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岩推开包厢门,“穷盒子”起身,两人相互打量着。
好一阵,陆岩才伸出右手准备握手,可“穷盒子”直接一个熊抱。
陆岩哈哈笑。“又不是女人,不过你小子这么久不回来,变成女的我也不知道。”
“我说过,将来一定会回来的。你不记得?”
“记得,这句话的印象深。你回来了就好,免得大伙一过年就得了相思病一样的。你真的还没有回村里?”陆岩昨天通话已得知但仍然不信。
“穷盒子”没有马上回答,起身移杯倒酒。
陆岩平时不喝酒的,但顾不上推辞,继续追问:“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先回村里一趟?”
“我没混得好,回去没面子。”
“你瞎想什么,这跟混不混得好有屁关系。”陆岩脱口而出,当年在“穷盒子”面前扮大人样的感觉又来了。
“跟你开玩笑,你没发现我今天是一个人来的。”
“还真是,你怎么一个人,妹妹小翠哪去了?”陆岩一通问题反把自己搞晕了。
“穷盒子”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一个银色四方小盒,一包烟的厚薄,看上去是铁质的,引起了陆岩的注意,正打量着,“穷盒子”飞快地抄起这四方小盒,熟练地打开盖子并取出两根烟来。原来就是一个烟盒子。陆岩很少见到这玩意,好奇地盯着。
“穷盒子”笑着递烟点火。“别跟审犯人一样。先喝酒,再慢慢向你报告。”
酒过三巡,陆岩听“穷盒子”讲完经历,五味杂陈。
“穷盒子”一直在南方沿海城市找生活,什么都干过似的。在皮革厂、木器厂当过小工,倒过火车票和电影票,开过“摩的”和理发店,捣腾过旧手饰回收加工店甚至是黑网吧,进过工棚,当过劳力,被人打过,也被派出所抓过,自己动过手术,小翠也住过院。他最大的动力就是要让小翠读书,现在小翠从一个卫校毕业刚刚找到工作。他直到两年前才扯证结婚,没办过婚礼,老婆是茂德人,也是从山区出来的,现在已怀孕。
“穷盒子”积攒了一些钱,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出去了,已经租了房,先不打算买房子,而是在乐源市新开一家小公司。这次没把老婆和小翠一起带回来,等过年再一起回去,所以先不急着回村里了。
开公司打算做么子业务,一个人单干?陆岩还没得来及问,“穷盒子”想听陆岩的情况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并非不愿同你讲,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讲起。”陆岩端杯抿一小口。
家里情况说得简略,陆岩提起工作先一声叹息。
“穷盒子”抢过话头:“你做的事,按戏文就是‘文笔师爷’。我凑巧才打听到你的,前天我从工商局办完公司登记,坐一台出租车,那司机竟然是你哥哥的同学。你也真是的,为领导摇笔杆子,也没帮你哥哥找个好工作。”
“我哥现在是开出租车,原来搞货运出租的。后脑壳细想,我哥也是耽误读书了,高中没毕业就顶职上班,后来单位效益不好,歇岗再开出租车,好几年了。”陆岩一丝苦笑,尤其“文笔师爷”这说法糟心。
“虽然股长不好听,但你毕竟是‘带长’的。”
“宣传股长是个屁小的职务,我现在是‘四不像’。”
“没听懂‘四不像’,唱的是哪出?”
“就是不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讲我现在什么都干,又什么都不是,更没有什么能耐,并且还穷,我今天来见你还是骑摩托车来的。”陆岩分开两手再倒握拳头,做着车把手的式样。
“你的工作看来我真搞不懂,因为我只能算进过学堂门,不像你有才。身体咋样?你有白头发了,脸色也不好。”
“被材料害的。我现在神经衰弱,睡得晚,抽烟多,晚上睡觉不能有一丝亮光和杂音,中途要是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单位事情多,要扛要卖力。”
“穷盒子”又打开烟盒子取烟。“写东西费脑子,那是够呛。不过你总比我好,不如意的时候就比我,你就会好过些。有些事,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冲,‘要死卵朝天,不死就过年’。这些年,我猜过你会活出什么样,都是好样,没想过差的。”
陆岩指着“穷盒子”的烟盒子问道:“看你这装烟的盒子有些年头了,那黑点点是生了铁锈?”
