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午膳时离开,摇摇晃晃的轿子承载着我对冯惜无的怜惜之情,在沈家门口停下。
回了屋,知红却来拜访。
额上花钿如血滴一般映在白皙的娇容上,一身青纯色百褶裙与水粉色内绒交领上袄,披着杏色短兔毛披风,有些弱柳扶风之感。
“奴婢知红见过小姐。”
我笑着让她坐在软榻之上,知红鲜少拜访我,这让我吃惊几番。
我见她欲语还休的模样,心底了然了几分,
“如是有事,就直言吧。”
知红垂眸敛目,轻轻嗯了一声,
“香绘得了不治之症,少爷近日都伴其左右,奴婢自然是理解的。只是...香绘的命是用千年人参、天山雪莲这样名贵的药材吊着的,却迟迟不见好。奴婢的想法是...不若就顺其自然吧。”
我心里冷笑,此话说的道貌岸然、深明大义。内意不过是说香绘挡了她得宠之路,又费时费力,不如早些放弃罢了。说什么顺其自然,真是可笑至极。
但我早已表明立场,不会掺和这知红香绘之事,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你知道我这人向来不管这些琐事,既然大哥愿意为她养病,我怎可以说不呢?”
“是奴婢唐突了。”她用帕子捂嘴咳嗽了几声,“奴婢还是先退下吧,小心将病气传给了大小姐。”
我见她本意不愿离开,何况只因生病而赶人家走,确实非明智之举。
“快坐下吧,我们鲜少话家常,如今多聊聊也是极好,毕竟大哥科举考试,我们分隔了许多年。近日大哥的状况还要过问你呢。”
“奴婢谢过大小姐。”知红浅浅一笑,柔美娇丽。
“大哥最近如何?”
“回大小姐,一切安好。只是很少来奴婢屋子了,毕竟香绘危在旦夕,是可以理解的。少爷是个好郎君,对奴婢极好,得了什么名贵料子、珠宝首饰,都会给奴婢送来。”
她面容浮上娇羞的微笑,我客套着,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哥对你好,以后正妻进了门,你更要服侍好大哥与嫂子,可知?”
“嗯,奴婢知道。”听见正妻二字,知红面上有些挂不住,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眯着眼睛打量垂下头的知红,听见正妻二字反应居然如此之大?可见是个有野心的妒妇,居然敢肖想正妻之位。
她抬起头,我又温和地凝视着她,
“你明白就好,香绘这身子也伺候不了大哥,等新人入府前,就拜托你细细照料大哥。”
她应了一声,我转头看向晚离,
“晚离,你将我柜中的绸面素锦拿出来,赐给知红。这冬天到了,也是要多添些新衣裳,迎着白雪多了几分颜色才好啊。”
知红喜形于色,赶紧跪下,
“奴婢谢过大小姐。”
“快起来,不必如此拘束。既然我吩咐下去给香绘多烧地龙,多制冬衣,自然也不会亏待你。这绸面素锦制成衣裳流光溢彩,清新雅致,极适合你。”
知红望着眼前的人,有些钦佩,做事不留痕迹,既不偏袒香绘也不拉拢自己。
“奴婢知晓了。”
等知红离开时,已过一二时辰,雀儿忽然拜访,称母亲为我送来了梅花。
母亲一向是有雅致的,喜爱四君子,衣裳常是掺着竹叶暗纹、青松绣花等等。每到冬日都会送来些花,年年如此,却也成了习惯。
第二日大早,香绘来了,我扶着额头有些头痛,我实在不想理这红绘二人的争端,却无可奈何,何况这香绘还是个患病之人。
香绘进来时,靠着两个丫鬟搀扶着,因病情加重而神情恍惚、脸色苍白。着白色内衫与青色长裙,身披狐毛披风,攒着手抄。一边的丫鬟将脱掉的手抄接下,只见她手里还攥着个暖玉。
“奴婢香绘...”说着,她就要请安。
我赶紧让早归扶她起来,将她安置在软榻上。
“你身子不好,怎的这么早就来了?大哥再怪罪我可怎好?”
“回大小姐,奴婢自知时日不多,临终前见见大小姐也是好的。”
我有些担忧,又有些怪罪,
“不许这么说,吉人自有天相,郑郎中医术高明,定能妙手回春。大哥也是心中挂念你,日日不离身侧。”
“少爷...少爷心中是爱知红的,奴婢能看出来。少爷温柔俊朗,是个极佳的好郎君,知晓奴婢身子已经不能好了,却未放弃奴婢,那些名贵的药材,是奴婢想也不敢想的。”说着,香绘流出泪,“但是,奴婢曾听过少爷与知红的对话,知红求少爷将奴婢卖掉,少爷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后来奴婢果真见到一纸卖身契,要将奴婢卖到乡下,只是没有盖章罢了。奴婢心力憔悴、形槁心灰,终究一病不起,他二人见我如此,还是不忍心了,不忍心了...”
香绘埋头痛哭的模样让我的心也被揪紧了,原来大哥做出了选择,只是因为重病而放弃了卖掉香绘。
“你心里怨大哥吗?”
香绘惊恐的摇了摇头,“奴婢不敢!少爷是奴婢的天。不要说将奴婢卖掉,就算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无怨无悔。”
我心里是难过的,其实若知红与香绘之间选择,我定会帮助香绘。只是我不愿碰这浑水,一切决定只能看大哥的选择罢了。
她虽懦弱,却事事为大哥着想,乖巧懂事。
“大哥会明白你的心意。”
我留香绘吃了晚膳,她受宠若惊,连连推阻,过程中还捂帕咳嗽了几声,拿开帕子时,只见上面满是血迹。
我抓住她颤抖的手腕,
“已经咳血了?!”
她苦涩着笑了笑,
“早已经这样了,靠着名贵药材吊着命,奴婢不过曲曲一个通房,何德何能如此?丫鬟小厮私下里免不了嚼舌根子,奴婢自知命不久矣,也是委屈他们照顾。”
“话怎可这样说?你是主子,他们是下人,何苦你还病着,万不可随他们心意。”
香绘点了点头。我让早归为她布菜,
“这银耳粥十分养胃,你吃了也舒服些,可万不要推阻了。”
她笑着应了,慢吞吞地用完膳,才离开。
这两日之事让我有些疲惫,距离八月进宫仅有半月,我心里不免紧张几分,凝视窗外夜帘中一弯明月,心里像压着个秤。
不知这样的明月,在宫墙中能否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