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议室听工作人员说张主编快到了,佟蓓便借口去洗手间,实则守在楼下,果然一会便等到了下车进楼的张主编。
佟蓓先言明身份,当着张主编用手机密码登录《尚沫》官网作印证,解释了演艺大典时没坐在股东位子上的原因。
张主编恍然大悟,一脸正经地给佟蓓一个熊抱。“难怪才见面就觉得你像《尚沫》的接班人。”
佟蓓开门见山,央请张主编保密“黛摩投资基金”全权代表这件事,不在阿诚和其他人面前公开股东身份,当然也拜托张主编在佟谦亮那暂且不提。
“你就当我是阿诚的朋友。”在电梯里佟蓓提议。
“一生情的朋友,还是一杯酒的朋友?”张主编故意问。
佟蓓只呵呵笑。
随后在会议室,张主编主持召开《尚沫》股东会。
议决事项有四个,常规议题之外,稍特殊的是年度利润分配。
张主编看着穿着情侣装的佟蓓与阿诚讲小话,不禁回顾当初《尚沫》股权重置过程。
记得最先,张主编获悉夏秋竟然与佟蓓相识,以为夏秋与“黛摩投资基金”有私下联系,为确保51%的控股权在手,曾紧急再作股权调整。
可如今,“锦港诚德集团”竟然又与“黛摩投资基金”如此熟稔,这意味着什么?有无股权风险?
带着类似问题,张主编问自己,现今竟然既不避讳也不担心,比之当初淡然平和多了。
每个人的桌前都有一大摞资料,张主编转向左侧,再与夏秋眼神交汇并微微一笑,想起了夏秋演唱的《圈爱》,再想起了缺席今天股东会的郝东。
自从把《尚沫》日常工作交给郝东打理后,诸多方面有新起色,品牌综合效应越来越大。
让人感慨的是,当年提拔郝东还是夏秋提议的。
而今郝东既是股东,也成为专职经理人。张主编给郝东的“考卷”打高分,有感情分,也是出于才干的肯定。
如果当初夏秋不提议,在《尚沫》股权改革后的用人之际,自己会不会重用郝东?张主编内心的答案是“会”。
股东会按计划结束了最后一项议程,还不到晚上8点半。会后还有行程安排,只看郝东还能不能赶到股东会现场了。
稍后张主编收到郝东的短信:鸽子大娘飞走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股东会现场来不成了,因为我把留的一瓶庆功酒全喝了。
张主编看得眉头一蹙,合上手机,开始总结讲话——
《尚沫》作为引领时尚的一杆大旗,越来越受到关注。《尚沫》及产业发展至今,不再是某一个人的事业,而是大家的共同追求。
时尚传播,毕竟年轻人占优势,《尚沫》的经历已经证明这一点。我比谁都更欣喜地看到,年轻人将大步走向前台,引领《尚沫》乘风破浪,谱写下一个五年、十年乃至更远的精彩华章。
时尚是高贵的灵魂歌唱,也是坚强的信念跳舞,要多解脱而少束缚,多自我而少从众。除此之外,《尚沫》的时尚更应该坚守爱与奉献的风格,让有灵魂的更灵动,让有信念的更信任。越是处在物欲横流的环境,《尚沫》越要有不但崇尚而且高尚的追求。只有追求真善美的时尚,只有赋予了爱的时尚,才有生存的必要和发展空间,请各位股东共勉。
今天的谜底无须逐一揭晓,明天的朝阳必定如约而来。最后,我真诚地希望各位股东把爱当成最好的时尚,心存友爱,胸怀大爱,永远与时尚同行,与爱同在。
——
夏秋带头鼓掌,阿诚与佟蓓也迅速举起双手叫好。
工作人员鱼贯而入,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决议文本,大家相继签字署名。
张主编随即宣布散会,起身招呼大家前往最有名的嘉胜综合城的“泰正殿”大戏院,除了有美食,可听折子戏,还逢上城门外头放焰火。
九洲共此明月,距离嘉胜千里之外的乐源,也有不一样的焰火在放。
陆岩与郑瑜约在乐源江边看焰火。
起先是陆岩提议去“同渡过”唱歌,“靠讲故事得了人家的消费卡,去助些人气才够意思,抓紧用完再买新卡。”
郑瑜的心思更细。“就两个人去唱大厅,那消费卡难得用完,老板希望大家多用包厢,或者人多直接包场。你唱得这么好,让我一个人听,浪费了,不如到乐源边的樟树下去唱露天的卡拉OK,还顺便看一场焰火。”
“江边好是好,就是难停车,人多得挤油渣子一样。”陆岩想起上次带岳父母和鲁婉蓉、陆凌看焰火的不堪。
“你不要开车,我开车来接你,散场后反正顺路先送你,少开一台车就少操一份心,我在江边上还有一个好停车的地方。”郑瑜的安排严丝合缝。
与郑瑜几次交道,陆岩发现郑瑜心思缜密,安排总能得体自然,颇让陆岩稀罕。
长期以来,陆岩自认是操心的命。不管与同事还是朋友在一起,陆岩总带着文笔师爷的习惯思维,衔接联络,做一想二谋三,标准的躬亲与军师。与家人在一起时,陆岩操心就更深重一层,事无巨细,以一当十。
而跟郑瑜在一起,陆岩感到久违的轻松。
江边人堆里,焰火升空前,郑瑜发感慨:“上次看焰火是两年前了,当时我还没离婚,和他一起来看的,结果还弄得不愉快。现在想起来,跟这江水一样,要走的毕竟留不住。”
陆岩笑着回应:“我上次看焰火也吵了一架,当时一家人走散了,上车后我就发脾气了,还有孩子和老人在场。”陆岩也不避讳,反问了一句,“你分析分析,挺好的一件事搞砸了,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这样没忍劲?”
