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观黑天鹅号九个人贩子被那些武装人员修理,石彻觉得,其它被骗到极乐岛的偷渡客即使不幸灾乐祸,起码也感到一丝慰藉。
九个水手显然是补死掉的八个越南人的缺。
现在十二个女人,十九个男人。
黑天鹅号水手大部分人并未认清他们的可悲现实。大路一直高喊要见岛主李佩,光头强和四个泰国人试图反抗,因此激怒那些雇佣兵。二十来号武装到牙齿的强悍佣兵以绝对压倒性的实力轻易制服黑天鹅号水手,缴了他们的械,沉默又干脆地将九人揍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一个个像捆麻袋似的被拖进白房子。
白房子是座屋顶和墙面都漆成白色的葡萄牙式建筑,矗立在离沙滩不远处的高地上,周围长满铁刀木和盘龙参,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热带花草,美是美,可惜谁也无心欣赏。
每人进屋前,除了蔽体衣物之外的东西都被没收。
他们失去手机、表、身份证、钱,失去任何能证明他们与文明社会有联系的物件。
入口处设置着一个安检门,安检过后就是消毒,装在天花板上的自动高压淋洗器将每个人都浇得像一只拔过毛的鸡。
石彻的熊猫图案拳击小背心和俏脸蛋也藏不住了,不过很多人都暴露了他们的小秘密,如黑天鹅号厨师老宋的假发、某男士的情趣内衣和几个女士的魔术胸罩及高仿假睫毛。
宽敞的大厅里摆着十几张诊床、仿真人体骨骼和躯干模型,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甲醛味,两边过道的房间看起来像检查室和病房,只用红色阿拉伯数字标着门牌号并未注明功用,由于岛上潮湿的气候每扇门都锈迹斑斑,紧锁着的门后悄没声息。
三十一人在雇佣兵的枪口下排成队,两个穿防疫服戴面具的人逐一测量每人的体温和血压,石彻很早就被老爹训练过如何控制身体,使自己看起来和人类的生理特征没有区别,这也是每个天裔的必修课。
她看到墨砂抬了三下眉毛,那是暗号,表示这里至少有三个隐蔽的摄像头。
一举一动,她们都在敌人暗中监视下。
玲珑幽黑深邃的大眼睛,则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一扇扇紧闭的门。
一个北方口音的姑娘询问那两个穿防疫服的人。
“大哥,俺们是来这里工作滴,为啥要说俺们是游客,啥叫人间最后的旅程,是不是开国际玩笑呢。”
其中一个穿防疫服的人朝两个拿着枪的人招招手,那两人上前将那北方姑娘拽出队伍,一言不发就朝那姑娘拳脚相加。
两个也是北方人的男子面露不忍但终是不敢阻拦。
笼在众人心头的阴霾越来越浓重。
三十一个人被集中到一个不到五十平米的房间,这里过去的用途可能是教室或者小礼拜堂,一边墙壁上挂着已朽坏的十字架,另一边附带一个男女共用的卫生间,看起来根本无人打扫,气味可想而知。房内所有的窗户都被铁条焊死,天花板上仅有的两盏照明灯还坏了一盏,光线暗淡。
石彻注意到这房间的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布满乱七八糟的痕迹,各种文字的留言,有的看上去是有人曾试图在上面弄出个洞,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残留一些没完全被空气氧化的深褐色血渍。
墨砂已用手势告诉石彻和玲珑,屋内仍有藏起来的摄像头。
没人知道现在几点,没人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们只感到对未来的恐慌。
一个女孩子蹲在角落抱着肩膀嘤嘤啜泣。
“我要回家,妈妈,我要回家。”
石彻记得墨砂在船上和那女孩聊过。女孩十七岁,说她家里母亲患了肾病弟妹年幼,她是为减轻家庭负担才四处托人介绍能挣钱的工作,被几个老乡卖到黑天鹅号上,她还拿出一盒柠檬味的秀逗糖分给大家吃,于是石彻给她起了个外号秀逗糖。
墨砂这时蹲到秀逗糖身边,轻拍她的肩膀。
“一定会回家的。”
“美女,干嘛骗她。”坐在她们对面的光头强阴声怪气,“上了极乐岛,就是两脚踩进地狱,你见过人到了地狱还能活着回去吗。”
光头强话还没说完,两个北方男人就冲过来,四拳四脚朝光头强招呼,两人一面打一面骂。
“狗×人贩子!”
“老子被你这断子绝孙的人贩子坑了!”
光头强之前被岛上的雇佣兵修理得很惨,此刻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旁边的偷渡客心里都是憋了满肚子火,见状一窝蜂涌上来暴揍光头强,发泄胸中愤恨。
眼见再这样下去光头强就会被活活打死,花道冲过去扯开几个人。
“你们现在杀了他也没用,有本事逃出去!”
他这么一吼,情绪激昂的众人都镇了镇,但随即有人说。
“大家是被这些人贩子卖到极乐岛的,这里什么情况他们最清楚,他们就是和岛上的人串通着骗大家。”
立刻有人附和。
“反正要死,死也先弄死这几个天杀的人贩子。”
众人落到这般田地,本来已对人贩子深恶痛绝,再加上未来毫无希望,把这笔账都算到黑天鹅号九个人贩子身上。一呼百应,大家围住九个人贩子,群起攻之。房间局促,九个人贩子此刻虽没武器,胜在大路、花道、老韩这几人都是惯打惯杀的,那四个泰国水手也有几下硬把式,乱斗一番倒是偷渡客落了下风。
光头强又横起来,拽着一个男人头发将他脑袋往墙上摁。
“听好了鳖孙,这里老大就是我们路哥,谁再墨迹我第一个弄死谁。”
看见那男人满脸是血,耳中听到那男人惨叫不断,多数人已被嚇得胆战心惊,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现在不是争什么老大的时候,想离开这座岛,需要每个人都出一份力。”
一个少女清凉的声音这时响起。
人们都朝说话的人看过去,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有点说不出来的奇特,不像年轻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服装,反而穿着身复古的中式绣花黑衣,手里抱着把半旧的清油伞,长长的白发扎成两个马尾,略嫌稚嫩的脸蛋精致美丽,美中不足的是肤色过分苍白。
大路没想到这么一个年轻纤弱的小姑娘竟然说出这种话,惊异地望着她,正触到她两道目光。
她那双深邃清澈的大眼睛,似乎一眼就看穿他所有心事。
“人要是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