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收到H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虽然有伤心羞愧有不甘,但最终都被确幸打败,因为对经过高考的人来说尘埃落定的美好胜过千好万好的可能性。炼狱般的高中生活对青春来说也许是一种囚禁。但是,事后有几个人会不怀念那段灰暗的时光呢,因为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朝着共同的目标奋斗,还有一群人老师在前面照亮大家前行的路,那个时候的生活虽然单调却不孤单。多年后,等我们踏入社会才发现在自己的道路上向前走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走向了其他的方向,当自己停下来的时候没有班主任把你喊出去教训你,没有同桌写小纸条安慰你。
从我们家到H大的火车只有下午的班次,爸爸扛着妈妈给我收拾好的被子、衣物等行李,我背着自己的书包上午就出发去坐火车。因为正值新生开学季,我爸和我只买到了站票。八月末,绿皮的火车上尚没有空调,火车的每一节车厢都挤满了人,在站点停下来的时候我体会了热锅上蚂蚁的感觉,而且我觉得每个人都焦灼地忍受着,不知道能不能呼吸道下一秒,在大家终于不能忍受的时候,火车会开起来,虽然空气同样热,但是上一波混混浊浊的空气被吹走,换了一箱新鲜的空气,火车上每一个人又活了过来。爸爸把装我被子的红白条纹的袋子放在过道的地上让我坐,他跟他旁边位置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开始聊天吹牛逼,大部分都是关于我成绩的,别人听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还特地给他从自己那排位置中挪出一块地方,让他坐,我听了又是开心又是无力,因为最重要的一次没能给我爸最好的结果。其实这样想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只是当时想不开而已,我高中的日记本里十篇有五篇都是为了让爸妈开心我要考好一点。
记得考完之后,老师准备了标准答案让大家对答案估分填志愿,那天对完成绩之后我谁都没搭理就回家了,因为在家就不用控制情绪,虽然我知道这样对不起我妈,还是忍不住哭了整整一晚上,我妈哄我给我做好吃的我也没吃,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拒绝我妈的饭。我妈安慰我说没事的,成绩还没出来,但是我不想听,因为我不想输。我爸始终没有安慰我一句,他脸色如常,行动无常,对我也如常无话,我生气他为什么会这样,对我的什么都不关心,就因为我不是我弟吗。现在想来是错的,只是他在我面前表现不关心而已。
我当然没有心思听我爸他们聊天吹牛逼,我看到离我大概三排的位置上有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生,他的头发有点长像我买的小说里插画男主一样,每根都在它应在的位置上,身穿白衬衫,下面穿了七分的水洗蓝牛仔裤,脚上穿着黄边白色袜子耐克鞋,同样牌子的书包安安静静地枕在他的大腿上,他也安安静静地枕在火车的椅背上。他皮肤很白个子高高瘦瘦的。我偶尔在微微倾斜的余光中能看到他大大的眼睛盯着手机,满嘴角眼角的笑意。我想他能站起来对着我这样笑,跟我说同学你是不是累了过来坐我位置上吧,我一定会嫁给他。可是,这样的意淫到下火车都没能发生。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件宽宽大大的白绿相间的五分袖衬衫,我在偶尔出高中校门的时候能看到像我妈这个年纪的人穿,下面是一件黑色面料喇叭裤,大腿那里紧紧的,脚上一双乡村流行的水晶粉色凉鞋,而我的头发就是灾难,比他的还要短。我想莫忧啊莫忧,你这样还好意思意淫王子和灰姑娘的戏码。
凌晨两点多我们终于到站了,我看到他也下车了,紧跟着那个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手里拿了一个皮质的公文包另外一只手推了一个很有质感的行李箱,身材胖瘦适中,但未经风吹日晒的样子看起来比我爸年轻了五岁不止,这样的形象在我十八年的生活中并不多见,所以我也没有太注意。下车的人潮熙熙攘攘,最终把他们从我眼中冲散了,我突然觉得特别忧伤和无力。在后来的人生中有太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乱七八糟的生活体验会纷纷向我砸来,以至于一个陌生人根本没法进入我的脑海,没法引起我的忧伤,我会想念能轻而易举产生这种感觉的自己,多么美好啊。
H大有高年级的学生在火车站迎新,有人把学校的牌子举得高高地,我爸和我见到他们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激动,因为尽管跟录取通知书一起寄到家有关于乘车路线、食堂、学费之类的注意事项,我想我爸在这大城市也很难找到乘车点,何况是我。我们被高年级的学长领导学校的大巴车上,大巴车满了之后便出发去学校。
从火车站到H大正好经过城市最繁华处,凌晨三点左右这个城市都还没睡,我也没有,灯光让我眼花缭乱,横跨湘江的大桥让我明白从今晚开始我再也不在原来的我了。对大桥的灯光和暗淡的星光,我许愿,老天爷呀老天爷如果能让我再看到火车上的小哥哥,我愿意用十斤肉跟你交换,我以后再也不吃鞋垫子饼和酱饼卷老干妈了。其实我知道我心不诚,因为我根本也吃不到了,所以老天爷会一直不让我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