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霜结在冻土里，一座座小冰柱将裸露在寒风中的泥土撑出一片片小山峰。南方冬天的早晨，金黄色的阳光初晒下来暖洋洋的，却经不起哪怕一丝风过，行人还是捂紧衣领，不敢在路口耽搁哪怕一分。
关柠带着关小立下来时，就看见郑旅将自己掖的严严实实的，靠在车边等她们。
见他们来了，郑旅才将藏口袋里的双手伸出来，抱起关小立颠了颠放下。
“在车里等啊。”
“没事，我怕你们看不到车子，这边停了好几辆车。”
关柠无奈，每次说他都不听，只好替他捂了捂围巾，不小心碰到他的短发，有点冰。
“上车吧。”
……
三个人到的时候，吴歌和她男朋友已经等在欢乐谷外面的肯德基店了。
“关柠，在这里。”吴歌向他们招手。
年下，来这边玩的游客还真不少，连肯德基店都人满为患。
“吴歌姐姐！”关小立飞扑上去，吴歌接了个满怀。
“小立立！”抱着关小立，吴歌乐呵呵的将他放在座位上，给他点好的儿童套餐已经就绪，放他一个人吃着喝着，他立马被吸引过去。
关柠二人走进，一旁坐着的帅气的男生，正看着吃得开心的关小立抿嘴笑。
“这是关柠和她的男朋友郑旅，”吴歌向对方介绍，“他就是肖苇了。”说完，吴歌还拉了拉肖苇的衣袖。
“你们好。”肖苇站起来打招呼。
“您好。久闻其名，今天终于见面了。”关柠说完坏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吴歌。
郑旅也打过招呼后，三个人坐下来，边聊着天，边等着关小立吃完。
五个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欢乐谷，吴歌和关小立两个人最疯，简直是两个小孩子！
郑旅和关柠两个人负责排队，偶尔玩一些不太刺激的项目。但人实在是太多了，哪怕有这两个专业的排队人员，等关小立和吴歌玩得尽兴了，也到下午了。午饭在附近的小餐馆随便解决的。
肖苇果然如前所料，有些孤僻，吴歌只好一直拉着他跑来跑去，除了话不多，他倒看不出有什么不耐烦的。
吴歌带着关小立两个人玩的时候，他就在一边蹲着看他们，帮吴歌拿衣服、包包。
关小立疯了一天，回去的路上，直接在车上睡着了。下了车还是关柠给抱回家的。
洗漱后，例行煲电话粥。
还是吴歌发来的视频通话。
“好玩不好玩不？我早就想去了，好久没去了。”
“超级适合你这种成年儿童。”关柠打趣她。
“对呀，我就是成年儿童。”吴歌也不客气。
“你觉得肖苇怎么样？”扭捏一阵后，吴歌还是忍不住问到。
“帅！”就一个字。
“废话，我当然知道他帅，老娘看上的能不帅嘛。”吴歌在对面翻白眼。
“性格的话，我又跟他不熟，怎么说呢？”关柠也忍不住要翻白眼。
“不过……我感觉他有点浮躁唉。”关柠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
“对对对，我也是这种感觉，就是还没想好用什么词来形容，所以问你的！”吴歌连声音和。
“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啊。他明明很沉静，话也不多，但就是感觉身上的气质有点浮躁。”
“我也是这样觉得啊。”吴歌叹了口气，“他初中高中时很阳光的，所以即使这么多年不见，我依旧能记起他眯着眼睛笑的模样。但这次重逢，虽然已经几个月了，但他很少笑，真正开心的笑几乎没有。陆倩都说他比较酷，很少笑。”
“他应该是心里有石头吧。”
“应该是吧，希望呀，有一天，他能主动跟我讲讲，不要再憋在心里。”
“你怎么不主动问他呢？”关柠奇怪。
“他若不愿说，问了又有何用，岂不是让他为难。”
“如果他只是无处可说呢？”关柠想起自己那会儿，刚知道怀上关小立的那一刻，简直是天崩地裂的感受。但不敢贸然打电话给父母，研究生的室友又都不太熟，那阵子连吴歌也几乎没联系，最后只能一个人躲着，偷偷的难受、痛苦。
那段时间太难受了，即使时隔多年想起来，关柠依旧能想起石压心脏的沉重感。
以前都以为仅仅是因为对吴歌的信任，才让她在对方哪怕多年联系寥寥的状况下，一个电话，就让自己倾言相告。直到很久以后，不知在哪看到一句话，大致是这样说的：一个沉默很久的人，突然来人愿意听她说话，她便会立刻恨不得刨心明志、毫无保留，其实，不是因为单纯，只是因为寂寞。当时，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刹那，关柠眼泪几乎要止不住的往下淌。
这段时间，于关柠而言，是永不能与人言的过去。所以，她会比一般人更敏感这种欲言无处言的痛苦。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吴歌终究还是犹豫。
“你们俩可真不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我们俩只是恋，算不上是热恋。”
关柠理解她，正因如此，才忍不住给她当一回狗头军师，替她参谋参谋。还没来得及替她惋惜，这丝毫的同情就被她打的烟消云散。
