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个木偶娃娃。
那个既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声音在我头顶,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轻轻说道:“我已经报警了,放心,警察会介入调查的。”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我紧绷的神经有了些许的缓解和松弛。
刚刚,就在我最为绝望无助、恨不得自己去死的时刻,我的大脑突然像影片闪回一样,画面一幅幅过去,人物一个个清晰。
我想到了很多人。
我想到江裴,我想,我真是失败。自以为是地跑出来,装出一副英勇无敌的样子寻找所谓的真爱,却发现,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守护别人?
我想到黎昕臣,想起他之前为我做的事情,想起他最后那个来不及打完的电话,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触。说不出是酸涩,还是遗憾。我想,如果我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我大概永远都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句谢谢了。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一段时光,我很庆幸,那个人是你。
我想到徐子珊,想起她那时对我说的一切,她的迫不得已和无路可退。嗬,现在,我终究也变得和她一样了。我不敢再去想江裴的反应,如果他知道了,他会怎样?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怜惜,抑或会不会嫌我脏呢?
最后,我想到了莫绍华。陌路相识,他本没有义务对我负责。然而如果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或许他会自责,会内疚自己丢下了我,结果造成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紧要的关头,他赶了回来,然后救了我。
画面定格的最后,是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我站在悬崖的边缘,看见空气中自己哀伤而又悲戚的脸,静静破碎成一片灰烬。
我终于睁开眼,从刚刚近乎无望的气息中稍稍缓过神来,张了张嘴,哆嗦着嘴唇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莫绍华坐到我面前,一双手轻搭在我的肩上,用一个恰到好处的力度,不算亲昵,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问:“我们回酒店吧,你能站起来吗?”
我沉默了片刻,动了动腿,在发觉并没有扭伤后,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我没有想到,就在下一秒,莫绍华突然伸出双臂,以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我缓缓收进了他的臂弯内。
他说:“我答应过一个人会好好照顾你,既然承诺了,就不会食言。”
我的目光“嗖”地亮了起来,像是一个被困沙漠的人看到了绝地逢生的希望。我天真地想:原来江裴并不是对我不管不顾,你看,他仍是放心不下我的。
我咧着嘴努力对他笑了笑,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像是要打破这种平衡一般,将我整个人瞬间从希望中剥离,再度回归到之前的寂静中去。
“黎总说坐明天最早的航班,他先到济南,然后转车来这边看你。”
黎昕臣匆匆赶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发呆。
只感觉一阵风哗地刮了过来,眼前一片黑,抬眼,就看见一个神色疲惫、眼底泛青、眼神却充满焦急和关切的男人。
他的手伸过来,似乎想要摸一摸我脸颊上的擦伤,却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在离我脸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突然顿住,然后缓缓垂下。
他勾了勾嘴角,试图扯出一个笑,轻声说:“丫头,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黎昕臣内心的惶恐,他认为是因他的失误没有照顾好我,然而我看见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误以为他早就知道我受伤的内幕,如今赶来惺惺作态,只是他觉得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于是我更加坚定了昨晚内心的想法,曾经对他的好感和感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以及深深的厌恶。
“谢谢。”我客气地道谢,语气中却透着一股疏远,“不劳黎总费心了,我没什么事,您请回吧。”
“丫头,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再次被我打断:“黎总,我叫苏予唯,不叫丫头。以后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什么丫头丫头的,叫得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咱们俩怎么着了呢!您的温柔还是留给该给的人吧,我就一小角色,受不起。这次我差点被强奸,下一次还指不定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呢!还有,请管好你的女朋友,请她不要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麻烦你告诉她,我跟你没有关系,我也不屑当你的什么女人!”
我知道我的情绪很不稳定,说出来的话甚至有些恶毒,可我控制不住。
我想要心平气和,想要跟他好好谈谈,可是在遇到那样的事情之后,在得知自己的遭遇其实只是源于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后,我无法再装圣女来慰藉自己假装漠然了。
黎昕臣一脸难以置信地听完我赤红着眼几近疯狂的控诉,他目光怔怔地看着我,半晌,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低着头,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将自己放空成一座雕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像是要说话,又像是微微颤抖,似隐忍,又似痛苦。可在我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惺惺作态的假象。
是啊,女朋友做了错事,让他来承担后果。换了我,我也觉得憋屈!
