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的到来很正常,毕竟是江家的血亲,论年龄和辈分,连江辰星都还得尊称他一声“兄长”。黎昕臣也好解释,他或许是周煜邀请来的,也或许是随着他父亲受江老爷子之邀来送祝福的。
之前我并不知道他要来,可他却仿佛知道我一定会来一样,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顺着目光源望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表情有些呆滞、目光正定定地落在他身上的我。
大概是为了避嫌,他冲我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转过头,跟周煜谈他们的事情。
而我却突然觉得情绪恹恹的,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我走到一旁端了一杯果汁,找了个靠后的位置重新坐下来,边喝边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瞅。然后,就瞅到了一身香槟色晚礼服,像是来参加派对一般打扮得妖娆妩媚、正在向我款款走来的徐子珊。
她不请自来地坐到我身边,自来熟一般格外熟稔地问我:“你觉得今天这糕点做得怎么样?”
我摸不清她要干吗,于是道:“还行吧,反正饿的时候什么都是好吃的。”
她笑了笑,用手轻轻抚了抚落在前额的刘海:“你可以尝尝朗姆酒,喏,就在那边。”她冲我指了指酒台的位置,“听说这次所有的酒水都是从法国空运过来的,挺不错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喝我的果汁。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日子,不喝点名酒,怎么对得起这大好时光?”她起身,非常热心地说,“正好我也想尝尝,顺便也帮你拿一杯吧!”
刚想拒绝,徐子珊已经起身过去。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端着两个高脚杯回来了。递给我其中一个,她优雅地整了整裙角,再次坐下。
我低下头看了看她平坦的小腹,嘲讽道:“几个月以前,你不是打电话告诉我你怀孕了吗?喝酒可是对孩子的健康有影响的!哦,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倒真不像个做母亲的!怎么,孩子没了?”我勾起嘴角挑着眉看她,“徐子珊,听说夜路走多了,迟早是会遇到鬼的,这话你信吗?”
我冷笑着转身,然而转过脸的瞬间,我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那些嘲讽的、痛苦的、隐忍的、不甘的情绪通通化为僵硬,像寒冰一样,将我死死冻在了原地。
江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转过脸,声音冷冷的,他问徐子珊:“你告诉予唯,你的孩子是我的?”
徐子珊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解释点什么,然而半晌后,她终究还是冷笑一声:“是不是的,都无所谓了,反正也没了,死无对证,不是吗?”
说完,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离开,而江裴终于缓缓走到我面前,脸上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疲态。
他对我说:“予唯,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的。”
一时间,我竟不知心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遗憾、失落、难过、恶心、厌恶都不能表达我此刻的感受。
我觉得很累,很疲惫,此时此刻,我对他无力的解释根本就没有一点兴趣。我说:“徐子珊说得对,是不是的,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事,还有这个孩子,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对不对?”
不再在意他歉疚的目光,我冲他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转了一大圈,终于在灌木丛后找到一个隐蔽的小空间。我在石凳上坐下来,烦躁地端起杯子想要喝点果汁,却发现果汁已经被我喝完了。
我十分郁闷地想,原来我这个傻瓜已经端着一个空杯子转了这么一大圈,不知道这下子又让多少人看了笑话。无奈之下,只能就着徐子珊刚刚给我的那杯朗姆酒,十分郁闷地饮了几口。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杯酒会有问题。因为我压根就不曾想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跟江裴也已经彻底分手了,徐子珊怎么可能还会拽着我不放,以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居然对这杯酒动了手脚!
