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过半,夜晚天气又凉了不少。院子里盆栽就像不属于这片西北大漠,出乎常理般地,岁岁四季绿意盎然。可这么多年来,它们从没有开出一朵花。
扶朝还是答应带秦夕出城了,先不说小姑娘缠着他一直求,自己本来就是要带她出去的,只是觉得好玩故意逗她。
他去院子,听见淅淅沥沥地水声,扶桑正在给那些盆栽浇水。想起来,老秦走后铺子里这些琐事都是扶桑默默做了。
月光下,扶桑的脸庞又清冷了几分。此时的她其实和秦夕同岁,但静地让人总忘了她是个二十岁的姑娘,而不是一个余生可见地守铺人。
她见扶朝站在走廊上,想起过几日就是除夕了,她放下水壶问:“大哥,你们快出门了吧?”
“后天就走。秦夕这丫头非要赶上除夕夜的烟火。”扶朝回道。
扶桑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嗯,我知道了,前门这几天我会先关了的。”
扶朝靠着墙,他微微抬起了头:“扶桑,今晚有星星吗?”
头上挂着轮弯月,却不见一点星辰。扶桑想了想:“有的。月亮旁边有很多。”她一直不敢相信大哥看不见,他不是一般人,怎会真的……或许他挡上眼睛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看清他在想些什么。
围墙外又传来秦夕的声音,还有老展。她侧脸看了看扶朝,不出所料,方才还一脸静默的人,嘴边多了些色彩。
门被推开了,扶桑一直都知道后院从不锁门,就是为了等一个女孩或喜或嗔的声音。
“哎呦……老展你能不能别啰嗦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秦桑捂着耳朵,想以此隔绝老展的话。
“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么晚还敢出门?”扶朝抱着手说。
“老展烦死了,非要我陪他过除夕。”
老展觉得理所当然:“秦丫头,这里可就我们两个孤零零的,我当然要和你一起过了。”
扶朝能出城的事,除了秦夕和扶桑没让人知道。老展这么一说,倒让秦夕没法解释了,扶城就这么大,你就是去哪也说不通。
“老展,今年除夕我们两过吧。”扶桑突然开口,让三人都没想到。特别是老展,扶家小妹人虽然温柔,但总给人一种天上仙的感觉,只想敬她让她,倒不敢太亲近。
她又接着解释道:“今年除夕店里要来一位客人,你知道的,这事只有我大哥和秦夕处理得了。”
秦夕当然知道扶桑是在替自己解围,可想到要把小桑推给老展这个没正行的,她就过意不去:“你那么多相好的,去谁家蹭个饭不一样!”
老展立马不乐意了:“哎秦丫头你可别乱说啊,那叫人缘好,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放过谁,扶朝叫停他们:“老展,那天我和秦夕有事。”
老展挠挠头,竟然没有再问下去:“行了我知道了。”他似乎很听扶朝的话。要说扶城的人怕扶朝,那一点都不稀奇。可偏偏老展不怕他,却又什么都听他的。
秦夕想着他们二人这么青天白日地往城外走不合适,特意半夜去的扶朝铺子,路上还遇到了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孩子……不,应该说是小鬼。她见秦夕望得见自己,惊喜地一直绕在秦夕身边。好在小鬼长得很可爱,秦夕也不讨厌她。
扶城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了众多游魂的聚集地。除了这里,人间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阳气微弱至此的地方了。
离铺子后门不远时,小鬼停了下来。她靠近不了铺子,遗憾地对秦夕摇摇手,说下次再找她玩。见她可怜兮兮的,秦夕摸了摸外套口袋,是老展前几天塞给她的糖,她全部抓了出来,撒在了地上,小鬼收下糖果,高兴地离开了。
没想到铺子里还有光微微亮着,秦夕推开门一望,扶朝在一盏暗灯下端正地坐着,她愣了神,突然觉得扶朝不像个活人,倒像这间屋子里的一个摆设。
“扶朝?”她试探地喊了喊。
扶朝抬起头,嗅到一股不属于秦夕地味道:“你又结交了什么鬼魂?”
