夜麟,你出手吧。”
“好,玉逍遥,这天下能让我唐某心服口服的人不多,同辈之中,只有你玉逍遥一人而已。唐某,必全力以赴,取你性命。”唐夜麟肃然道。
“唐兄,请了。”玉逍遥也用上了敬称。
唐夜麟挥掌击出,顿时带起了一股腥风。玉逍遥侧身躲过,左手成刀,去切唐夜麟的手腕,唐夜麟却不缩手,反而是掌势一变,打向了玉逍遥露在外面的脖子,玉逍遥握掌成拳,去打唐夜麟的胸口。
两人一改刚才的试探,一动手就是杀招,招招欲取对方性命,一时间,杀气腾腾,逼得旁观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杀招一起,玉逍遥顿时险象环生,他要时时提防不要沾到唐夜麟的双手,唐夜麟却无所顾忌,一出手必取对方要害。如此此消彼长,玉逍遥顿时落入了下风。
陆巧儿握紧了手,慧远也攥紧了禅杖,柳君逸的折扇也不扇了,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之中达成了默契,只要是玉逍遥一露败相,哪怕舍了性命不要,也要将他救下来。
转眼间,战局急转直下,玉逍遥左支右绌,显得十分勉强,又用穿着衣衫的地方硬挨了唐夜麟两掌,嘴角已见了血迹,想来若不是万毒掌胜在诡异而非掌力的话,玉逍遥早就受了重伤了。
陆巧儿脸色一寒,就要出手,但她身形刚一动,就见眼前一花,余牙已挡在了她面前。
“陆姑娘,子曰,非礼勿动。”
余牙说着,鼓锤闪电般伸出,啪啪打在她身上的两处大穴上。陆巧儿只觉浑身酸软,余牙旁边的小姑娘伸手一扶,把她放在了一把椅子上。
“陆姑娘,乖乖坐着不要动啊。”小姑娘嘻嘻笑道。
一旁也想出手的众人看了这一幕,不禁悚然,余牙已多年不在江湖上露面了,在场的众人中,几乎无人想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连以轻功名动江湖,被人称为拈花手的陆巧儿都不是他一合之将。一时间,竟无人再敢有所动作。
只听场中玉逍遥哈哈笑道:“唐兄,你的鲨鱼皮手套,玉某就借来用用了!”
众人听他声音中中气十足,不像受伤的样子,不禁诧异的把注意力再次转向了场中,只见玉逍遥不知何时捡起了唐夜麟扔在地上的手套,并且戴在了手上。
“好!”柳君逸带头叫起好来。
有了这双手套,玉逍遥不再畏手畏脚,很快扳回了局面,场中的局面再次焦灼起来。
“锦衣卫千户杨天赐杨大人到!”楼下有人喊到。
楼上众人俱是一惊,不知锦衣卫的千户突然来访是何用意,就听楼下一片跪倒之声,楼上众人也连忙跪倒,生怕不经意间惹下杀身之祸。
玉逍遥和唐夜麟也停了手,对看一眼,俱感万分惊异。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从楼下涌上来许多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分开两边站好,绣春刀柄就握在手中,随时准备着拔刀在手。
“玉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楼梯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玉逍遥叹了口气,转身单膝跪倒,说:“草民玉逍遥,参见杨千户。”
杨天赐不急不慢的走上来,在玉逍遥面前站定,嘴上甚是亲热:“玉公子,当年京师一别,不想竟能在此地偶遇,真是意外啊。”
玉逍遥笑道:“只怕不是意外吧。”
“哈哈哈哈。”杨天赐俯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讲话。旁边这位,想必就是唐门少主唐夜麟吧?”