焰火窜上半空,人堆一片欢呼。
看完焰火,江边无数的人堆开始“摊大饼”似的往外扩散,时不时把陆岩与郑瑜冲散,看来要在层层叠叠中前住樟树下的卡拉OK并非易事。陆岩自然地拉过郑瑜的手,两人都站在花坛围阶上不动,等着人潮散去。
“说来不怕你笑话,最近两三年,我在家里不像过去,开始有些藏不住话,沉不住气,有时吵架发脾气,把本来蛮好的气氛搞僵了。”陆岩的话题从自揭家丑开始。
郑瑜并不问原因,而是由远而近地述评:“能吵架就还算有个说法,就怕那种根本吵不起来的,而最怕的一种,就是已经都不再吵架了的,吵架成奢望。”
有行人被花坛撞了脚并歪了一下,郑瑜连忙在陆岩肩上搭了一把,再换个位置重新站稳。“我离婚前那一年多,想吵架都吵不成,人家认为吵架也是跟你说话,都懒得跟你废话。其实两个人过日子,就是靠废话来接地气,而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话,就像刚才看的焰火,闪一两秒就没了。”
陆岩听出些感觉了,开始揶揄:“这里这么闹腾,你还如此清醒,不躁还讲理,那我比你浮躁得多,你彻底把我比下去了。”
“你比不下去,只能推得下去。”郑瑜顺手把陆岩推下花坛围阶,两人钻进人群,间或拉着手,朝北边那一排樟树的方向而去。
一台手提加一架投影,再搭一个音箱,就是一家迷你版的卡拉OK了。平常社区歌厅是“十块钱一杯茶”,这里是“十块钱三首歌”。
郑瑜交了钱,帮陆岩点了歌,递上话筒。“本来准备帮你报幕的,但怕吓着农民工兄弟,你还是直接架场,一定要把左右相邻的卡拉OK都压下去。”郑瑜把场地中的塑料小凳子移到一边。
老板听到郑瑜这么说,有些小开心。“这帅哥有福气,看你老婆对你多细心,你可要帮我把人气抬起来。”
郑瑜扑哧一笑。
陆岩连忙纠正:“老板莫瞎说,小心人气没抬起来,你这摊子反被她老公,哦,不对,被她男朋友直接掀翻了。”
音乐已经响起,陆岩深吸一口气,凝神片刻,然后开腔唱起了《趁天好还要飞》——
记得斑驳发黄的墙
炊烟升起红瓦屋上
展翅之前脖颈咕咕三分臃肿
落地之后扮优雅停停又晃晃
田野草尖正在结霜
庭院天井映淡月光
屋顶寂寥羽毛飘散一丝清凉
墙角湿冷盼温暖聚聚又藏藏
怀着指望热望
追赶夕阳朝阳
冲不破束缚那筋骨的累不是累
缺失了忠诚这无心的给又何必给
趁天好还要飞
别当我是异类
趁天好还要飞
喊破嗓子的呐喊也算美
趁天好还要飞
折断翅膀的抗争也无畏
趁天好还要飞
任凭那前方路上风雨冰雪全程陪
直飞到仰望头顶自由星空不怕黑
——
唱完《趁天好还要飞》,陆岩觉得江边风大,吹得喉咙发涩,捂住嘴巴咳嗽。
郑瑜见状,连忙跑到前面小摊贩那买了矿泉水。
卡拉OK老板又开始八卦:“我这个摊子没有顶,不怕掀,这位美女肯定还没有男朋友,不然怎么敢把刚才唱歌的视频都录到手机里?到江边来玩的,基本都是谈恋爱的,看你们这关系,应该就是一对。”
郑瑜轻松打趣:“当然是一对,不过是一对战友。”
陆岩小有紧张。“你看过有我这么老的未婚青年?要是老夫老妻,谁又还会拍、会保存这样的视频?所以还是在瞎猜,估计你这个摊子迟早会被掀翻。”
陆岩看到郑瑜点的第二首歌也是独唱,正想着把第三首对唱歌曲《音乐焰火》予以优先,这会卡拉OK的老板突然着急忙慌收拾设备,原来是有管理人员检查来了。
江边一溜烟的小摊贩均风卷残云。陆岩只好与郑瑜相视一笑,往停车场折返。
送陆岩回家的路上,郑瑜一边开车,一边把手机里刚录的视频打开,平放在驾驶台上,不看只听。