所以,当我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一首歌——《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意识混沌之中,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叫我,他拍拍我的脸,见我依然不甚清醒,于是将我打横抱起,牢牢收进他的臂弯之中。
我昏昏沉沉地伏在这个人的怀抱里,陌生的气味告诉我他不是我熟悉的人,我有些警觉地想睁开眼看看他,然而潜意识里的危机感终究没能抗衡过酒精和迷药对我产生的副作用。
我终于昏了过去。
我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醒来。厚重的窗帘完全遮住了窗外的光线,以至于让人无法分清此刻的时间。
我身无寸缕地躺在一张床单和被面都制作得无比精致的King-size大床上,初遇这种情形,起初有些惊慌失措,甚至有种没顶的绝望,却在发现身体除了依然有灼烧燥热的感觉之外,下身并没有任何痛楚感。
幸好,我没被人侵犯。我稍稍松了口气,却依然不敢放松警惕。用棉被包好自己的身体,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迅速寻找周围是否有可遮蔽身体的衣物时,我静静观察周围的动静。
我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或许还在江家的地盘。只是不知,这是哪位江氏主人的产业。
因为,当我在那个人的怀抱中陷入最后的昏迷之前,我努力睁开眼,然后看到了他的侧脸。
抱着我的人,是周煜。
果然,就在我意识清醒后大概五分钟左右,门开了,周煜无比淡定地走了进来,站在了离我床前一米左右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向后缩了缩,然而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忍不住想起身一掌拍死他。
他说:“苏予唯,你倒挺聪明,发现自己光着身子,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起身四处抓瞎。”然后他指了指房顶四处对角上的监视器,依然是一副友好和谐的表情,“幸亏你比较冷静,不然,可就走光喽!”
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可我知道如果我此刻穿着衣服,我可能早就抄起什么凶器冲着他磨刀霍霍了!
“周煜,我跟你有仇吗?”我愤怒地瞪着他,目光直冒火,“你想要什么,直说就好,干吗整这种下三烂的事情!一个大老爷们儿,要不要脸啊你?”
“我要不要脸,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要关心的,是接下来,你自己的命运。”他呵呵地笑,却像一条毒蛇,“予唯,跟我说实话,你还是处女吧?呵呵,我那个傻弟弟,跟你好了这么久,居然还没得手,知道的是他太为你着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呢!”
我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再加上身体里时隐时现的药效,不禁恼羞成怒:“闭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么不要脸啊!你不就想得到我,好让江裴难堪吗?好啊,我成全你!不就一副身体嘛,拿去啊!”
我几乎都要崩溃了,最后一声几乎是喊出来的。然而周煜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我彻底安静下来。
“予唯,你瞧你,我还没说话呢,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他一脸无害地看着我,做出跟我商量的语气,“有人在业务上给了我支持,而那个人最想得到的是你,作为礼物,我将你送给他,你说怎么样?”
我浑身冰冷地蜷曲在被子里,紧紧抱住自己裸露的双肩,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你要把我……送给谁?”
周煜一步一步地向门口退去,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给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苏予唯,别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而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对你不要造成太大的伤害,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希望,你和从前一样好运。God bless you!”说完,他露出一个无比无辜的笑容,煞有介事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随手轻轻关上了门。
我终于知道周煜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了,是黎昕臣。
他似乎确实喝了不少酒,推门进来的时候,身形有些摇晃,两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他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巨大的酒气也扑面而来。他俯下身,眼神半迷离半恍惚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我是否是他熟悉的人。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被他打断,他好像真的喝醉了,傻傻的笑呵呵的模样完全不复平日里的温和淡定:“予唯?真的是你啊?呵呵,周煜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原来,原来我不是在做梦啊……”
他伸出手来细细抚摸我的脸,从额头到鼻子,最后落到嘴唇,指尖掠过之处,像是点了一把火,火势一点一点蔓延,蔓延到我的全身。他灼热的呼吸喷到我的脸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是在等我吗?”
黎昕臣孩子般又萌又呆的表情让我不禁有些怔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我发呆的空当,他突然一把掐住我的下巴,俯过身就要吻我。
我始料未及,猛地侧过脸,尖叫道:“黎昕臣,你清醒点!你放开我,你喝醉了你知不知道?”
“我没喝醉,我没喝醉!放开你?你说,我凭什么放开你?予唯,我真后悔,那天晚上,在国御度假村,我竟然就那样放你离开……”说话间,他的嘴唇亦同时覆上,用力吮吻,几乎快夺走我的全部呼吸。
我慌乱地挣扎,用力反抗,哪想刚伸出双手便立即被他用一只手抓牢,固定到头顶上方。
挣扎间,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深情,却又夹杂着一丝狠戾:“苏予唯,你知不知道,昨晚,我看着你跟江裴一起走进那栋楼,我看着楼上的灯一点一点熄灭,我当时有多恨?我恨你们的回忆里没有我,我恨我自己没能早点认识你,我恨你怎么总是那么傻,他那样伤害你,你却还是放不下他!我最恨……最恨你明明对我有感觉,却总是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一次又一次地将我踢开!苏予唯,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你也能像爱他一样,奋不顾身地爱我一次!”
