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精心筹备,《温暖脚手架的三角架——叶世海生前摄影作品展》得以成展,展览地点就是乐源市“新居民之家”。摄影展选取的都是农民工日常照片,主题突出,也颇接地气。
陆岩为出席摄影展的廖定宇写了不失客观又饱含寓意的致词,重点追忆了叶世海达观达人的行事风格。
摄影展始终没有看到欧益雄露面,陆岩跟记仇似的记得清楚。
当廖定宇背着手看完最后一幅照片,陆岩正欲开腔,可廖定宇回头问道:“展厅门口怎么没摆一点花篮?表面气氛素淡了点,显得我们这些领导不大气。”
陆岩有点窝火。“我跟欧益雄提出来过,想要办公室出面,多布置点面子菜,可欧益雄没下文,今天连人都没现面。”察觉到廖定宇面有忿色,陆岩仍然忍不住,“他是会协调,但只会协调有用的关系,叶世海生前也讲过那不叫做会协调,而叫会来事。”
廖定宇一开腔就斥:“你今天嘴巴这么碎,为尊者讳,你还直呼其名。”
开幕式后,陆岩送叶世海老婆上车前还在感伤:“上回就在这里组织辩论赛,我还答应过帮叶主任连写三年总结的,如今为摄影展做点事也算是一个念想。”
“穷盒子”从乡下回到市区,陆岩主动约了晚饭,因为陆岩有话憋着不舒服。
就杨菊兰一事,陆岩先是作古正经地开“穷盒子”的批斗会,尔后才佯装兴师问罪:“你把杨菊兰的肚子搞大,最后让我跟鲁婉蓉吵架。得病的是你,呷药的却是我。”
“我猜,肯定是你帮我讲话惹的。”
“关键是鲁婉蓉扯不上路。后脑壳细想,我无非讲了没什么大不了,讲了没有那么多对与错,她就上纲上线,我最恨扯不到一起的感觉。”陆岩仍然郁闷。
“扯也不能解决问题,你是不爱她了?”
“讲不清,反正找不到原来那感觉。”
“不爱了,随你怎么扯都扯不好。像我跟我老婆,就从不扯的,我也不会扯,她就更不晓得扯么子,但我们还蛮好。”
“未必你还爱你老婆?”
“爱,怎么不爱。”“穷盒子”脱口而出。
“奇怪,对我这号没出事的,你讲是因为不爱了。对你这号整出很多事的,反而可以讲还爱着。这算哪门子逻辑?”
“我同你讲,对老婆是爱,对别的女人是生理,你得分开。老婆是什么?老婆就是家里的婆婆子,在家里是老大,回家你就归她管,但出门就自己作主了。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丈夫。男人要在外面打拼,赚钱养家,男主外,女主内。过日子和喝酒玩能放到一起比吗?不要把家里管事的和外边玩耍的混到一起,家里的不要管外面的,外面的更不能管家里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陆岩并不认可。“尽是歪把子理论,这一堆一堆的,我看你要重新回炉炼过。”
“回哪炼?我娘早死了,家无片瓦。回学校的话,我记得它,它不记得我。人家讲,斗大的字认得几箩筐,对我来说就属有文化。但也莫淡看我,在社会上自生自灭,还是见过一些事的,学的一些道道也不全是乱搞胡来,看人办事还算靠谱。”
“听你这意思,那我以后干脆跟你学。”
“千万别,莫跟我学坏了。你跟我不是一路人,等于两个世界,也学不像。如果不信,我随便问你两个问题,估计你就答不上来。”“穷盒子”撇着嘴角,蛮有把握。
“算我的八字?问问看。”
“你说,一个男人临死想起一辈子只有过一个女人会不会后悔?还有,如果你老婆有过别人那你想不想得通?”
“什么屁?”陆岩听不得这假设。
“莫发脾气,你放下面子,先回答问题。”
“老子从没想过这些烂问题。就是头回想,要回答也不难。我告诉你,一辈子一个人蛮好,两个人如果一样,那谁都没占便宜也没吃亏,公平又专一,挺好,干嘛要后悔。”
“要是你只有过一个,而你老婆有过几个呢?”
“又是假命题,反正我和我老婆都只有一个。好了,不回答无聊的问题了。你先给我老实交待这股票跌这么多,还能不能收场?”
“穷盒子”见陆岩极不耐烦,也就不再穷追猛问,转而聊起股票。
回到家里,陆岩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夜又起床出门。
鲁婉蓉虽然不解但仍递过一把扇子。“早又不去散步,大晚上的又出去?”
