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梦从信息研究中心办完事,上车后就不停打电话。郝东在旁边听得真切,林芷梦在安排查找宋明奕联系方式。
郝东故意问林芷梦:“你在找人?”
“老娘好不容易挖到一点线索,一下子又断了,真是点儿背。”从希望到失望,林芷梦恨起换手机这事了,“有些人老是换什么手机号码,纯粹发神经,吃饱了撑的。哪像我,号码从来不换的。以后凡是经常换号码的,一律给老娘死远点。”
郝东很想搞清楚林芷梦为何要找杜宗琴,继续旁敲侧击:“如果你急着找谁,不妨告诉我。”
“老娘已经知道她男朋友是谁了,不过有点悬。”林芷梦发现郝东一直目不转睛,转为质疑口气:“你管她是谁,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老娘可刚从太平洋飞过来。你赶紧开车,等下还要飞铭安。你当司机忒不专业了,只配陪老娘喝酒,不,只配倒酒。”
郝东马上变换语调:“别介,我这也是能帮则帮,说不定我的朋友广,何况这是在嘉胜,我比你熟。”
“熟有屁用,嘉胜的人不比铭安少,又不是组团邀局。”
明知宋明奕是杜宗琴的老公而非男朋友,但郝东有话不能说。在没有搞清林芷梦与杜宗琴的关系之前,断不可向林芷梦坦承一直等的人就是杜宗琴。
风驰电掣,又上了这同一条路——嘉胜机场高速。
残阳如血,耳朵听得见风在狂啸,眼睛看得见雪在乱舞。路旁的雪比来时化了一点,地面上露出了黑斑点。
林芷梦想起曾经送给杜宗琴的帐篷也是白底黑斑点,想起了杜宗琴那有几分西亚人模样的轮廓。林芷梦曾问过杜宗琴:“你从学校出来就结婚,你认为找到了真爱?”也不知道这小样现在过得好不好,林芷梦猜想着。
路侧红艳艳的五角枫在雪地里异常打眼,像一抹红一闪而过。
郝东也在想着杜宗琴。准确地讲,郝东从来没有间断过这念想,只是晚上比白天想得多,人少比人多时候想得多。
郝东吁了一口气,轻声发问:“这个世上你最爱的人是谁?”
林芷梦想了想,笑了笑。“不知道,估计是自己。”
“那你可够狠,不过也好,就没那么多的恨和伤害。”
“要想没有恨和伤害,只有两条路,要么喝酒到醉,要么死了清静,我特别怕死,于是喜欢喝醉。”林芷梦揉了揉太阳穴,空手像端着酒杯子在摇,“醉酒也伤脑筋,喝酒我只佩服杜宗琴,那小样杠杠的,以后要是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
但凡想念某人,终归落到具象。只凭某种感觉,没有细节的想念,爱恨与伤害都是浅的。犹如篆刻的冲刀,虽执刀直冲后刻痕明显,但撕裂时短,终究不比切刀这种细短涩进的小碎刀锥心刺骨。
在嘉胜的宋明奕也在想杜宗琴,更想着宋准。
宋准留在福黎,杜宗琴到了陵江,宋明奕的三口之家成了三分天下。
宋明奕硬着头皮再次拔打杜宗琴的电话。
“有事说事,没事我就挂了。”杜宗琴还补了一句,“没事就不要惹我。”
“我有事,真的有事。”宋明奕连忙接话,临时想事找话,“给宋准买哪种奶粉好?”
“我已经买好了。”
“听杜宗敏讲,你是在福黎县买的手机,我估计版本低,想重新给你买一个新款手机。”
提起手机,杜宗琴又来气了。“你有多的手机还送给别的女人,谁稀罕你的手机。”杜宗琴想起宋明奕过年故意不回,心里起狠劲了,“莫说我有手机,就是一辈子不用手机,也不指望用你的手机。”
宋明奕无还嘴之力,先设法转移:“莫扯不开心的事了,你还好不好,现在还在陵江?”
“好得很,我也到‘爱情大道’来看看,你的印象肯定深,因为你跟别的女人来过,不过我觉得‘爱情大道’也就这么回事,你认为谁会一条道走到黑,谁走的时候会下雨?”
杜宗琴话中带刺,宋明奕更没有招架之功,只好再次转移话题,但一时口不择言,提到了毕镐:“陵江以前喜欢你的人当了领导,你要注意安全莫上当。”
提到陵江上当的事,又戳到了痛处,杜宗琴反唇相讥:“我再上当也比不过你上当,我在铭安看见姓汤的还晓得扇一巴掌。你反而怂包,要不就是被女人迷了心窍,只想着快点回人家的短信,约人家见面。”
宋明奕受了冤枉,声调也高了:“小周又不是我约的,是总公司临时派的,你不信可以问唐副总,我是‘涌泉公司’正儿巴经发了个人邀请函的,跟小周那种代表单位的邀请函是两回事,你不信也可以问,没有什么问不清的。”
“我还是头一回听你讲邀请函还有不同,你讲都讲不清,我还怎么问得清。”杜宗琴仍是怀疑为主。
“那你去问,马上去问唐副总。”宋明奕还觉得不够信服,脑子里浮现出林芷梦,于是又着重强调,“如果不信唐副总,你还可以直接去问‘涌泉公司’董事长林芷梦。”
“谁?”杜宗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
“林芷梦,‘涌泉公司’的林董总不至于为我而讲假话。”
“要得,你不急,我也不急,你再讲讲林芷梦,长什么样子?”事发突然,杜宗琴虽按捺不住激动,想再证实。
宋明奕觉得杜宗琴问得怪,回答也模棱两可:“气势足,很高冷的那种人,讲话蛮有味,但估计没蛮多文化。”
“是她就好,太好了。”杜宗琴不知不觉放下了手机,一屁股坐在‘爱情大道’,好一阵都没回过神。特意走一回“爱情大道”,中途没遇到雨,倒得一喜讯。
多次听宋明奕提到这“涌泉公司”,没想到这公司是林芷梦的,没想到就这样有了林芷梦的下落。
事不宜迟,杜宗琴整理情绪,决定就与林芷梦联系。
当杜宗琴拨通林芷梦的电话,开腔就好大的口气:“听说你气势特别足,喉咙特别粗,讲话蛮有味,酒量对瓶吹,你这不是明摆着跟我学,学着欺负大老爷们。我今天正式通知你,你被我招安了。”
林芷梦刚一听就来气,听到后面觉得声音有点熟,于是故意先糊弄着:“招安应该就是招兵,你招兵要买马,你有马?”
