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三月,阳光正好,金灿灿地洒在那人身上,光华炫美得如同日神孕育出的日之骄子,耀不可视。
淳于深意有一个文雅而极富意味的名字,只是这会儿她正在做的事却极不文雅:手中提着一根烧火棍满府满院地找她的大哥——淳于深秀!
刚才在厨房偷吃时,眼见着最后一只卤味鸡爪就要到口了,不想背后伸出一只黑手,在她毫无防范之下,一掌把她推进了灶里。等她爬出来,鸡爪已无影无踪了。整个淳于府会这样、敢这样推她的,除她大哥淳于深秀那死小子外,决无第二人!
该死的可恶的家伙,从小到大什么都跟她争,跟她抢,全无一点做兄长的胸襟与气度!
她翻遍了淳于府的前前后后,也没见她大哥的影子,正气恼着,忽然听到树荫后边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她顿时身一转,脚下一跳,一棍挟势带风当头打下,嘴里呵斥着:“看你往哪里藏!”
她与大哥武功不相伯仲,她很相信,她这一棍定能打得大哥哭爹喊娘!
谁知,那烧火棍被人一手稳稳接住。那人再巧力一牵,烧火棍便到了他手中。
淳于深意惊奇过甚之下,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那时是三月,阳光正好,金灿灿的,洒在那人身上,光华炫美得如同日神孕育出的日之骄子,耀不可视。
“你这招力道虽强,却毫无技巧,只能算莽招。”那人轻描淡写地道。
那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似乎是淳于深意传奇一生的起始。许多年过去,当她回想起庆云二十二年的那些人和事时,总是先忆起这个人来。
她见那人第一眼时,脑中便想起她爹常常挂在口边的“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话来。她爹非常希望她大哥能成为那样的人,只可惜她大哥一生都没有成为那样的人。而在庆云二十二年,她十九岁时,她见到了那样的一个人,容俊,神清,气朗,如日月行于玉山上。
“姑娘这招若以长棍使出,则威力要添三倍。”在淳于深意发呆的那刻,那人又道。
淳于深意一听这话,顿知碰到了高手,不由得盯住面前那个年轻的陌生男子,道:“那我换了长棍,我们来比画一下。”
“姑娘换了长棍也接不过在下五招。”这样自信得有些嚣张的话,在那人淡淡一笑里,便化作了三月的清风。
淳于深意若就此罢休,那她也就不是那个令丹城许多人头疼的淳于深意了。“不比画一下怎么知道!”她话一吐,已一拳击向那人左肩。那人却不躲不退,极是托大。淳于深意见之,不由得懊悔刚才出拳时没出全力,跟这等人不用讲客气的。只是拳才触及那人衣边,便似打在油面上,溜溜地滑了个空。
“放肆!深意不得无礼!”一声厉喝猛地传来,淳于深意本来一拳落空,身子亦顺着力道前倾,被这突然一喝惊得抖了抖,脚下没站稳,眼见着便要摔在那人身上了,那人却从容迅速地一侧身,淳于深意便扑了个空。她暗想今天是要摔个狗吃屎了,耳边却听得轻轻一声“小心”,肩上似乎被什么一搭,前倾的力道顿时卸了个干净。再回神时,眼前之人已换成了她那吹胡子瞪眼睛的爹。
“我前生做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两个孽子孽女!”淳于文渊看着女儿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
“爹,你是生不出我们的,是娘生的。”淳于深意嘻嘻一笑道。
“你!”淳于文渊被女儿一堵,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旁边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淳于文渊顿时老脸一红,忙转身向那人道:“下官教女无方,让将军见笑了。”
那人笑道:“淳于大人过谦了,淳于姑娘性情直爽,武艺高强,乃是女中豪杰。在下唯有敬仰。”
淳于深意听了这话,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见这人年纪也只比大哥稍大点,竟然已是一名将军,爹又对其崇敬有加,看来是个“贵人”。当下她一收烧火棍,道:“爹,你又请了客人来,娘可是说过这个月银钱紧张,刚才最后的一点腥荤也进了大哥的肚子,你要待客,看来只能是青菜豆腐了。”说完她提着棍子大摇大摆走了,抛下身后尴尬不已的淳于文渊及一脸淡淡笑意的客人。