陆岩只好借故托词:“小区里熟人多,晚点散步好,懒得打招呼。”
出了小区院子,走进附近巷子,陆岩拔通了范娟的电话:“今天我跟一个朋友聊起爱与生理的事,把我说糊涂了。”
“爱与生理?你这朋友是男是女?”
“当然是男的,谁跟女的聊这个。”
“你为什么又跟我聊?”范娟找到了陆岩语病。
“那我纠正,跟别人是聊,我跟你不是聊,是谈。不是那个谈恋爱的谈,而是弹棉花的弹。”陆岩临时找词。
“爱与生理之后,你那水泥地能长出棉花来弹?”
“取笑我,你那庄稼地能长出恋爱来谈?你讲得不准确,不是爱与生理之后,而是爱与生理之前,我现在对你,有爱无生理。”
“光凭你这句有爱无生理,你就大错特错。我问你,生理的标准是什么?未必硬要真正那啥才叫生理?”
“那啥是哪啥?”
“好好谈事,小心我揍你。”
“我好好谈,我倒是盼你来揍我,那我就可以真的那啥了,那我就承认有爱有生理了。”陆岩忍不住逗。
“你上回都把我弄到床上去了,难道还不叫生理?从我进你房间开始,你足足动了半个小时邪念,如果不算生理又算什么?”范娟试图说服陆岩。
“你找我的毛病真是有心得。但我对你还是强烈感觉到有爱而无生理,这说明,关键的事我都还没做。你总不至于把生理扩大化,把我想你、看见你、摸一下你这些事都当作生理了?”
“是可以当作生理,至少也是生理的组成部分,有的爱得深或者压抑得久的,甚至随便摸一下也可以满足。爱与生理其实相辅相成,生理与爱也相生相灭。”
“爱与生理的话题,我曾经和同事有过一次激烈辩论。当时六男一女,出差一周后准备乘机返回,在航班晚点的空暇,有人提出一个假设:如果一个男人出差在外憋了很久很想要,碰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邀约,既没有被查也不会有染病的风险,尤其是永远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那么到底该不该上?”就这个假设,我们七个人分成‘要上’和‘不上’两队,在候机室整整争了两个小时,只差动手了。
“我也想参加,假如我在场,凑八个人,正好每队四个。”范娟被此话题吸引。
“我在聊这些重大问题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
“又卖老,我要是参加辩论,你还别想赢。你告诉我,你站哪一队?”
“你猜猜,我会站哪一队?”陆岩逗范娟。
“你是坏人,我猜你肯定站‘要上’那一队。”
“那你还真猜错了,那时候我刚结婚不久,我是站在‘不上’那一队。”
“难怪,新婚不久,其实你的观点不可信,那我直接站在你的反方。”
“当时我先讲了三个理由:一是,当你爱着一个人,心里已经住下一个人,爱就排他了。这边爱着,就会对她负责,为她守身如玉,始终想把最好的完整的自己给她。而那边不爱,就不存在珍惜之类的,大不了也就欣赏一下,就能控制淫念,也可抵住诱惑,不愿放纵自己。二是,对再漂亮的女人,如果不爱,就不会升华,更不会把她当仙女,就可以把她当作满肚子胃水肥肠的一副臭皮囊而已。三是,如果自己欲火焚心,寂寞难耐,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替代的方法让自己发泄满足,还不至于硬要跟别人苟合。”
“我想想我该怎么反驳你,你只代表你一个人的观点,那我也代表一类人的观点来与你辩论。”范娟稍作思考,饶有兴致地开腔,“种水泥地的,你听好了,有一类人,可以把生理与爱分开,没有爱也可以生理,如果不考虑约束,又没有风险,那就会更加暴露动物的本能。有些人的自控能力很低,连喝个酒都会喝得烂醉,更何况美人当前,你若让他选,他肯定选择‘要上’。”
“自控能力低,一般就守不住底线,不光是生理。”
“你不得不承认,有时身体也是一种商品,有些人出来卖,就是谋生,家里可能还真有个残疾的老人或一个生病的亲属,愿打愿挨的事,笑贫不笑娼。有些眼光也蛮怪,比如对不爱但又有生理关系的,觉得异类,没道德,像禽兽。对相爱又没有肌肤之亲的,就同情,觉得好事没成,还替人家遗憾。霸蛮把爱与生理捆在一起,是原来的道德教化,并不符合人情。在有些人身上,爱与生理就是分开的,两不相干,所以为了解决生理需要,加上没什么其他风险,肯定会选择‘要上’。对不住,我就是要和你辩。”
“你要和我辩,我还巴不得。你以为,生理与爱真的分得开?后脑壳细想,内心不爱,不自然地去做,并不快乐,完事之后,必会空虚,甚至厌恶,让人更颓废。相爱的就不同了,既有生理冲动,又有亲密感,情绪来得自然,爱与生理统一了。有爱的话,除了生理之外,还会觉得精神上特别愉悦,躺在一起特别安心,即使分开也不会觉得孤单。特别是那种生理与心理的融合,可以获得极致的享受。至于其他灵肉分离的搞法,基本上属于饮鸩止渴。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去乱搞就是自己捅自己的刀子。”陆岩现在的理解与当年辩论时差不多,但心境已完全不同。
范娟故意言词刁难:“当年你刚结婚站队‘不上’,可以理解,但你现在抨击灵肉分离的搞法,不太厚道,你未必现在就是爱与生理统一的生活?你为什么会在铭安认识我?”
