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嘉AT1208”的牌照格外刺眼,宋明奕第一反应是去堵郝东的车,于是迅速把方向盘往右甩一把,再猛踩一脚油门。
但宋明奕仍是慢了,因为郝东的车已经启动,一阵轰然刺耳的引擎声之后,车如离弦之箭,眨眼间一骑绝尘。
宋明奕无法看清是谁开车,也看不清杜宗琴是不是坐在车内。宋明奕松开油门,任由滑行一段,才下意识踩住制动。
先是怒不可遏,尔后一阵猜测,最终任由麻木,宋明奕调转车头,摇下车窗,吹着对应时速40码的夜风,离开“汲萃”咖啡馆。
宋明奕没有原路回家,而是朝公司方向而去。
宋明奕已没有心情面对家事,也不再打算再跟杜宗琴主动说些什么,更不打算做点什么了。越暗示自己,宋明奕越发认定了想法:听我的,好说;不听我的,自便。
今晚的酒不喝是小事,但杜宗琴夜里带着孩子出门应当不寻常。不甘心的郝东把车停进“曼希”酒店车库后,在酒店大堂边的茶吧选了一个靠窗座位,想在这里等着消息甚至再次见着杜宗琴。
可林芷梦的车先行离开“汲萃”咖啡馆后,并未回到下榻的“曼希”酒店,而是在杜宗琴的要求下,开到了铭安科协“嘉胜联络站”所辖宾馆。
杜宗琴的理由很奇怪,觉得五星级酒店的空调显闷,容易惹发鼻炎,人是暖和了但鼻子不舒服。
对此,林芷梦嗤之以鼻。
林芷梦与杜宗琴在车上斗嘴,负责开车的Damon虽连大气也不敢出,但仍处处留意。
Damon直接领教过林芷梦的霸道,也清楚记得郝东曾专门提醒要对林芷梦的助理客气热情。眼前这两个女人都不好惹,更不能得罪。
Damon已经觉出郝东对这两个女人尤其是杜宗琴格外在意,便想从中做点什么。事不宜迟,胆大心细的Damon竟然偷偷地调好手机,摁下了录音键。
小动作过后,Damon刚摇下车窗想掩饰一下,转念又觉得不妥,在迅速重新关上车窗之前,自己隐晦地笑了笑。
随后,让林芷梦闭嘴的是杜宗琴带来的帐篷,杜宗琴也因怀里宋准的叫唤而休战。Damon也瞅空收了手机。
林芷梦与杜宗琴迅速达成一致,今晚到铭安科协“嘉胜联络站”去睡,既当作对预留专用房间的突击检查,也可以让杜宗琴带着宋准再另睡一个独立房间,而不是同林芷梦睡在一间套房。
接到林芷梦驾临的消息,“嘉胜联络站”靳主任第一时间赶来接待。除给林芷梦预留的专用房间外,又迅速安排一间带婴儿床的豪华客房给杜宗琴。
杜宗琴回房间安顿宋准去了,林芷梦不但把帐篷留下来,还把现场支帐篷的任务交给了靳主任。
打开帐篷背包,面露难色的靳主任既不会解,也不会弄,找来两个服务员帮忙也是白瞎。“这帐篷说明书全是洋文。”靳主任一脸歉疚。
把靳主任轰走后,林芷梦又把刚走不久的Damon给叫了回来。
“你是不是已经向郝东告密?”林芷梦故意质问,还附带掩饰对洋文的无奈,“支帐篷是小事,关键是老娘有话问你。你给郝东当助理,敢不敢像杜宗琴这样同老板吵架?”
Damon蹲在地上,仔细捣弄与帐篷那些长短不一的绳子与杆子,听完林芷梦的提问,并不吱声,只摇摇头。
“老娘问你,郝东老不谈恋爱,莫非那方面的取向真的念歪了?”
“我老板有霸王条款,必须先找到女朋友才能允许我这个助理离开。我巴不得快点找到老板娘,那样我也好早点获得自由。”Damon四肢发达,手脚并用,这会把帐篷的大样给架起来了。
“那你惨了,郝东这BTK只怕这辈子都找不着女朋友。”
“不可能,要找的女朋友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Damon笑着回应。
“眼前的谁?”林芷梦不待Damon回答,再发两问,“你是说杜宗琴?你怎么知道的?”
