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做这样的梦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2012年的缘故还是怎么的,这一年,我应该算是流年不利到了极点。
我记得以前,我很爱做梦,有时候是梦到张唐带我去吃好吃的,我咬了一口,他就夺走了;有时候又是梦到我们出去玩,风景很美,人却很多,我和他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很多时候,我在梦里喊着“张唐张唐”,他就拍醒了我,笑着说:“你看你多么离不开我,睡梦里都想着我。”
但是我很久都不想去做梦了,每次挨着枕头我就睡着了,又或者梦到一切都回到我小的时候,我爸爸在庭院里放了藤编的桌椅,切好了西瓜,他喊我:“小丫头,吃东西啦。”
那时候我们家门口还有两棵大树,风吹过,格外清凉。他宠我,抱着我坐在他腿上,给我各种好吃的,教我背唐诗,他说:“我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其实,只有他,才觉得我是最好的。
在这段时间里,我哭过、笑过,试过让自己努力忘掉和张唐有关的一切,拼命去工作、加班,对其他的人或者事都不在意了,就当做自己是一个看客。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人发生过的一幕一幕,才能提醒自己,必须要认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存在了。但这天夜晚我被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春梦困扰,然后更让人受到惊吓的是,我一觉醒来,这个人还在我的床脚偷看我的日记。
我能说我好怕,我在梦里讲了梦话吗?
范闲偷偷跑出了我的房间,我的睡意也在受了刺激以后全部丧失,我看了看手机时间,还是早上四点,我勉强相信范闲他是过习惯了美国时间,没有调整过来。
再说了,谁会在凌晨还没到时就打架的?想一想我就有心无力,我决定暂时原谅他了。
但自己也睡不着了。
身边的书桌乱了一片,八本日记本凌乱地摊放着,我翻了翻,从第二本开始,我就写张唐了。我自己去翻第一本,里面的笔迹幼稚,赫然写着:
今天爸爸妈妈送我来上大学,明天他们就要走了,我好舍不得,好想哭。
那还是入学的第一天,那天我带着一堆的行李,我爸爸左手拿两个包,右手拖一个箱子外加一个包,背上还背了一个,一路送我进宿舍。
有人说人的岁数一上来,对以前的事情就记得格外清楚,我发现对那天,我的回忆特别清晰,包括我们吃了什么东西,几点到的宿舍,说了什么话。还有他说:“谈恋爱是可以的,但不可以耽误学习,记住了吗?”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眼泪已经爬满了脸庞。
门就在这时候开了,范闲跷着兰花指,端着一只碗靠在我的门前。
他先是得意,然后是疑惑,最后他哀怨地说:“你不要这个样子嘛,我就是偷看了你的日记,你怎么一副我强奸了你的嘴脸。”
我悲愤地说:“你还好意思趁刚才那个工夫自己去做东西吃,你这个禽兽!”
范闲眨了眨眼睛,继续得意:“我这么好的手艺,用来伺候你实在是太浪费了,这是我提前做好的红豆黑糖小芋圆,我热过了专门端给你。我对你这么好,你拿那么一张哭丧的脸对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弱弱地说:“和你没关系,我就是有点想我爸了……”
范闲迈着大长腿两步就走到我身边,竟然没有嘲笑我,他把手里的碗塞给我,说:“来,把这吃了,趁热。”
我一边吃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表达:“范大哥,你的厨艺怎么那么好呢。”
他挑了挑眉,说:“你想知道?”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抱着一颗听八卦的心,虽然之前听范甜甜讲过,但我总不好当着她哥哥的面,说:“嘿,Man,我知道。”
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到我床对面,不紧不慢地说:“你们都知道,我比甜甜大十岁,之所以会是这样,是因为当时我爸爸的二房闹得厉害,害我奶奶病发入院。为了让奶奶好转,所以我妈妈回来了,给我生了个妹妹。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其实早就没感情了,但也幸亏这个,让我多了一个亲人。”
我说:“你对她很好,不然就不会回来了。”
他笑了笑,我发现这个不算年轻的男人,笑容里有着轻松、有着安静,也有着无奈,他说:“我们的家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了,只有奶奶召唤的时候,我们才会凑在一起,其乐融融,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他帮我拿走了空碗,拉好我的被子盖在了我肩膀上,说:“你爸爸虽然死了,但你的家还在。你知道吗,他爱你,哪怕去了天堂,也会一直爱你,这比我们父子相互仇视,要好很多了。不早了,吃完甜的你应该好睡些,早点睡吧。”
我心情一下很复杂,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我坐了起来,抱了抱他,小声说:“我知道。”为了缓和气氛,我故意说,“你要泡我,就多做点好吃的给我吧。”
他一下弹得超级远,夸张地说:“喂,禹城洁,谁要泡你啊!”
“哼,你妹妹不是让你回来和我相亲的吗?”