说起淳于府,丹城的百姓那是无人不晓。一是因为淳于府的主人淳于文渊乃是丹城的一城之首——府尹大人,二则是因为淳于家兄妹——淳于深秀、淳于深意。
淳于文渊生于丹城小康之家,自幼饱读诗书,志向远大。十八岁时,带着家乡父老的殷切希望赴帝都赶考,本意是想一举夺得魁首,名扬天下,青云直上,不想他这一去却是断了音信。家中父老日思夜盼,望穿秋水,直到三年后他忽然归来,功名未有,却是携妻带子。父老相询,他只道半路上得了重病,幸得一户人家相救,才捡得性命。只是这一病便大半年,错过了考期。幸蒙救命恩人不弃,以女相许,于是便在那里成亲了,因心中挂念爹娘,是以拜别了岳家,携妻儿归来。
当初雄心壮志赴帝都赶考,却是一场空望,因此淳于文渊断了那考状元的念头,在家乡父老的推举下,在府尹大人麾下做了一名小小文书,踏踏实实做差事。尔后凭着自身的学识才干一步步往上升,如此二十年过去,终于当到了丹城的父母官——府尹大人。
淳于夫人么,虽是官夫人,却全不似城里的那些贵妇那样,满身绫罗珠翠,又弱质纤纤的惹人怜爱。她是个面貌清秀、举止爽朗的女子,会大口喝酒,也会大声谈笑,而且力气很大,可以单手举起百来斤的重石。
淳于文渊虽然为官,却是一个清官,家中虽不至清寒,却也并无多余银钱。这淳于夫人也甘于朴素,她一人便将整个淳于家里里外外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一个妇道人家,还能上山砍柴,下田耕种,那份能干,许多男人都及不上。虽那些官家豪妇不喜与淳于夫人来往,但平常百姓却是很喜欢她。而且还有一个传闻,说淳于夫人曾经是某座山里的某个山寨的土寨主,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当年淳于大人就是被她劫上山去做了那压寨夫君,以致没能赶考,错过功名。当然,这是不知从哪儿传出的谣言,从没得到淳于大人的承认。
至于淳于深秀、淳于深意兄妹,丹城的百姓们提起时,全都是一副要喜还怕的神情。深秀、深意这两个名字,那是要文雅有文雅,要意境有意境,完全可知是出自学识渊博的淳于文渊大人之手,只不过名字的两个主人却从来不曾符合淳于大人的“骄子、娇女”的意愿。
淳于夫人曾为土寨主的事虽不曾得到证实,但从淳于兄妹身上却多少看得出一些“匪”性。虽则淳于文渊对子女自幼悉心教导,希望他们能品貌端秀,举止文雅,奈何兄妹两人却是骨子里更似母亲的性情。
小时候淳于深秀入学堂,淳于深意必是那小尾巴,一来淳于文渊公事忙,二来淳于夫人家事忙,也乐得儿子带幼女。孩子的世界虽不及大人的复杂,但小孩子们也爱弄个“霸王”、“大哥”的。按理说,学堂里的霸王不是官家的便是富家的,再不就是那个子大力气大的土霸王;可偏偏只是小小文书之子、个子亦不壮实的淳于兄妹两人,竟称霸学堂整整七年,一直到淳于深秀不再去学堂。
淳于深秀十三岁、淳于深意十二岁那年,山尤国犯境,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两国交界处的丹城。那时丹城可谓危在旦夕,幸得当时的都副颇有几分勇略,领着两百死士趁夜摸进山尤的营地,烧了他们的粮草,才令丹城缓了一缓。后来援军赶到,于是大军出城与敌厮杀,当时已经做到尹令的淳于文渊正在清点援军带来的粮草,忽见夫人到来,问有没有见到一双儿女。淳于文渊当然没有见到。夫人一听,便一拍巴掌,道:大小子和毛丫头果然是出城去了。淳于文渊听了,当场晕了一半,还剩着一半的魂儿,扯着夫人叫她快去找儿子、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休妻。夫人听了,却不甚在意地安慰他说不妨事,孩子的功夫是她亲自教的,杀几个敌兵绝对没问题。