“马没有,我有牛,吹牛皮的牛,牛皮哄哄的牛。”杜宗琴憋着笑,有点绷不住了,“我还有一顶专门关牛的帐篷,你要不要来斗斗牛,喝喝酒?”说完捂住嘴巴笑。
林芷梦本就听着像杜宗琴的声音,这会又提起帐篷,就断定是杜宗琴无疑了,当下喜不自胜,转念又生顽劣之心,非但不道破反而装迷糊:“你这是国内的电话,我这边可是大晚上,我还没得及说,我已经被联合国一组织派到非洲来了。”
“真的假的,你不在国内?”
“那可不,我现在正躺在帐篷里,在大草原上数星星,等到明天早上,不光是斗牛,还要斗老虎和狮子。你刚才还说要喝酒,有本事你来这里喝,保证够你喝一壶。”林芷梦实在编不下去了,也忍不住笑场。
“老子就知道你没办法装正经。”
“老娘早就猜出小样的你了。”
“老子要是不找你,看样子你是找不到我的。”
“屁,老娘都已经查到你那姓宋的相好了。”
“那你还是没老子快。”
“你快,你飞过来,看老娘不暴啐你一顿才怪。”
两人斗着嘴,发泄着那感觉,久违了的腔调,放松的心境,隔着电话都巴适。
已是星期三了,林芷梦只给杜宗琴两天的时间,也就是必须在周末下班之前,赶到铭安第一高楼,到56层的“涌泉电子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碰面。
“要不是你有恐飞症,老娘还只给你一天。”刚散了公司高管会的林芷梦把腿翘上会议桌,吹起口哨。
人事变动自然是敏感复杂的,有时滞后,有时超前,并不像到了饭点就准时淘米摘菜,其中既需运作,也有运气。
固卫区流动人口服务管理中心的人事变动终于来了,结果让陆岩大为意外。
欧益雄竟然来中心当常务副主任。
区里还从外单位派来两位副主任。另外,办公室主任新晋工会主席,继任的是办公室管理科长王棠锵。
明显最有职位余地的陆岩没动静,副主任没当上,这在熟谙诀窍的外人看来,陆岩的“灶”还要烧。
一些同事眼神也怪怪的,陆岩的脸上觉得麻辣火烧。
“穷盒子”又来打抱不平了。“当初你和欧益雄都是写材料的,他还没你写得多,他现在牛气了,你还是老样子,原地踏步踏,两人一比,黄瓜打锣,一截不对。”
陆岩没有顺着“穷盒子”的牢骚,半是认可这般来由,半是事后淡然,挤出一丝笑来:“这几年正是左调右变的时节,机制都在调适,中心不比那些固化稳定了几十年的单位,延续程度差一些。”
欧益雄来中心当二把手,最高兴的是杨菊兰。
陆岩听王棠锵讲过不止一回了,说杨菊兰近来请假多,被欧益雄约出去喝酒了。
杨菊兰跟欧益雄混到一起,陆岩非但不情愿还始料未及。
散会后的时间已不早了。陆岩难得地接到了章秀芬的电话,才记起今天是鲁婉蓉的生日,家里有一桌客。
刚刚结束的会上,陆岩被推选为代表中心参会的人选。有人窃窃私语“副主任没当上就搞个安慰奖”。
中心还明确由欧益雄分管办公室工作,也让陆岩走神。陆岩心想,以后欧益雄接触杨菊兰就更加便捷了。杨菊兰少不更事,酒后身不稳,必须给杨菊兰打预防针。
陆岩出了五楼会议室,并未乘电梯直接下到车库,而是走楼梯到了四楼办公室,准备到管理科找杨菊兰再谈一次。
杨菊兰不在,一问,杨菊兰帮欧益雄整理新搬的办公室去了。陆岩只好作罢,下车库准备取车,恰巧遇到杨菊兰,正从一辆“亨通”轿车的后座捧出一摞书。
得知这车是欧益雄的,陆岩开门见山:“你怎么不注意影响,一大姑娘凑热闹一样的,跟着瞎混什么?”
“我正儿巴经做事,帮领导整理办公室。”
“还好意思讲,怎么整到车上来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帮人家到车上搬点书,人家信任我,直接把车钥匙给了我,难道不行?”杨菊兰反问之后,似乎还气不过,“反正你也不待见我,我想攀都攀不上。”
“你这套俗气哪学来的,我说就是不行。”陆岩态度生硬,右拳扣在左手掌,“你还真幼稚,看问题就这么浅,未必我不受贴,你就去贴他?”
“我看你甩我都甩不赢的样子,还会考虑我的长远?我也要整合资源。我还不怕你笑话,我又不归你管,包括你以后都还归他管。”
“混账话,我必须管,你祖宗给我授了权。”
“那权作废了,我自己管自己。”杨菊兰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