他的话如同刺破我软肋的最后一把匕首,我失了自由,力气仿佛也消失殆尽一般,神志也渐渐变得不清醒,任由他攻城略池,巧取豪夺。
屋里的光线那么暗淡,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不敢再看他,不敢再去碰触那光一般的源头,于是我强行逼迫自己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不再反抗。
然而他却突然停住了,他将我的脸用力扳回来面向他,就在离我不过一厘米的地方,黎昕臣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酒醒,可是我一直觉得,醉酒的人,真的不会有这样清透明亮的眼神。
也或许,他一直都在借酒装疯。
黎昕臣直直地盯着我,眼神缱绻,似有种勾魂的能力,让我无力再去思考其他问题。
我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我想,黎昕臣大概也不想再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他继续俯身堵住我冰凉的嘴唇。下一瞬间,他就将我的痛苦一并融化进了这一份暧昧不清的情愫之间。
黎昕臣俯在我耳畔轻轻呢喃,用一种亲人之间的姿态,对着我缓缓道:“君生……我已老……”
我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
不知什么时候,我再度醒来,黎昕臣已经睡着了。
屋内十分闷热,我有些透不过气,一身潮汗,全身不适,某个地方依然撕扯般隐隐作痛。
我的眼泪再次静静地流了下来,在黑暗中肆意流淌,仿佛在对曾经的一切做一场诀别。
明明有感觉的,明明是喜欢的,可是我却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痛。
我想起他在我身后为我轻轻擦去眼泪时说的话,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傻姑娘,我不需要你想那么多,那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我只要你爱我,我只想让你和我在一起。”
黎昕臣,我喜欢你,甚至也曾偷偷幻想过能够跟你天天在一起。
可是你说得对,纵然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像当初那样奋不顾身地爱一场了。
我在曾经的执着中透支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我依然相信爱情,依然相信这个世界会有至死不渝,然而,我却再也不敢相信自己了。
我看到了姚夏夏的结局,却不敢去想象自己的结局。男人一旦犯过一次错误,就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就像江裴,他曾经也那么爱我,可就在他最爱我的时候,他却出轨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黎昕臣,或许我是愿意相信你的,可是,我却没有自信拥有让你对我从一而终的能力。
我是个自私的人,只敢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那点脆弱的感情和自尊。所以我只能用这样幼稚的方式,半推半就地装傻,成全了自己的那点私心,也成全了你的一片深情。
我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不,确切地说,是嘲讽这样的自己。
这个世上最荒谬的爱情就是感恩之后的以身相许。不管是真爱还是假爱,都有补偿的阴影,逃不过交换的条件。
原来,我竟然也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怕吵醒黎昕臣,我向床沿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然而,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绕过我的身体,抚上我的脸,将那些顺着脸颊落下的以及来不及落下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抹去。
我依然沉默,一动不动地蜷曲在床沿上,背后黎昕臣的声音低低传来:“对不起,乘人之危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我不后悔……予唯,任何一个男人,在看到喜欢的女人这种样子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的。我不是柳下惠,也做不成柏拉图那样的精神领袖,可是,我不会丢下你不管,也不会再让你难过。”
我轻轻拨开他依然放在我脸上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吸了吸鼻子,道:“黎昕臣,你喝醉了,我不怪你。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吧,不然弄得彼此太尴尬,咱们俩谁都下不了台。辞职报告,我过几天会交给Julia,提前跟你说一声,也谢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
你的世界太大,太过华丽,就算我再努力,也不可能追上你的步伐。你是我最奢侈的祈愿,我爱过你,也得到过你的爱,我不后悔。
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别离,白天和黑夜早已注定了分离的命运,就像飞鸟与鱼,纵使相爱,却永远没有办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