果然,那场血战中彼此死伤无数,淳于家两个半大的孩子却只是受了些轻伤回来了。只不过当淳于文渊见到两个活生生却满身染血的孩子时,眼一闭,晕了过去。醒来时,还没缓过气,两个孩子便喜哄哄地向他炫耀杀了几个敌兵,淳于文渊一听,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自此后,淳于兄妹俩的名声便在丹城传开了,毕竟敢在十二三岁便杀人的没几个,更何况是在血腥残酷的战场上。于是城里的人看兄妹俩的眼光便带点敬畏,学堂里的孩子更是害怕。淳于兄妹学堂里混了几年已经混腻了,此刻见那些个小老鼠似的目光,更是觉得没味,所以也不去了。两人本想去军营的,奈何淳于文渊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阻拦,两人便作罢。只是但凡丹城有战事,无论淳于文渊守得有多紧,回头战事罢了,总会看到衣衫染血的儿女,可怜他的一片老心肝儿已被磨得一年比一年脆弱。
当然,丹城并非年年有战事,而且近几年可以说是太平的,山尤久未犯境,所以淳于兄妹也安泰了许久,平日里也只是在丹城里玩玩耍耍。
比如说,淳于少爷隔上一两个月,便拎着他娘的一根木簪子,去城里最有钱的李家开的“升高当铺”去当。一定要当十银叶,若不答应,淳于少爷少不得一拳砸穿柜台,然后满满当当地捡起十片银叶回家,让他娘改善一下淳于府的伙食。每天青菜豆腐的,他吃不饱。
至于淳于姑娘,她则喜欢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凝香居”喝酒。凝香居既然是丹城最大的酒楼,那饭菜酒水自不用说,是一等一的香。同样地,那价钱也不便宜,而以淳于家的清廉,实没那闲钱给淳于姑娘上凝香居喝酒的。只是淳于姑娘无酒不欢,而喝酒总要给酒钱的。淳于姑娘倒也不白喝,她身上有一银络就给你一银络,有一银叶就给你一银叶,若碰上只有一银络时,你要嫌少,那也别想有再多的。
初时,凝香居的老板不依,仗着身边有几个年富力强的伙计,拦住淳于姑娘不让走,结果那次酒楼里折了些桌椅碗筷不说,更是伤了两个伙计,其损失更甚。自此后,老板不敢再多要酒钱,不过时日久了,老板便发现有这淳于姑娘坐镇,平日爱上门闹事的地头蛇不敢再来了,有时碰上些路过丹城的某些横人白吃白喝,老板去求求淳于姑娘,她一拳便给你解决了。于是,凝香居的酒任淳于姑娘喝,酒钱也任淳于姑娘给。
其他闲时,淳于少爷也上花楼里听听曲,抱抱姑娘,或者上赌坊里赌一把;淳于姑娘无聊时会找些人打上一架,松动松动筋骨……总的来说,兄妹俩虽不算是豪强土霸,但怎么也算不得品性纯良。怕他们的人比喜欢的多,也曾经有被淳于兄妹打伤了的,去找淳于文渊评理、告状,只不过满口答应要好好教训儿女的淳于文渊似乎从没能管教儿女,往往第二日兄妹俩毫发无伤地出门,而淳于大人会几日待在府衙里不敢回家,听闻淳于夫人发威。
其实凭良心说,淳于兄妹长得不丑,稍稍收拾一下,那还可以说得上是男俊女俏,可两人早过了适婚年纪却一直未成亲,因丹城里没人愿意嫁或者娶兄妹俩谁的。当然,在淳于文渊做到府尹大人时,曾经有过两家说亲的,只不过与淳于姑娘说亲的那家公子,当晚搂着小妾睡得正香时,被淳于姑娘用绳索连着小妾一起绑了扔到了街上,吓得那家公子带着小妾连夜逃离了丹城。而与淳于少爷说亲的那家小姐正是丹城的首富李家,李小姐一听说要许给丹城恶少淳于深秀,当晚便要悬梁自尽,最后人是救下了,但李家只能退了淳于家的亲事。
所以,理所当然地,淳于兄妹俩悠游闲散到今日。
淳于深意离了府,便往凝香居去。到那儿时刚好午时,楼下的客人坐得七七八八了,她自顾上二楼,在靠窗的老位子坐下。楼上的客人倒不多,只三桌,看模样都很陌生,似乎只是过往的客人,她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小二很快便送来一坛酒加几样下酒小菜,她开封倒了一碗,顿时酒香盈鼻,勾起馋虫,仰首一气便喝完了整碗,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吃了几口菜,便又是满满灌下一碗。倒第三碗时,觉得对面有目光瞟来,她抬头看去,便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娇俏姑娘正满脸稀奇地看着她,碰着了她的目光也不躲闪,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比那井水还要澄澈。
淳于深意见这姑娘生得可爱,又一脸纯真,心里有几分好感,便对她笑了笑,然后一仰头,又灌下一碗酒。放下碗时,便听得那位姑娘惊叹:“姐姐,那位姑娘的酒量可真好!”