唐夜麟不卑不亢的答到:“正是。”
“人都说唐门的少主是个倔东西,果然如此,却不知上几道刑之后,是否还能如此硬骨头。”
“千户大人有话直说,不必如此装腔作势。”唐夜麟冷冷道。
“嘿嘿,果然是个硬骨头。”杨天赐自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旁边有锦衣卫立马拿了一副银酒杯来,杨天赐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斟了一杯酒。
“本千户要和这两位江湖上的朋友聊聊。”杨天赐端起酒杯来,轻声说道。
锦衣卫马上开始动手往外赶人,那些江湖豪客自然不愿轻易离去,还好现场有余牙这样的老人明事理,知道暂时不宜与官府发生摩擦,这才将众人劝了下去,不过众人依然不愿离去,就这样站在翠微阁门外,与锦衣卫隔门对峙。
“人都出去了,杨千户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玉逍遥叹了口气,说道。
“哈哈,玉公子纵然不是国公之子了,这话里依然透着一股贵气啊,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杨天赐笑道。“那杨某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我今天来此,就是想让你们为我办两件事。”
“什么事?”玉逍遥问。
杨天赐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找出金刀老六。”
“金刀老六是谁?”玉逍遥问。
“就是六合刀的幕后黑手,这不可能。”唐夜麟说,“金刀老六在三十年前那一战中就已经死了,六合刀也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了。”
“那看来就是有人借用了他的名号,不过我不在乎,你们只管把人带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杨天赐说。
“锦衣卫为什么要在乎一个江湖门派?”玉逍遥不由得有些好奇。
“玉公子是聪明人,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出答案来呢?”杨天赐神秘的一笑,接着又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二,把玉蝶杯带来给我。”
唐夜麟闻听此言,顿时怒目圆睁:“玉蝶杯乃是我唐门至宝,至今仍下落不明,且不说我们去哪里找来玉蝶杯,即便是找到了,也理应物归原主,绝不会拱手交出。”
玉逍遥也摇摇头,说:“杨千户,不知你为何会找上我二人,又为何能肯定我二人甘愿为你驱驰呢?”
“哈哈哈哈,玉逍遥啊玉逍遥。”杨天赐指着玉逍遥大笑道:“要不然我怎么说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呢,一针见血啊。”
“事情说完了,时候也不早了,杨某还要回去歇着,就不陪你们二位秉烛夜谈了。”杨天赐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随手扔在了桌子上,“一个月的时间,谁先找到,这人就是谁的了。”
锦衣卫簇拥着杨天赐如潮水般退去,那些普通人早已被锦衣卫的气焰吓得落荒而逃了,剩下的江湖豪客们见锦衣卫退去,连忙跑了上来,却见玉逍遥和唐夜麟两人相对而立,静静地注视着玉逍遥手中拿着一对短刃。
“是他?”唐夜麟问。
“是他。”玉逍遥点点头。
“看来是非要如此不可了。”唐夜麟逼视着玉逍遥。
“非要如此不可。”玉逍遥点点头。
“逍遥?”陆巧儿走上前一步。
“唐公子?”余牙也走上前来。
玉逍遥和唐夜麟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余老,今日有劳您了,此间事情已了,我们走吧。”唐夜麟走上前去,对着余牙说道,接着,他又转过身来,对玉逍遥道:“前路漫漫,长夜无灯,玉兄多加小心。”
玉逍遥也拱拱手,“此去诸般凶险,若是侥幸不死,玉某来日必与你把酒言欢。”
“珍重!”
“珍重!”
唐夜麟和余牙爷孙俩噔噔噔噔走下楼去,逐渐走远了。
“不打了?本姑娘还等着看热闹呢!”陆巧儿刚才被余牙一招治住,直到锦衣卫上来才被解开穴道,这会儿自觉面子上挂不住,说起话来很是凶狠。
玉逍遥苦笑一声,道:“巧儿姑娘,慧远大师,柳公子,诸位朋友,今日助拳之情,玉某铭记在心。”说着深施一礼。
众人连忙还礼。
“诸位,玉某如今有事在身,今日不能与诸位把酒言欢,来年中秋,还是此时此地,我与诸位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好,玉公子有要紧事,尽管去做便是。”众人纷纷表态。
“喂。”陆巧儿出声叫住了玉逍遥。
“巧儿姑娘。”玉逍遥的脸上又浮现起了苦笑。
“什么姑娘,要叫我仙子。”陆巧儿皱着鼻子说。
“巧儿仙子,还有事吗?”玉逍遥只得苦笑。
陆巧儿别过脸去,不去看他,口中问道:“你要去做的事,危险吗?”
“九死一生。”玉逍遥说。
“那我陪你去。”陆巧儿脱口而出,继而觉得有些害羞,赶紧遮掩道,“否则万一你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巧儿。”玉逍遥柔声道。
“嗯?”陆巧儿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玉逍遥轻轻的抱住了她,在她额头浅浅一吻,“谢谢。”
陆巧儿的脸像是傍晚的夕阳,又像是新娘头上的红盖头,红彤彤,滚烫烫。
然后她就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片黑暗袭来。
“玉逍遥,你这个滚蛋……”她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玉逍遥轻轻扶住了她,将她扶在椅子上,对还未离去柳君逸说:“柳公子,就拜托你照顾她了。”
柳君逸点点头,“散人放心。”
玉逍遥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翠微阁外。
月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