“哦是吗?你英文如此的流利,我和你真是无话不谈啊。”
“喏,你自己说的啊,是你看不上我的。”
“拉倒吧,你想骗吃骗喝不要找这些理由。”
“得了吧,夸两句你就飘了,老娘是没动手,我一下厨房,分分钟秒杀你。”
“哎呀,我好怕啊,你赶紧秒杀我吧,我好等不及啊,求你了,快来啊。”
“这件事我不急。”我说,“把你的肌肉亮出来给我看一下。”
他愣住了……
然后他愤愤地说:“大色狼!”接着果断关了门,很快我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洗碗声。
我哈哈大笑,心情好了许多。
大概是心情变好了,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了十一点,等我打着哈欠睁着没睡醒的眼睛趿着拖鞋出房门时,就看见范闲穿得特别正经,靠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还是《喜羊羊与灰太狼》!
这画面—好违和。受到惊吓的我,顿时腰不酸了背不疼了人不困了腿也不抽筋了。我说:“兄台真是好品位。”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早上睡到十一点半,不是剩女就是骨子懒。”他肯定是听到我和范甜甜说的那句“男人四十没结婚,不是性格不好就是性取向有问题。”他正在这里等着我呢!
我说:“快四十了还看动画片,这是你儿子看的!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他慢悠悠地说:“我这是有童真,不像有的人,二十六看起来三十六一样。”
我捂着脸滚进了厨房,结果找到了一大锅热腾腾的白粥,还有配好的小菜……再吃一口,白粥是用鸡汤煮的,也不知道范闲用的什么方法,一滴油都没看到,清清爽爽。
我心满意足地捧着一只碗出来了,问他:“你怎么把油撇干净的啊?”
他飞了我一个白眼,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厨房滤纸,你真的会做饭吗?”
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你就承认了吧,你肯定喜欢男人。直男怎么可能会做饭还那么讲究的。”
他撑着头,用一种“放弃了”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说:“从此你就是我的好姐姐了,我要谢谢你,保护我关心我给我做饭照顾我,姐姐,么么哒。”
他脸上的青筋在跳动:“你—够—了!”
我善良地提醒他:“不要生气,看,鱼尾纹跑出来了。”
然后,他就换了频道,看起了CCTV的国际频道……第二天,他就在家里的电视上装了一堆境外的电视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总之,我想看的,我怎么都找不到了。
我换一个台,叽里呱啦,库内吉瓦,讲的是日语;再换一个,康桑思密达,一听就是韩国的;再换一个,哈尼爹地思维题,好吧,是讲英文的;再换,剩下一个讲中文的,翡翠明珠台,里面正在上演八三版的《射雕英雄传》,黄日华青涩地说:“蓉一,内唔森嘿……”这还是我第一次活着看这部电视剧的粤语版,我顿时觉得自己都不会爱了。我纯情的童年也没了……
我坚持看了半个小时翡翠明珠台,要不是熟知这部戏,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演什么。我和范闲抗议:“我要看电视剧,不然你把我的电脑和iPad还给我。”
他义正词严地告诉我:“这不行,对你身体不好。”
“那你总要找个能看的电视台给我吧!”
“这怎么不能看了!我这是帮你学习知识,多学一门外语,就多一点就业的机会,不是你姐姐,能对你这么好吗?!”
于是,这天中午,泪流满面的我偷偷摸摸地在上厕所的时间里,用手机在亚马逊上买了一堆言情小说……收件人我写了范闲的名字。
不愧是亚马逊,第二天就到货了,大中午我正在屋里喝着果汁吃着小菜的时间,快递员敲了门,扛了一大箱子,范闲疑惑地开了门就见小哥冲进来,问他:“你叫范闲吗?”
“我是啊。”
“这里有你的东西,签收一下。”
“我没买东西啊?”范闲疑惑地开了箱子,拿出了一本言情小说,又是一本言情小说,再拿一本出来,还是言情小说。
小哥说:“是你的东西吧,快签收了吧,一共消费二百五。”
范闲:“……”
我赶紧迎上前,笑容满面地递上三张红票票:“他在国外待久了,没想到你们速度这么快,来,这钱我付了。”
小哥迅速找了我五十,看着我刷刷在单子上写了范闲两字,收进口袋,自言自语了一句:“国外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啊……”
等小哥走了,范闲举着一本书挡到我面前,咬牙切齿:“《女人的选择》,这就是我想看的书?”他一边说一边翻手头的书,“《官人,不要啊》《我的邪魅夫君》《百分百好男人》《爱妾,原谅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还不知道我的品位这么好啊。”
我说:“我这是普及你对女性的基本认知,不然你到五十了说不定都找不到结婚对象,不是你妹妹,谁会对你这么好?”
“那真是谢谢你的关心了!”
“姐姐,你真是太客气,都是自己人。”
“不客气,不客气,这些书,我都拿回去学习了,什么时候看完了,我再请教你。”他一挥手,所有的书都回了箱子里,然后,他就回他的房间了。
我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我坚持看了一个小时电视,实在扛不住了,去敲他的房门:“好哥哥,把我的书还给我吧。”
“不行,我还在学习呢!”闷闷的声音。
“我不了解国内女性,现在正在寻求与时俱进。”他沉默了一会儿,字正腔圆道,“‘哎呀,王爷,你在做什么,放开我,我岂是你能轻薄的女子,你再不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女主耳边响起:‘好啊,本王爷正好想见识见识,你要怎样对本王爷不客气。’那女子又羞又怒,道:‘王爷,请您自重身份。’”
范闲开了门,脸从书后面露出来一半,笑嘻嘻地看着我:“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