“嗯。”另一女子淡淡应了一声。
“姐姐,我们也买一坛酒来喝,好不?”那姑娘看淳于深意喝得如此快意,想来是有些眼红。
“嗯。”姐姐依旧是不置可否地应一声。
淳于深意听得她们的对话,放下酒碗时,特意往那桌看去,果见那姑娘去柜上要了一坛酒,也学样满满倒了一碗,然后双手捧碗,也想豪气地来上一碗,只是碗至嘴边时,却不听使唤,只是微微张唇小啜了一口。喝完了那口,顿了一下,再次捧碗至嘴边,还深深吸气,准备大口喝下,结果依旧只是小小啜了一口。她显然很奇怪自己为何不能张大口吞酒,眉头一皱一皱,看得淳于深意莞尔。习惯有时候是刻到骨子里的,那姑娘举止如此秀气,显见是从小受了好的教养所致。
“你性子不及那位姑娘豪爽,自然做不到大口喝酒。”一旁的姐姐看着道。
淳于深意闻言,心中一动,不由得移目往那位姐姐望去。只见那姐姐比妹妹约莫大一两岁,五官端正,但无妹妹的美丽,显得极其平凡。但看第二眼时,淳于深意竟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只觉得那女子气态神韵间,有一种超脱形貌的出尘秀逸。
“这酒不好喝,太烈了。”妹妹却怪着酒。
“这酒与你酿的自然不同。”姐姐端起酒碗闻了闻,“这酒香醇厚,闻鼻冲脑,想来酒劲极大,你还是莫要喝了,否则会醉。”
“你不说,我也不会喝了。”妹妹按着胸口,“这儿热热的像在烤火。”
姐姐却又淡淡一笑,“其实这才是好酒,只可惜你我都不爱。”
“那剩下的酒怎么办?”妹妹问。
“放这儿,小二自然会收走。”姐姐不甚在意地答道。
“那多可惜。”妹妹看看还有大半的酒坛,再看看淳于深意,眼珠子一转,起身捧起酒坛,走至她桌前,“姑娘想来是这酒的知己,这余下的便送姑娘喝,姑娘不会嫌弃吧?”
淳于深意欣然接过酒坛,笑道:“求之不得,多谢姑娘。”
妹妹也一笑,转身回桌继续用饭。
又有些客人陆陆续续地上楼,人一多,便显得热闹了。
淳于深意一边喝酒,一边往那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她们虽只是两人,那菜却叫了满桌,都是凝香居的招牌好菜。她看得有些流口水,可那对姐妹却吃得极少,每样都只是动了几筷,让她恨不能代她们去吃。
那姐姐偶然一抬头,撞上了她毫不掩饰的目光,微微一顿,然后打量了她一眼。那一眼未有任何深意,可淳于深意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那双眼睛给看透了,平生第一次心里微微发虚,暗想今日发鬓衣衫还算整洁吧?可没沾什么灰土泥印吧?却听那姐姐道:“姑娘愿意同桌便过来。”那淡然的语气没有热情,却也没有施舍的意味。
淳于深意还怔愣间,那妹妹却是立刻转头招呼她,“姑娘过来和我们一块儿吃吧。”
淳于深意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当下抱起酒坛坐到那桌去,“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她也真不客气,拾筷便大口吃起来,一会儿工夫便吃完了“明珠豆腐”、“八宝兔丁”、“剪云斫鱼羹”三道菜。她吃着时,也忙里偷闲看了那姐姐两眼,想知道有什么反应。谁知那姐姐根本没看她,专心吃自己的饭,无论是夹菜的动作还是嚼咽的姿态,都透着一份优雅,却又自然无比,好似生来便如此。淳于深意暗自思索,这人看模样实在不怎么样,可一举一动间,透着一股子凛然不可犯的气势,估计家中非富即贵,可能还是大富大贵。
妹妹注意到淳于深意的目光,于是悄悄附首过去,轻声地说:“姐姐虽没说,可我知道她心里喜欢姑娘。”
嗯?淳于深意挑起一边眉毛。
“以前那是规矩不许。但我们出来这几年,路上有时需与人共桌用饭,可姐姐宁愿坐路边石块上,也不与她不喜欢的人共桌。自我们出来,总共也就……加上姑娘也就四人与姐姐一起吃过饭。”妹妹又道。
“哦?”淳于深意又挑起了另一边的眉毛。这人原来还有这等怪毛病。
妹妹笑了一下便自顾吃饭。淳于深意又发现她吃得更慢,每一道菜,她尝过后都会停一会儿,似乎在回味。淳于深意看着两人,暗想,难道这菜真要细嚼慢咽才好吃不成?于是也夹了一筷子鹿肉慢慢嚼着,味道是很好,可和平常自己的吃法比较起来,并无两样滋味。接着她又发现,姐姐在哪样菜上多吃了一两口,妹妹便会把那道菜品尝得更久一点。
妹妹察觉了淳于深意疑惑的目光,轻轻一笑,“我尝尝看他们的菜是怎么做的,回头我好做给姐姐吃。”
“喔。”淳于深意懂了,接着双眉一挑,“你尝尝味道便能做出来?”