听完A段,陆岩自我评价:“那沙哑的感觉没有吼出来,尤其是‘还要飞’的尾音少了一个味。”
“我发现你这人的自我要求太高,有时间要查查你的血型和属相。”郑瑜开得不快,任由后面意欲抢黄灯过路口的车按着喇叭催,“我以前也追求完美,结果发现好多地方行不通,慢慢地就变了,现在没那么强迫症了。”
“其实你骨子里应该没怎么变。譬如你还是想方设法在帮我家里的那个案子。再有,一首歌如果事先没练熟,你是不会在公众场合去唱的。我还估计,你从离婚到现在,基本上很难有人走近你,更别说走进你的内心了。看你在单位也一副无欲则刚的样子,总归有些特立独行。”
从上次听郑瑜在“同渡过”讲故事,之后又谈及离婚原因后,陆岩判定郑瑜是一个憋着劲的孤独者。
“我也是被逼的,不得不把原来在意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平时简简单单也好,想听歌就听歌,想听戏就听戏,而不是听那些大呼小叫,鸡飞狗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哪是一人,你明明有一大家子人。”
“在这一点上,我比你超脱得多,我看你确实是操心的命,你那一大家子才真正叫一大家子。要我做,一是坚持不来,二是顾不过来。你要是换一种活法,那你早成为专业歌手或者围棋国手之类的了。”郑瑜把驾驶台上的手机关了,打开车载CD,开始播放一首柔和的背景音乐。
陆岩用手枕着头,贴靠着车窗玻璃。“那天我看书,有一段话挺受用的:我不求换一种活法,我只求找回自己;我不求重新来过,我只求不忘初心;我不求更多拥有,我只求不再失去。”陆岩腾出一只手来,使劲搓了搓脸,“最近两三年,明显感觉到心态出状况了,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好比爬到了半山腰,原来想得到山顶的那玩意突然看不到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半山腰,两头空又堵,甚至还有过份的,几头打抽丰,不叫进退两难,而叫不知何以进退。”
“我觉得你的工作爬得还不错,也许有些方面需要微调,但犯不着糟心上火。至于生活,我是觉得你爬得跟拉犁一样,心理负担和日常压力太大了,要开始学会对自己好一点。你想扛起一大家子,肯定是想给他们快乐,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先要快乐才行。而快乐要靠自己去找,不会不请自来。”
郑瑜刚说完,陆岩突然哈哈笑。郑瑜以为说错话了,在等红灯的空档,转头盯着陆岩等待回应。
陆岩继续刚才的话题:“快乐在初级阶段,是一种现实能力。到了高级阶段,主要来源于一种心境。回到我刚才那个半山腰的比方,如果中途下山或者重新再去爬别的山,我理解就是属于主动去找快乐。而我真正想要的快乐,应该还不是这种,而是在么子山上唱么子歌,哪怕在半山腰爬不动了,甚至不愿爬了,也能够安心不躁,自得其乐。”
郑瑜在思量陆岩的话,陷入沉默。
到了陆岩家的小区门外,郑瑜把矿泉水递给下车的陆岩,话里有些意犹未尽:“矿泉水接着喝完,莫浪费了。你不光在身上背负了一大家子的压力,你心里还淤结了一大窝子的哲理,等以后慢慢掏出来。”
陆岩挥了挥矿泉水瓶子。“还哲理,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