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要静止了,他终于抬头,眼中的痛苦和伤害那样明显。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良久,终于轻声开口:“予唯……对不起。”
再次见到莫绍华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黎昕臣的总经理助理。
可能是因为黎昕臣的这层关系,一想到他之前对我的好其实都是受人所托,我竟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他站在酒店房间的门口,看着我背上的巨大背包,他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而是直接询问我:“要我送你去车站吗?”
“不用了,谢谢。”我礼貌地向他点头,“我先去退房,您还有什么事吗?”
“苏小姐,我能跟您谈谈吗?”
表面上的假象一旦被扯破,我们二人的语气不禁都客气生疏了很多。我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直接称呼我,之前几天,他都是有话直说,从来不曾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称呼,甚至连“苏小姐”也不曾唤过我。
想到这里,我不禁无语,大概,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吧。
见我表情有所缓和,他再度开口:“可能会耽误您一些时间,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您有知情权。”
听完这句话,我更是觉得好笑:“黎昕臣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想跟您谈谈,黎总不知道。”
我终于冷笑出声:“我之前竟然没发现,您还真是忠诚耿耿啊,莫助理。”
徐志摩说,如果真相是一种伤害,请选择谎言。如果谎言是一种伤害,请选择沉默。如果沉默是一种伤害,请选择离开。
我很想离开,可是我知道,随着江家的阴暗、丑陋一层层暴露,如今的我已身陷囹圄,就像是掉进了一个怪圈,像是有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紧紧吸附在这里,我是局中的一员,逃不开,躲不掉。
当我看着面前那一沓快洗出来的照片和薄薄的一份资料,我看着自己衣衫不整地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表情,我看着那些言简意赅的文字诉说出的黑暗和丑陋,说不清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欲望要适可而止,否则会错过本该拥有的幸福和安宁。可是这个世界,最不能停止的就是人的欲望和贪心。
我一直以为用那种卑劣行为来侮辱我的人,必然是之前在黎昕臣家与我有过过节的姚夏夏。
女人的妒火就写在眼里,加之当夜那个男人对我说的话,让我毫不怀疑地将矛头指向了她。
所以,面对黎昕臣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用最难听的语言讽刺他,用最冰冷的眼神嘲笑他。
他眼中浓浓的悲伤我视而不见,他受伤的表情被我当成装腔作势。我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次事件的间接导致者就是这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我恶毒地在心里想:真后悔也好,假慈悲也罢,反正事情已经都这样了,我不舒坦,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我那么理所应当地看着他愧疚甚至痛苦的表情,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其实是这件事情里最无辜的一个人。
导致这一切罪恶发生的源头,居然来自徐子珊。
妒忌是罪恶之首,是导致爱情失败、伤害他人的种子。
可是我好不甘心!江裴,凭什么?她不过是你的初恋,她不过跟你上过床,她不过是嫉妒我得到了她不曾得到的东西,明明犯错的是你们,为什么最后为这场荒谬埋单的人却是我?
我摸了摸脸颊上的擦伤,冷哼一声:“莫助理,你帮我分析分析,她这样做究竟是想干什么呢?江裴都已经走了,我们也算是分手了,就算她逼死了我,又能怎样呢?纯粹的发泄吗?”
见我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莫绍华微微垂下眼睑,终于不再说话。
我猛灌了一口茶,闭上眼,也开始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概是觉得我们终于没什么好说的了,莫绍华决定离开。
“黎总已经托人查到,江少目前在秦皇岛。如果您有需要,可以拨打黎总的私人电话,那部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黎总说,他愿意提供一切帮助。”
离开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然后,他将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到我的手上。
“谢谢。”
我致谢接过,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几个字,眼神灼热得像是要把整张名片烧出一个洞来。
黎昕臣,Kingdom Lt.,执行董事长。
Kingdom Lt.,简称KD。那是江裴曾用艳羡的语气对我提起过的全市最早的上市公司,曾被评为全国十大明星慈善企业之首。他们拥有完善的企业链和高科技研发团队,他们拥有一个强大的后台支持,最重要的,他们公司曾在一年内出资捐助建立了十所希望小学。而这一切的成就,在他们年轻的新任董事长接手后变得更加辉煌。
那是业界新的神话,他可以不动声色地蔑视一切对手,因为,他有这个资本。
而这个拥有资本的人,现在,将选择权放到了我的手上。
我僵硬地扯动嘴角,强迫自己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名片放进包里。
窗外的天,突然就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