“嗯。”妹妹也夹了一块鹿肉吃,“下回请你吃我做的菜,你便信了。”
“好啊。”淳于深意随口应下,便也不再管两人,自顾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楼梯间传来咚咚的响声,小二只道又来客人了,忙迎上去,却是一位青衣少女上来,怀中抱着一把破旧的琵琶。
“朱姑娘是你呀。”小二招呼一声,看楼上客人没什么需要,便下楼去了,显然这少女不是客人。
那少女十六七岁,虽是布衣荆钗,但瓜子脸,柳叶眉,皮肤白皙,颇有几分秀色。
她向小二微微笑一下,算是回应,然后移目飞快地扫了一眼满堂的客人,人都没看清,人都没看清便又迅速低头垂眸,失之大方气度,却是小家碧玉的羞怯怜人。她站了片刻,指尖绞着衣角,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一句:“客人要听曲吗?”声音倒是脆生生的甜,只是到“曲吗”两字时,已只一点细细尾音,显见是十分害羞。
不过这一句倒是惹得堂中许多客人抬头往她看去,然后便听得有人叫道:“哟,是怜玉姑娘,来来,给少爷我唱一曲,唱好听了,重重有赏。”说话的是大堂正中一桌的一位年轻男子,衣饰锦丽,相貌也端正,只是看着那朱怜玉姑娘的目光过于露骨了。
朱怜玉看到那年轻男子,有些犹疑,但还是怯生生地走到那桌,垂着头,轻声问:“不知黄少爷要听何曲?”
那黄少爷看着眼前的人,满脸的笑,“怜玉姑娘拣好听的唱就是,只要是出自姑娘之口,少爷我都喜欢。”说着,目光便在朱怜玉的一张红润小嘴上扫视了一圈,他同桌的几人顿时窃窃笑起来。
朱怜玉被笑声哄得一张秀脸通红,更是不敢抬头,指尖拨了拨弦,便轻声唱起来: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1]
她声音娇脆,琵琶韵律婉转,堂中许多人被歌声吸引,一曲罢,好几人都扬声叫好,那黄少爷更是笑眯眯道:“怜玉姑娘不但人美,歌声也甜,听得少爷我这心肝儿呀,都要化了。”
“多谢黄少爷夸赞。”朱怜玉怯怯地施礼答谢,黄少爷忙伸手去扶,一边道:“怜玉姑娘唱道‘梦长君不知’,其实少爷我是知的,因为少爷我也梦着怜玉姑娘而嫌夜长啊,咱们可不是心有灵犀嘛。”
“哈哈哈……”
顿时,堂中爆出一阵笑声,朱怜玉面上顿现窘色,连连后退几步,欲避开黄少爷,黄少爷却跟着她进了几步,笑道:“怜玉姑娘,既然你我皆有此意,不如今日你便和少爷我一同回去,也省得‘梦长’啊。”
“黄少爷,怜玉只是唱曲,别无他意。”朱怜玉一边后退躲闪一边道。
“少爷我知道你无‘他意’,只是对少爷我有点情意嘛。”黄少爷一个大步上前,便扯住了她。
“黄少爷,你快放手!”朱怜玉慌忙挣扎。
“不放不放。放了,你我可都要夜长难寐呀。”黄少爷一边调笑着,一边伸手去抚她的脸,“好滑嫩的脸蛋儿,怜玉怜玉,姑娘这名字真没取错,可不是让人怜香惜玉么。”
“黄少爷你放手,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如此……求你放手……”朱怜玉又羞又急,杏眼里一层水光盈盈欲滴,只可惜堂中的客人有的畏惧黄少爷,有的却趁机看戏,无人上前帮忙。
那黄少爷同桌的人更是笑道:“既然两厢有意,怜玉姑娘又何必故作姿态呢。”
“就是,今晚黄兄可要请我们喝一杯喜酒了。”有人接道。
“哈哈,一定一定。”黄少爷满口答应,一边把人往怀里拉。
朱怜玉力气不敌黄少爷,几番挣扎都未能挣脱,耳边听得这些笑语,心头又羞又急,又怒又悲。正不知所措之时,一侧头便看到了窗边上坐着的淳于深意,顿如绝处逢生般激动地叫道:“淳于姑娘!”