“你先莫逼我回答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先告诉你,当年我站队‘不上’,现在我还是站队‘不上’。至于我盼望的日子与现实不一样,不是我的理解变了,而是环境变了。这跟我能力不足有关系,毕竟没有把握好,也只怪我一直不肯妥协,过于追求完美,要不然不会痛苦。我爱的是谁,就代表我的生理对象是谁,我内心确实这样想。”
“我觉得你捱过了婚姻七年之痒,老观念也要换了,要不然气球会炸的。思想与行为结合,就是爱与生理结合,是绝顶高手才练的功夫,而经得起时间和风雨考验的功夫,可遇不可求。有好多婚姻,已经不爱了,生理需要罢了,法律上叫履行义务。把生理与爱分开,在婚内的有不少,在婚外的就更多。我可以不恰当地打比方吗?”
“当然可以。”陆岩乐得倾听。
“现在爱‘一’,你老婆是‘二’,出卖身体的是‘三’,而你又选择‘要上’,等于是你把‘三’与‘二’还有‘一’完全分开处理了。这号式样的还不算奇葩,这世上还有一些生理,不为爱,也不为婚姻,不图钱,也不是纯粹的生理满足,只当作是精神世界的另类交流,你说奇怪不奇怪。譬如追星族,发神经一样地爱人家,对方完全当你是空气。还有学生暗恋的,上学喜欢一个人,毕业后再相见,感觉又完全不同了。明着谈恋爱的也差不多,刚开始觉得都好,一结婚发现尽是毛病。爱与生理分开,几乎是必然的。尽管有些人能力强、运气好,爱与生理既和谐又统一,但一般也不长久。一辈子可能会爱上多个人,管它虚拟的现实的,或者看得见又摸不着的,你总没有本事都去发生关系。所以既不要生理解放,也没必要完全洁癖,太极端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你的水泥地那么硬,不是想开工就随便能开的。”范娟由着想法说了一大堆。
陆岩当年辩论的那股心劲还记忆犹新。“生理解放纯粹瞎扯淡,一些细伢仔学识未定,青春气盛,躁得把不住,开始信奉把生理与爱分开。其实有爱,不存在占有或者被占有,相互没有野心,反而柔情似水,格外珍惜。如果纯粹是生理需求的放纵,包括交易,某一刻也可能被吸住了,看似暂时结合,但那只是一时的幻觉,激情过后仍然一地鸡毛,剩下来的感觉估计是陌生,距离反而隔得更远。”
“譬如临时作戏?”
“不光是临时作戏,包括别的一些类型也差不多。你不妨琢磨琢磨,如果不爱,要么会感到陌生,要么会觉得羞愧,甚至还憎恶。”
“那当然,谁不希望爱与生理合起来享受。爱的方式多,生理方式也多。你不是说过“老子宁愿用手”?爱与生理,分开处理不是大错,真正大错的是扭曲本真,譬如让婚姻或钱财给绑架了。我觉得,爱和生理不妨拉开一点距离,别老是一根筋,顺其自然,学会活得轻松些。”
陆岩笑得意味深长。“你是劝我放开玩?我才不上当。你是典型的诱敌深入,想全歼老子。”
范娟也只笑,反正不直讲,宁愿逗陆岩猜。
尽管夜已深,陆岩聊兴仍浓,正准备顺延深入,可临时接到了单位电话,说是要开紧急会。
去单位的路上,陆岩才得到准确消息,市区刚发生了一起持枪抢劫案,需要紧急启动外联工作,全面清理核查流动人口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