“我看你和郑旅也奇奇怪怪的，两个人整个一相敬如宾。我们好歹还亲亲抱抱举高高，你瞧瞧你们两个，他帮你递个水都要谢谢，真奇怪你俩私底下怎么相处的。”
“要你管！”关柠恼羞成怒，脸却不禁红了一块。她想起了今天下车时，郑旅下车先将后座的关小立替她接出来，两人不小心碰在一起的手，索性被郑旅恶趣味的挠了挠掌心，触觉直冲脑神经，吓的关柠险些撒手将关小立掉落，还好郑旅及时托住。
……
除夕这天，按旧历，前两天已经将家里打扫一遍了。这一天，则由关柠操刀，宋薇打下手，初次尝试做了一桌子饭菜。虽然她的技术还是不行，但早上拒绝了宋薇请一桌的提议，这才绞尽脑汁做出了九个菜，也没按往年荤素的惯例，反而是选的三个人喜欢吃的菜，凑成一桌的。
关柠还是没有将关小立送去那边，关泽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双方妥协，过完年再由关柠带着关小立单独回去一趟。
过年，对于大人而言，已经不是稀奇的事了，每年都过，不过才会在万家烟火中寂寥。过了的话也就这样，吃吃喝喝，走走亲戚。
但对于关小立而言，每一次烟花爆竹响，都能让他急急忙忙的跑出去看一看，拍掌大乐。可惜现在市里除了指定地点，已经不准放烟花爆竹了。
宋薇看着小孩，感觉这年也过的更热闹了。
发红包时，不知道关小立从哪学来的，还很有礼貌的双手接过红包，郑重鞠躬道，“谢谢外婆！”“谢谢妈妈！”乐得宋薇直抱住关小立亲了一口。关柠也不知道他在哪学的，在旁也笑个不止。
刚吃过年夜饭，郑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阿姨，新年快乐！”跟关柠道过平安后，就让她将摄像头转向宋薇。
宋薇也点头笑回：“新年快乐！”
倒是她怀里的关小立，探出脑袋大声叫道：“郑叔叔，新年快乐！”
“小立，你也新年快乐呀！”郑旅似乎在自家阳台，背后一片漆黑。
郑旅和关柠聊了好一会儿才结束通话。
“就是他？”宋薇问。
“嗯”关柠点头，“他叫郑旅。”
宋薇突然想起一件事，关柠当初在逼问下说出孩子是大学同学的，其余的却一个字都不肯说，那会是她俩的同学么？
宋薇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郑旅，知道小立的父亲是谁么？”
关柠看她的表情，却误会了，以为她怀疑郑旅是关小立的父亲：“不是他。”
两人陷入了沉默。
关柠却是在思考，是否还有瞒着关小立父亲身份的必要。她刚刚看见手机短信中一条奇怪的新年祝福短信，她有预感，是林北风发过来的。
她一开始不说，是因为她对那个人一无所知，更怕父母要那个人为她负责，她不想，她不希望节外生枝，那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可是她并没有想过一辈子瞒着关小立，要是关小立真的长大了问起了，她还会告诉他的，因为孩子有知情权。但是现阶段，关小立还小，可林北风又屡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她有些忐忑，她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洗漱后，关柠来到母亲房里，她还戴着眼镜，拿着一本《红楼梦》在看的认真。
“妈妈，新年快乐！”关柠走上前去递给她一个红包，并抱抱母亲。
宋薇眼睛忍不住酸涩，紧紧回抱住她，摸着她的头顶。
给红包给母亲，是关柠想了很久的事，她想正式告诉母亲，自己已经长大了。由于自己的经历，又长久不在身边生活，父母总是忍不住将她当做需要呵护的对象。
但当她回房间准备睡觉，却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大大的红包时，眼泪还是止不住下跌。她知道是母亲塞的。
她这才开始感念，自己当初坚持生下关小立，对于父母而言又承受了什么呢？她当初是任性、偏执，现在、将来还是不敢保证能改掉，当是自己抱着反正生活已经这样了，家庭已经破碎，她学业上的打击也很大，也没有可以聊天的朋友，她什么也没有了，一切就这样吧，她也不想结婚，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家像父母一样，她是有些怨的，但这一切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
她固执的告诉父母，她打算一辈子不婚，多一个孩子也一样，况且孩子还根本打不掉。父母很失望，特别是父亲，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也只能随她。
现在想来，当初的怨怼，更多的是在于自己对父母离婚、父亲再婚的怨恨，觉得他们压根不在乎自己，自己是被抛弃了的。而自己个人的生活，性格，则加剧了自己糟糕的环境，那段时间，总是感觉乌云压顶，心情浮躁。
关柠在眼泪中昏昏沉沉的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