那黄少爷一听她唤声,手下一顿,朱怜玉趁机狠力挣脱了他,便往淳于深意桌前跑。淳于深意抬眸看她一眼,又自顾喝酒。但朱怜玉却顾不得什么,只管抱紧了怀中的琵琶,瑟瑟地站在淳于深意身后,都不敢去看黄少爷那桌。
那边黄少爷回过神来,目光往这桌望,而与他同桌的那些人却一时都止了笑语,看也未敢看这边一眼。
这边桌上,姐姐依旧从容品菜,连眉头都未动一下。而淳于深意也只顾吃菜喝酒,看都没看一眼黄少爷那桌。只有那妹妹往那边桌瞅了几眼,但眼光里带着明显的厌恶。
黄少爷本来看到妹妹时眼前一亮,只觉得这姑娘比之朱怜玉更加漂亮,只是这姑娘的眼神让他颇为不快,又兼朱怜玉跑掉,心头更有一份怒火,可目光瞟到淳于深意时,却有了顾虑。丹城是有不少黄少爷这等仗着家中有钱有势而胡作非为的恶少,可这些恶少无一不怕淳于兄妹,都曾经在他们拳下吃过苦头。况且论地位,淳于兄妹可是府尹大人的子女。可若就此作罢,周围这许多熟人看着,这面子上过不去。正左右为难时,他身边一人拉着他道:“黄兄,你今日不是说有一幅奇画要与我等欣赏吗?此刻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如去贵府赏你的画去。”
黄少爷听得这话,便顺着这台阶下,答道:“好,郭兄既有如此雅兴,那我们这就去。”
于是同桌的人都附和着,起了身,结了账,一同离去。
等那些人都下楼了,妹妹看朱怜玉一脸惶怯的模样,心里不忍,起身拉她坐下,道:“姑娘的歌唱得真好听,我请你喝酒。”
朱怜玉连忙推辞,“多谢姑娘,怜玉不敢。”说着,目光看一眼淳于深意,想要走开,又似乎有话要说。
妹妹见此情况,便用力拉她坐下,“姑娘不喝酒的话,就坐下给我们唱一曲吧。”
朱怜玉闻言只得坐下,谁知此刻淳于深意却转过头来,看着她道:“和你坐一块儿,我怕这美酒也要变臭沟水。”
此话一出,不说朱怜玉当场白了脸,妹妹呆愣住,便是那姐姐也移眸看过来。
淳于深意皱着眉头,冷漠地看着朱怜玉,“你既要唱曲讨生,便该知会遇上些什么人什么事,你若没有应付的本事,那便趁早回去。再说,你这都唱了一年了,这丹城里有些什么人,你是知道的。这样的事亦不是第一次,大小姐你到现在还是一遇事就只会哭,只会求饶,只会指望他人,怎么就不能靠自己?”
“淳于姑娘……”朱怜玉实想不到她会说出此等话来,顿时眼中泪珠儿盈转。
“看看,又要哭了。”淳于深意眉头挑得老高,一脸烦厌,“说实话,对于你这等姑娘,我真的非常讨厌!黄天业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还自动送上门去,只能说你白长了一个脑袋!他下流无耻想占你便宜,你不乐意,不会打回去?那些人调笑你,你不乐意,不会骂回去?”
“我……”朱怜玉开口,却被打断。
“告诉你,我哥肯帮你,不代表我也乐意!刚才是黄天业那小子没胆,不敢过来。就是他敢过来,你也别妄想我会出手。我看你还真不如跟黄天业回去,反正你唱曲也就是为了吃一口饭,既然你没那本事照顾自己,那就做他的小妾去,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处处给人添麻烦的强。我今日可跟你说清楚了,就凭你这副懦弱胆小的模样,也别想着我哥。要是你做我大嫂,那我宁可一根麻绳吊死我自己得了!”淳于深意这一通话说得毫不客气,且声音清亮,中气十足的,满堂的客人都听到了。本地的人不敢多看,只低头吃饭,过往的客人则瞠目结舌。
“你……”朱怜玉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全身哆嗦,眼圈儿发红,想要反驳,却不知要怎么说。眼见客人们都看着她,心头又是难过又是羞煞,恨不能当场死去。呆了一下,猛地起身,抱起琵琶捂着脸,便往楼下跑去,隐隐传来啜泣之声。
见她跑了,淳于深意没有任何愧疚,只是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姑娘,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妹妹心肠热,听得她这一番恶劣的话,顿时瞪圆了一双眼睛,极不赞同地看着她,“她受了委屈,你不但不帮她,还把她说哭了,你也太过分了!”
淳于深意淡淡看她一眼,道:“姑娘你请我喝酒了,我不与你争论。只是你若再帮那蠢货说话,我愿意把喝的酒吐出来还给你。”
“你……你……”妹妹瞪着她,似乎也想对她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孔昭。”一旁的姐姐轻轻唤了一声。
妹妹闻得姐姐的唤声,把嘴一抿,狠狠瞪了淳于深意一眼,然后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她。
淳于深意看着,却是扑哧一笑,道:“我倒是喜欢姑娘。刚才若是换作了姑娘,定不会只是喊只是哭,姑娘肯定会骂那黄天业一顿,说不定还会踢他几脚。”
妹妹听了,头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转过来。
淳于深意也不介意,转回目光,便对上了对面姐姐的一双眼睛,黑色琉璃似的,清透无尘,如远古深湖般平静无波。
“姑娘喜欢强者。”姐姐开口道。
淳于深意闻言笑了,“还得加上有骨头、有志气这两样,才够得上让姑娘喜欢。”她一边说,一边端起酒碗凑近鼻端,眯眸闻着酒香,“最好还能有这样又辣又烈的性子。”
妹妹终于忍不住回头,道:“一个女儿家若又辣又烈,那都成什么样了?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
“可是我喜欢。”淳于深意笑眯眯地道,“我就是讨厌那些软绵绵、一无是处的东西。”
“怪人!”妹妹瞪着她道。
“哈哈哈……”淳于深意却是大笑。
姐姐低头看向窗外的街道,目送朱怜玉娇小纤瘦的身影远去。“姑娘觉得古往今来,世间的英雄多吗?”