Damon腾出空来,指着自己的嘴,“我是助理,不该问的我不问,不该说的我也说不好。”
其实,Damon一看到林芷梦戴的手串是自己从古玩店淘的那串就知道了。很明显,郝东随身戴了多年的手串并没有送给林芷梦,而是送给了杜宗琴。
手串的原计划是“助理的送助理,老板的送老板”,但如今完全反着弄。这对缜密的郝东来说,绝对是有意为之。
冬日里铭安呵气成冰。
第二天早上,虽然联络站靳主任安排了丰盛早餐,但只看见杜宗琴现面。
宋准昨晚被抱来抱去,睡得迟,这会仍在呼呼大睡。
林芷梦倒是醒了,赖在帐篷里不起床,还隔着房间给杜宗琴打电话:“你那破手机可终于开机了,老娘还以为你带着宋准又离家出走了。”
杜宗琴把空调降到低档,再掖紧宋准的被子,出了门才认真同林芷梦通话。
可当林芷梦聊起有一串由Damon送的手串要转交,心知肚明的杜宗琴直接回了一句“发癫短神经”。
当林芷梦再提起郝东也想买到同款的帐篷,杜宗琴又回了一句“癫上带短路”。
电话那头的林芷梦怒了。“老娘的神经癫总好过你的闷骚宝,帐篷是你送的,人家的助理帮老娘支的,回去向主子告密,现在人家也要睡帐篷,也想凑一把热闹,关老娘毛事,尽是你个小蹄子惹发的。”
两人言语又一阵掐,还不解恨,直至杜宗琴叫来服务员打开房门,再冲进林芷梦的帐篷,相互一通角力挠痒,帐篷顶顿时如浪里浮萍。
“你身上这么凉!”杜宗琴问。
“老娘畏冷惯了。”林芷梦反问,“你为什么这么热?”
杜宗琴神色傲娇,“老子从小就是火体,自带原生态的小火炉。”
“牛哄哄啥,就不怕火体把被窝点着,一把烧了。”林芷梦感觉到了冷风,赶紧捂紧被子。
杜宗琴反唇相讥:“热比冷好,譬如笑比哭好。老子这身体是从小呷鳝鱼血、喝泥鳅汤长大的,底子打得厚,金钢不坏之身。”
其实,杜宗琴还有一个吃的特色没有讲,那就是“煨抠籽籽”。这是一句农村俚语,指的是骟猪匠把猪切出来后,用灶里火烬煨熟了吃。
林芷梦一时听不懂,终归不示弱,“瞧你打了鸡血样的,要是有一点能比过老娘,那老娘就真服了你。”
“哪一点?”
“老娘这身体完全免了避孕药。”林芷梦伸出一只手来,隔着被子拍了拍腿部,又装样子拍拍杜宗琴,“小样的,你能比得过?”
杜宗琴哑口无言。不论是讲荤段子还是探索发现,只要沾上这事,杜宗琴就口拙。
在林芷梦面前,杜宗琴当真是不折不扣的菜鸟。杜宗琴越菜鸟,就越逗发林芷梦言语沾荤腥的瘾。杜宗琴有次感慨:“老子终于知道小人书为什么把坏女人叫做巫婆了,巫就是污,你那些调调,污不可挡,乌漆抹黑。”
话上吃亏倒也罢了,关键是杜宗琴实质层面也心虚。对此,林芷梦总捂着肚子笑,开涮又“开污”:“老娘一开玩笑,你就缩。”
宾馆服务员实在忍不住了,照着靳主任的旨意,壮起胆子敲门问早餐的事。
两个大头挤在一起,钻出帐篷帘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头。打发走服务员,林芷梦继续刚才的话题:“爱玩的时候怕怀孕,如今想怀也怀不上,真是罪过。”
“那么想生,你就那么爱你家老头子?”杜宗琴竖起耳朵听动静,确认没有听到宋准的哭声后,叹了一口气,“养崽多费事,可不是一般的磨人。”
“爱情本就是妖怪,哪有不磨人的,还吃人,吃人都不吐骨头。”林芷梦蜷缩起身子,摸了摸冰凉的脚,突然感伤起来,“老娘心里没有以前暖和了,所以怕冷。这次来找老中医开方煎药,第一志愿是能撞到怀上的奇迹,还有就是把身子骨搞热乎些。”
“你横竖睡不热,你家老头子也有责任。”
“未必阴阳调和?”林芷梦迅速抓到话柄,但没心思开玩笑。
杜宗琴不敢往下接话了,话锋一转:“把怀孕当中奖,那就随缘,何必非要结果。”
“爱一个人难道不需要结果?”