“一个小孩子……听她说是当年闹饥荒饿死的,怪可怜的……”秦夕老老实实地交代。
又是这样。扶朝轻叹了口气。明明自己怕鬼,却总说出鬼很可怜之类的话,表面上凶得跟只小蚂蚱似的,还担心自己的害怕伤了那些游魂的心。
“他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啊。”秦夕眼神里突然暗了下来。其实她见过的那么多鬼,他们大部分并不坏。偶尔喜欢恶作剧吓吓人,但却从来没有真的害过人。他们无所依托地留下来,要么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要么就是仍有无法抛却的执念。
更何况,那些所谓的鬼,从来不讨厌自己。
感觉到她一下失落不少,扶朝清清嗓子:“好了,我们出去看烟火。”
听见烟火,秦夕脸上又神采奕奕的了,让扶朝赶快准备。
“一团火而已,也能让你这么开心?”这么大了还对烟火节日这些东西欢喜不已,扶朝忍不住调侃她。
“我喜欢热闹嘛!”她说着,绕到桌后拉纹丝不动地扶朝:“我们快点出发,待会天亮了让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又不是做贼。”扶朝笑道:“我们不往城门走。”
他说完,抬手扭动桌上的翡翠摆件,左侧的柜台竟然动了,从边上移开后,露出了暗室。
秦夕没想到自己天天赖在铺子里,这还有她没发现的地方。不过,自己不喜欢接近扶朝那张古怪地桌椅,所以从不动他桌上的东西。
扶朝领着她踏进去,是一段长长的石梯,通向地下。还没走下阶梯,秦夕已经被里面的景象惊地瞠目结舌。
“你到底收了御魂多少的东西啊!”她问道。
里面起码有铺子的十倍大,一排排古木柜台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物品,有价值不菲的珠宝玉器,也有随处可见的普通物件。秦夕一排排望过去,竟然还看见一株鲜活地植物。
“这、这怎么还有活的!”
“那是兰草,我院子里的兰草盆栽也多亏了它才能长出来。”扶朝解释道。
秦夕心想,你还有客人抱着兰花死的啊!这也太惨了吧。
扶朝一眼看穿了她:“想什么呢,这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已经近千年了吧?还是没能开出花。”
听着扶朝有些惋惜地口气,秦夕头上蹦出了无数个问号。朋友?千年?这扶朝哪里来的朋友?就是有朋友,这兰草能长千年?
他那位朋友可能个游魂,在世间逗留了千年,轮回之前把自己心爱的花留下来给扶朝照拂了。
秦夕脑袋叽里咕噜地转着,为扶朝的话找个解释。
角落里放着几个纸盒,里面全是些玩具。
“你收御魂不会连小孩都不放过吧?”
扶朝嫌她笨,背着手说道:“麻烦你动动脑子,这是你和扶桑小时候的玩具。”
秦夕一看,好像还真是。“那你和一堆御魂的遗物放在一起干嘛?我们又不是鬼魂!”
“这就是个仓库而已。”扶朝难得没有逮着机会戏弄秦夕。他走到房间尽头,面对着墙面抬手施起法术来。
墙上出现一个高过人头的漩涡,火焰色的光芒从里面透出来,秦夕微微凑近,竟然感觉到一股热浪,赶忙退了回来。
“我们要从这团火里出去?”她不敢相信。
“这是地府的火,伤不到你。你尽管跳就是了。”扶朝觉得这个小丫头担心的实在太多了。
“我、我不敢,要不……啊——”
秦夕还想往扶朝身后躲,却被扶朝一把推进了炽热地火焰,她来不及躲,只好牢牢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灼伤感并没有到来,她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陌生的巷子,不是扶城。
扶朝站在身边,看不清表情。
秦夕惊奇的望望周围,巷口有人来来往往,这是外面!她雀跃地拉着扶朝的袖子:“原来你以前都是这样出来了!扶朝你好不仗义,害我每次出城都那么费劲儿。”
扶朝突然反唇相讥:“反正你这么多年都只去一个地方,有什么费劲儿的。”
秦夕安静了一下,她总觉得扶朝有些气过头了,自己从小犯下的错还少吗?都这么久了,他还在生气。
见她沉默,扶朝以为她想起云衡,又伤心了。他开始责怪自己。
“走吧。”他牵起秦夕柔软的手,往明亮的地方走去。
忽的一声巨响,一个物体重重的坠落在两人面前,秦夕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扶朝紧紧扣入怀中。
面前一团模糊的血肉,红色的热血在地面呈现飞溅的形态,依稀可以看出是个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