“当然多,数都数不过来。”淳于深意看向她,有些奇怪她这样问。
“那些英雄无不是姑娘所欣赏的强者,只是在姑娘看来‘多’的英雄,比之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却是微乎其微。”姐姐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嗯?”淳于深意一愣。
“每个人的出身、成长环境不同,自然其性格、能力、行事亦不同。”姐姐的目光变得有些渺茫深远,语气带着些叹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姑娘的胆量,还兼有姑娘这样的本领。强者固然让人赞赏,但世间更多的是弱者。如同怜玉姑娘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亦无家世钱财可依傍,所以他们只能委曲求全,只能夹缝里求生。他们活得辛苦,但以自己的方式尽力了,所以就算这些人不合自己的脾味,也不应看轻,该当尊重。”
听完这一番话,淳于深意怔住了,凝神思索,片刻后,她一拍巴掌,笑道:“好!你说得有理,姑娘我服你。这朱怜玉我依旧是不喜欢,但以后见着,我不再骂她就是了。”
“我姐姐说的当然有理。”妹妹得意地瞟一眼淳于深意。
姐姐落在街上的目光依旧没收回,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恶。“以前我五谷不分,不知疾苦,是不懂这些的。只是这几年走了些路,见了些人,遇了些事,所以懂得了一点。”
“哈哈,我喜欢两位姑娘。来,我敬你们一碗,我们交个朋友。”淳于深意倒了三碗酒,两碗推给两姐妹,一碗自己端了,“我是淳于深意,两位姑娘叫什么?”
姐姐端过碗,微微一笑,道:“我姓风,名辰雪。这是我妹妹孔昭。”
“好,敬两位姑娘。”淳于深意举碗,仰首一口饮尽。
等两人放下碗,妹妹孔昭还剩大半碗,姐姐风辰雪的却是喝完了。淳于深意暗暗有些惊讶:只怕这人骨子里也不同于表面的冷淡。看她神色未变,如此烈酒饮下,脸都不红,可见酒量不错。
一起喝了酒,感觉自然亲近了些,三人一边吃菜一边闲聊。当然说话多的是淳于深意与孔昭,风辰雪大多听着,偶尔说一两句,但言必有物,两人必是凝神倾听。半个时辰过去,人熟络了,一桌的菜竟也吃得七七八八。
临别时,淳于深意问她们要去哪里。
风辰雪道是要先去找间客栈住下,然后再去找个幽静的屋子,赁下居住。她们可能会在丹城留个十天半月的,客栈里人来人往太杂了,住得不舒服。
淳于深意一听这话,先不回家了,忙说这丹城她再熟不过了,她知道有处好屋子,直接领她们去就是了,省得她们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找,也算是答谢今日她们请她喝酒。
风辰雪姐妹闻言自是应了。
淳于深意果然领她们赁了个十分幽静的院子。那里一应俱全,又干净整洁,人到了直接住就是,风家姐妹非常满意。淳于深意也不着急回家,于是跟着她们一块儿整理行李,又闲聊了半天,一直到日薄西山时才告辞。
临到出门时,淳于深意忽然问风辰雪:“你心底里喜欢朱怜玉那等人?”
风辰雪一笑,摇摇头。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要是喜欢那样的人,我怎么会和你交朋友?”淳于深意大笑而去。
“我偏就觉得怜玉姑娘很可人。”孔昭却冲着她的背影叫道。
淳于深意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了。
淳于深意回到家时,她大哥淳于深秀正在与那“将军”比斗。
春日薄暮,庭院里树木葱翠,斜日绯艳,一紫一蓝两道身影在暮辉里飞腾,矫健如游龙猛虎。
看了会儿,看出道理来了。虽则她大哥攻势猛烈,而那将军极少主动出招,一味地守势,但无论她大哥的招数如何勇猛如何刁钻,那将军都是信手拆来毫不费力,显见其功夫高了不止一筹。淳于深意一时心里不服气,挑起一根长棍,便加入了比斗中,联手她大哥一起斗那将军。
有她的加入,那将军果然不敢托大,招式一变,这一回是有守有攻,连出手的力道都增强了。一时庭院里风嘶树摇,三人枪来棍去,斗得无比酣畅。大半个时辰过去,最后还是淳于深秀先喊累,罢了手,这一场比斗才停下。
“秋将军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我与妹妹联手都处下风,这样的事可还是第一次。”淳于深秀擦着汗道。他长眉俊目,与妹妹深意长得极像,只是身量更高亦结实,光看模样倒真是英姿秀朗,没辜负他爹给他的名“深秀”,怎么也不像个“恶少”。
淳于深意到底是女子,这一番比斗下来,气力耗竭,拄着长棍喘气,“我和大哥打遍丹城无敌手,今日竟联手都打不过你。好,你小子有些本事。今日是饿了没力气了。来,你报上名号,改天再切磋。”
“这是秋将军,深意你别没大没小的。”淳于深秀难得一本正经地教训起妹妹来。
“嗯?”淳于深意把长棍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道,“将军?什么将军?”她大哥平日比她更嚣张无赖,今日竟这般狗腿起来,难道他还真被这“将军”的头衔给压住了不成?秋将军?本朝姓秋的将军倒也不多……咦……她蓦地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往那将军看去。
那人站在金红的夕辉里,淡淡一笑,如玉树生辉,炫花了淳于深意的眼。
“在下秋意亭。”
淳于深意怔了怔,然后眨了眨眼睛,转头望向她大哥。秋意亭?是那个秋意亭?