“这烟盒子可是我家宝贝,也是从我爸留下来的唯一遗产,还不是主动留的,是那年办丧事时从排水沟捡回来的。小时候我跟班唱戏,经常看我爸把这烟盒子掏进掏出,凡是别人敬的散烟,还有手工卷的纸烟,一根根地装进烟盒子。戏班子里别的师傅也差不多,只是都没我爸这烟盒子洋气,当时这烟盒子是金色,如今这色早掉完了。但我也喜欢用这烟盒子装烟,从烟摊子买到烟,先把盒子扯了,一根一根的散烟再重新装过。”
“你这进口烟的口感没那么匀,有点躁,我还抽不习惯,还有这烟丝,被你拆了包装再移来移去,烟头这一截的烟丝都松了,估计有些烟丝都掉在你那烟盒子里了。”陆岩用烟蒂子这头使劲往大拇指的指甲盖上夯,没一会,果然把这根烟夯出一小段空心,再仔细把这段空心卷筒嵌折扣紧。
“老婆怀孕,厌我抽烟,我总拿出这烟盒子驳她,这是遗产,不继承就是不孝。”
陆岩好为人师:“子孙强于我,留钱做什么,你现在也混大了,就莫再纠结只这个烟盒子能继承了。”
“说起来,遗产除了这个捡回来的烟盒子,倒是还有一个治癣的草药方子,没写在纸上,唱在戏文里,从祖上传下来的。”
“对付皮肤病的?”陆岩不太信奉所谓偏方,顺嘴叮嘱,“中草药名称学问多,你记得清就要得,如果给别人就要小心些用。”
“早试过了,铁定有效,对一般人,我还不出手的。”
两人聊到晚上9点多钟才散,服务员都来催了。
陆岩回到家里,鲁婉蓉泡了一杯花茶送进书房,在床沿坐下就问:“今天见得咋样?”
“到底是发小,聊得比别人畅快得多。莫看人家身世苦,比我还乐观些,蛮佩服他。”陆岩从电脑椅上转过身来。
“你确实要乐观些,以后会越来越好。我知道你累,多注意点身体,尽量少熬夜。最近凌囡睡得踏实些了,夜里基本没有闹过了。”鲁婉蓉拿着一条手巾,擦着刚洗过的头发。
“凌囡应该还没睡着,我去看一眼。”陆岩起了身。
“虽然刚睡,你莫再开门看了。明天学校搞素质拓展训练,要起得早,不但老师要求早点睡,凌囡也主动讲要早点睡。”
“这家伙,老师讲的就是圣旨,我们讲的就不听。”陆岩笑了笑,复又落座。
“你讲的还是听,我讲的就差得远。稍有不如意,就对我吼。在屋里就不急,尽捱又拖,一担心上学迟到,那就急得猫一样,嘴巴尽是各种嫌。”
“在学校里还是憋着不解大的?”陆凌自小就胖,脱裤子蹲厕不方便,又嫌厕所脏,陆岩对此非常头疼。
“那可不,每天放学一回来,就急急忙忙脱成光屁股,上完之后要用一大堆纸,把下水道都堵了。问为什么要用这多纸,说是担心刮不干净,更怕粘在手上。冲水也是的,只听见冲了又冲,总要冲上三四回还不止。是不是有洁癖?”鲁婉蓉有些着急。
“我原来也怕有洁癖,看来不是的,还是动手能力差。后脑壳细想,要注意两条:一是控制饮食,长太胖会出问题的。还是那句话,肉太多,万一要打点滴都不好找血管。二是多讲道理,不要太过琐碎,尤其不要包办。”陆岩若有所思。
“明天星期六不要加班,我到你这里来睡一会?”鲁婉蓉试着问了一句。
陆岩明白鲁婉蓉所问的意思,没直接作答,转身把电脑屏扶正了一下。“算了,我还想下盘棋。明天不要叫我起床吃早饭。”
鲁婉蓉出书房后,陆岩并没有抓紧下棋,心思又转到“摇笔杆子”这说法。
对廖定宇的材料,陆岩有些先入为主,自感责无旁贷。
在基地内,廖定宇原本的材料就算多一些的,主持工作这一段的材料就更多了。宣传股本来就是服务部门,还要经常被欧益雄“调频道”,如果不跟紧廖定宇的行程安排和材料意图,只会“打背躬”。真如此,连叶世海也会迁怒于陆岩,更别说廖定宇了。