“结果总有一个,只看是不是你想要的。”杜宗琴用手作枕头,盯着帐篷顶若有所思。
“爱一个人难道不需要一个你想要的结果?”林芷梦不依不挠,不但加重语气反问,还直接把话题扯到杜宗琴身上,“大晚上的,你带着孩子离家出走,那你还要不要结果?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杜宗琴又哑火了。
怕冷但又憋了尿,林芷梦埋三怨四从被窝里冲向卫生间。杜宗琴瞅空看一下手机,发现有一条来自宋明奕的短信。
短信并不长,口气却不寻常:过年搞砸,是你不要家,宋准也是你抱出去的,结果由你负责。
待到林芷梦哆嗦着滑进帐篷,杜宗琴把手机短信递给她看,“还真来了一个结果,结果由你负责。”
“这也叫结果?真正的结果还没来,结果还只能算是那条刚出门的蜈蚣,正在穿鞋子来的路上。”可能是受了冻,林芷梦的思维活泛了。
“老子就算不晓得结果,但有一个答案已经晓得。”杜宗琴有些躺不住了,往前一个翻滚,溜出帐篷再出了门。
小小一顶帐篷,能睡出几多安生?
就像孩童躲猫猫时喜欢藏进柜子里一样,长大后窝进帐篷睡或许能找到心理共鸣。
陆岩素来喜欢一个人睡,但逢上过年尤其是到鲁婉蓉老家探亲期间特别憋屈。
在鲁婉蓉老家有一个规矩,夫妻借宿别人家时不能同床。过年时亲戚家的人多,铺排不开,需要挤床。
陆岩不与鲁婉蓉同睡一床倒无所谓,但也更受不了同岳父或连襟闵修仁同床。
到外面开房去睡的念想,陆岩提了两回,头一回被鲁婉蓉拒绝,后一回则遭到岳父说教,说是既不合礼节又花冤枉钱。
正月初七,长假结束在即。
陆岩以复杂心态,带着鲁婉蓉与陆凌,开车返回乐源。轻松的是,终于告别了挤床的痛苦。有一点郁闷,那就是开销用度比预想的多,来时满满的钱包彻底瘪了。
与陆岩相比,鲁婉蓉还多了一份郁闷,就是鲁丽蓉与闵修仁夫妻俩在人前装恩爱,实则私底下打冷战。
那天,陆岩进房找手提包取红包,逢上鲁婉蓉正在质问鲁丽蓉吵架原因。
鲁丽蓉走后,鲁婉蓉迫不及待想同陆岩商量此事,但陆岩示意先不急着捅穿,等过完年再说。
可听鲁丽蓉说可能会闹离婚,鲁婉蓉完全接受不了,掩饰不住地害怕。鲁婉蓉此刻迫切需要支招,于是执意瞅空拖住陆岩介绍了一通,其中提到了鲁丽蓉与公司财务田益的关系,还说闵修仁不体贴鲁丽蓉独自支撑公司的难处,出监狱回到公司才几天尽是瞎指挥。
当数落闵修仁不是的时候,陆岩插话,明确打断了鲁婉蓉的观点:“有些夫妻关系可以修补,有些是底塌顶掀棚,要十头牛才拉得回来。”
“只听说过九头牛。”
“只怕再加一头也没希望。”陆岩紧皱眉头,抬腿迈出门槛。
今年过年没下雪,陆凌觉得乡下没有往年好玩。陆岩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鲁婉蓉,以及演着太平戏的闵修仁与鲁丽蓉,懒得陪着粉饰太平磨洋工,决定先于岳父母返回乐源。
还没正式上班,但陆岩接到办公室主任王棠锵的电话,称元宵节之后全省推进城镇化进程联席单位将组织首届围棋比赛,市里点名要陆岩参加。
前段明确推进城镇化进程联席单位等机制后,掀起了一波宣传高潮,举行棋赛就是系列活动中的一项。
“我的棋友不少,怎么事先没消息?”陆岩高兴得讯但先从侧面了解。
“是上头来慰问才晓得这个消息的。过年值班那几天,来检查值班和工会慰问的几批人,提起围棋比赛的事,我还没见到纸质通知。”
陆岩仍有疑问。“我还能代表参赛?上次发改委的比赛愣是没让我参加,服务管理中心这个机构两头不受,暂时没有囊括。”
王棠锵已有预备,当即答复:“我提前请示了,您参加完全没问题,欧主任也晓得了。综治办还特意强调,一定要您带队,否则打不过别人。”
陆岩笑了。“要论打,我这身板也是挨打的对象。”
要下围棋赛了,陆岩并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