淳于深秀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首望天道:“你没那么蠢吧,这天下能被称为‘秋将军’的‘秋意亭’再无第二个。”
顿时,淳于深意一把跳起来,扑到秋意亭面前,两眼放光,“‘靖晏将军’秋意亭?”
“是。”秋意亭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淳于深意得到肯定后,便围着他绕了一圈,把他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原来也跟我们一样,一个头一个身两只手两只脚,没什么不同。”
秋意亭笑容不改,“很遗憾没有长三头六臂,脚踏青龙。”
“那是。”淳于深意点点头,“而且看你说话这么客气有礼的,也不是传说中的嚣张狂傲啊。”
闻言,秋意亭于是配合地做深思状,“传说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模样?”
“来,你听着。”这回淳于深秀接过话去。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扬手,清了清喉咙,学着那说书人的口吻,“那秋将军豹头燕颔,虎背熊腰,吼若雄狮,势若奔马,身高八尺,双手过膝,每日食肉百斤,力大无穷,本领非凡,一人可敌千军也!”
秋意亭听完未及反应,淳于深意已接口道:“简而言之呢,就是去那深山里,把那些个鸟兽捉了关一笼子里边,那就是秋将军你了。”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秋意亭,想知道他有啥反应。
遗憾的是,秋意亭听了后并没有暴跳如雷,他只是叹了口气,“这样说来,倒还是三头六臂脚踏青龙要来得顺眼。”
话一完,三人面面相觑,然后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声爽朗。
笑完了,淳于深意道:“传说中虽然不凡,但眼前的靖晏将军比传说中的讨人喜欢。”
秋意亭一听这话,一本正经地接口道:“而且我不用‘每日食肉百斤’,青菜豆腐也吃得,易养活的。”
“哈哈哈……”淳于深意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人有意思,我请你喝酒。”说着,她从腰间解下酒囊,“今天想来是黄道吉日,我在凝香居结识了两位朋友,虽是姑娘家,却是极有胆魄,敢以纤弱之身游走天涯,只为看尽这天下风光。哈哈,哪日我也要学她们,背起一个行囊,便去踏遍万里河山。”
“哦?”闻言,秋意亭、淳于深秀皆有些惊奇。
“两个女子没个护从敢行走千里,必是身怀绝技的侠女。”淳于深秀手迅速一探,便从妹妹手中把酒囊夺了过来,满满灌下一口酒,而后递给秋意亭。
淳于深意今日已喝足了酒,也不跟他去抢,只道:“有没有身怀绝技暂不知道,只是那姐姐风辰雪看起来极不简单。”
“好酒!”秋意亭灌下一口酒赞道,转而目光望向淳于深意,“怎么个不简单法?”
“要我说,还真说不出来她哪儿不简单了。跟她们吃了饭喝了酒,相处了大半天,那风辰雪其实话不多,看起来也很平常,可是她那双眼睛……”她略略一顿,偏着脑袋仿佛在回想,“她那目光好似能看透人,偶尔开口说话,你便会静静听从,不敢打扰也不敢违逆,不过待在她身边又很自在。”
“哟荷,这什么人?”淳于深秀顿时叫嚷起来。自家妹子什么性子他岂会不知,可让这个比男人还粗野的妹妹说出这等话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明天带我们去瞧瞧。”
谁知淳于深意却道:“那得先跟她说了才行。若是别人,我直接领你们去了,可她……”说到这儿,她一拍脑袋,“妈的,姑娘我这竟然是害怕吗?我竟然怕她不高兴,我今天怎么了?”她甚是莫名其妙地抹了一把脸,然后一甩手走了,“管他呢,出了一身汗,先去洗洗了,否则,等会儿爹看到,又要唠叨了。”
“哎!那风辰雪长什么样?漂亮吗?”身后,淳于深秀追问一句。
可惜淳于深意理都不理。
“风辰雪?”秋意亭念了一声,然后道,“想来她是生在雪天。”
“呃?”淳于深秀回头。
秋意亭一笑,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