似是而非地跟着廖定宇也有几年了,陆岩虽然不是专职联络员,但从第一次向廖定宇汇报思想起,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其实陆岩在办公室当副主任时,欧益雄总是要陆岩先出初稿,然后自己去送审。陆岩把欧益雄这套做派称为“面条由你下,码子我来盖”。
记得有一次衔接出岔子,廖定宇警告陆岩:“你再出差错就辞职好了。”
按说陆岩是宣传股长,应该为基地整体服务。而陆岩内心又在等待,倾向于专门给廖定宇写材料。
其实宣传股长只是个空壳子,讲是办事员也没错,对上是尾巴,对下是萝卜头。
现在宣传股日常工作太多,几头堵,理还乱。如果日常工作没搞好,别人会讲陆岩的组织协调能力不行。如果成天困在日常工作里面,廖定宇那边没跟紧或者不满意,又会讲陆岩的个人能力不行。
到底是要组织协调能力的形象,还是要个人能力的形象?陆岩甚至还偏于后者。
宣传股现在的人,一是太少,二是暂时无堪大用,没人能为陆岩分忧卸担,再加上欧益雄像钻进眼睛里的沙子让人不爽。大任务来了,叶世海只找陆岩,欧益雄只往这边推。廖定宇主持工作以来,陆岩手上的材料都难啃,即使想分流也分不出去。
陆岩也留意到,因为经常跟着廖定宇抛头露面,一些人看待自己时,多了几分莫名的东西。
带着目的做事,既对又不对,对的是有奔头,不对的是境界低。
实干加巧干,让宋明奕既学到了东西,又得到了实惠。
宋明奕在嘉胜智邦技术服务公司正如鱼得水,大干快上。
照公司原来的数据维护能力,根本还吞不下嘉胜通讯集团的那一大砣业务,既体量大,又涵盖广。唐副总盯上这块业务已有一段时间,就是怵于数据维护实力还匹配不了。
宋明奕对新理念接受快,敢想敢干,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向上面提交了一揽子解决数据维护综合能力的方案,引发高层集体热烈讨论,最终同意实施。
宋明奕在唐副总的带领下,连续出了三大招:第一是外包硬件服务设备,第二是外聘合作技术力量,第三是成立专项业务中心。
唐副总放言:“要用两百万的投入,撬动五千万的项目。”
公司一把手的信息来路深,也精准掌握了嘉胜通讯集团的一大软肋,那就是已被列为部门超支典型单位受到通报并要求整改。
几经努力,公司终于赶在嘉胜市上半年预算执行报告出炉之前,拿下了嘉胜通讯集团的这个项目。
对处于跑马圈地阶段的智邦技术服务公司而言,确实是项目为王。记功会后,宋明奕牵头专项业务中心建设和实施,在公司内人气正旺。
虽然忙,但宋明奕总掂记与杜宗琴的“试一盘”,在公司吃完盒饭准备加班前,便拨通了电话:“听你气喘吁吁的,在干什么?”
杜宗琴在足球场外的跑道上轻松地跑了几圈,正拎起外衣准备回宿舍,电话响了,就知道是宋明奕打来的。杜宗琴自嘲,新手机用到现在,还只接过宋明奕的电话。“没事跑两圈玩,我猜你又要加班。”
“要加,而且要加好几天。唐副总召集我们专项业务中心开了动员会,口号是‘精力投入做加法,压力传导做减法’。我现在除了要搞定直接承担的环节,还要调度其他人的完成绩效,经常要组织技术联席会。你呢?”
“好棒,挺为你高兴的。我是老样子,放心。”杜宗琴近来觉得校园里单调了些,尤其是宿舍里。
“一个星期没看到你,我想你了,想来‘试一盘’,你准备得怎么样?”
“什么‘试一盘’,我怎么不记得。”半杜宗琴不好作答。
“反正我记得,其实我越是忙就越记得。你也莫回避,上次我同你讲过的,早些做准备,试一回肝火,最后通牒。”段谊军似开玩笑实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