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极站在城墙上,阴郁的目光透过夜雾,落在了远处的一片虚无之中。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敢放纵自己回忆年少的时光。每当想起就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刚刚记事起,母亲就总是温柔的给他讲周围身边人的故事。在母亲的故事里,有阳光和煦,有鲜花满地,有每个人的梦想和追逐。他记得父亲总是站在一旁看着,听到母亲讲到他时,两个人会相视一笑,那是小小的他最开心的时刻。
姐姐总是嫌弃他夺了父母的宠爱,每每凑过来,都要爬到父亲的肩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向他宣示主权。可是每次他闯了祸,又总是姐姐来护着他,替他说话。那时候的姐姐满头的小辫子,甩来甩去,说话却是底气十足,是他心目中的保护神。
父亲为了让他与姐姐有能力保护自己,就早早的让他们习武,姐姐擅长用刀,骑术一流,而自己喜欢用剑,暗器甩的出神入化。在父亲的严苛教导下,他与姐姐的本事突飞猛进,那时的乌令吞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眼睛里的羡慕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乌令吞总喜欢跟在姐姐身旁,不管姐姐说什么,他都同意,都答应,而自己则是处处与他作对,不愿意看见姐姐与乌令吞走得太近。
直到父亲受伤后,生活中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不见了。乌鲁极直到今天还记得自己被父亲母亲送走的那一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抓着自己的手,就是不肯松手。生怕他在路上遇到危险。他记得那个夜晚,父亲强撑着身子,站在门口与他告别,父亲的白发在烛光下闪了光,刺的他眼睛生疼。母亲一直在哭,紧紧抓着姐姐的肩膀,不让姐姐追出门来。而自己拼了命的想伸出手,抓住他们的衣角,拼了命的想跳下车,却只能看见自己这辈子就最在乎的人消失在了巷子深处,消失在夜色里。
乌鲁极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颗一颗的滴落在城墙上。他是一军统帅,更是最想手刃这些屠戮他家人的恶棍的人。他这辈子活着的唯一的心愿不过就是将乌令吞,将那些他们家曾经以为是挚友亲人的人,全部屠个干净,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乌鲁极很快就看见了有船倾覆在海上,海面远远的传来了士兵的惊呼声。领军进攻的将军很快做了安排,有“水鬼”下船与乌鲁极安排的突袭兵发生了激战,但是还是没有阻止船的倾覆,不知道突袭兵用了什么方式,竟然能够快速的将一条船拉倒,这让城池上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士气大振,在城墙上发出了一声连一声的有节奏的“嗬嗬”的呐喊声。
打头阵的船已经到了岸边,乌鲁极看他们下船后开始做攻城的准备。由于时间紧迫,岳兰的军队并没有带大型的进攻武器,只是士兵手持刀盾,部分士兵手中还有弓箭。乌鲁极有些疑惑,乌令吞是要这些人来送死,或者是用弱兵来迷惑自己,好早一日攻过海落入他的陷阱吗?一场混战毫无悬念的结束了,以岳兰国大败而归告终。虽然胜了,乌鲁极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依然是对过海打仗心里没底,即使心中再急躁,他也不能将大军的性命轻易葬送。
最后,乌鲁极还是压下了内心的狂热,回信一封向霂承天求救。霂承天收到信的时候正在书房中批阅奏折,看到信后一脸的鄙夷,打了胜仗却心生惧意,不知要这样的将军有何用。霂承天将常洛衡,赵琦,黎亚谨召进宫来。
“皇上,乌大人一向为人谨慎,此次出征又是跋山涉水,其中不易我们皆知,求援一事不可小觑啊!”赵琦最先说话。
“皇上,此次已经在海边与岳兰大战一场,重挫了岳兰的锐气。我们可以将几大将军都派去支援,让乌大人趁胜追击。”黎亚谨很兴奋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皇上,臣认为过海作战于我方不力。我们的士兵从来没有做过船,必然会有各种想象不到的障碍,如果过海的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错。岳兰应该也是这样的想法,不断用小股的士兵不断骚扰,故意让我们去的胜利,想让我们过海。臣认为乌大人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常洛衡看霂承天一直在看他,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霂承天坐着主位上不说话,他盘算着自己手里的将军,大部分是徐厉城调教出来的,要用他们自然还是徐厉城说话最管用。徐家,镇国将军徐厉城,霂承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大手一挥,让常洛衡回去多问问出征在外的将军们的意见,立刻整理一份奏折呈上来。常洛衡一把年纪,怎么会看不出霂承天的目的,无非就是让自己去问问徐厉城,问问他这个一直南征北战的人的意见。
常洛衡来到徐府的时候,心里还是颇有些心酸。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足以让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崩塌,百年的荣光消失殆尽。常洛衡很害怕走进去看见的是一个暮气沉沉,一潭死水般安静的徐府。可是很显然,他想错了。
一进徐府,就听见徐海与徐海显两个年轻人在院子的樱桃树上,忙的不亦乐乎。一看见常洛衡来,吃惊之余,立刻从树上下来给常洛衡行礼。常洛衡一看见这一幕,倒是心里踏实了不少。
徐海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闲来无事,就摘些樱桃,以来打发时间,二来也给大家尝尝鲜。”
“往年这些樱桃都白白的浪费了,我从外面看着都觉得可惜。也好,我走时也带些回去,让常府的人也凑个热闹。”常洛衡一边向里面走,一边打趣道。“要不这些就都给我吧,你们两个再多去摘些。”徐海显与徐海相视一笑,连连答应。
果然,走进内府,徐厉城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书,茶水在旁边放着早已凉透,也不见他抬抬头。常洛衡顺手将手中的樱桃扔在了他的书上,将徐厉城吓了一跳。一看是常洛衡来了,倒是惊喜,“怎么回事,你怎么来了?”
“有事请教?”常洛衡不客气的拖过椅子坐了下来。
“是与岳兰一战的事?”徐厉城脱口就问。
“你倒是清楚,乌鲁极不想过海去攻城,他不擅长海战,心里没底,特意写了战报回来请求支援。”常洛衡说道。
“他是个有数的,知道深浅。我就怕他自恃人多,毫不顾忌的冲过去,反而中了对方的计谋。”徐厉城的脸上有了些轻松的神情。
“可是皇上看起来很不赞同。”
“他啊,什么时候能有这份心思缜密,我看咱俩也就真的可以归隐田园,牧羊放歌了。”徐厉城说的含蓄,可是常洛衡还是敏锐的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意思。
“你不想再回去了?”常洛衡有些惊讶。
“当然,都差点拖累了全家,哪里还有心思再一厢情愿的扑上去。”
“唉!”本想说出些安慰的话,却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常洛衡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乌鲁极的事你还是能劝就劝,现在的莫乌跟岳兰算是势均力敌,可是一旦跨海,我们的士兵就没有任何优势,现在看来乌鲁极可以镇守北境,然后与岳兰和谈。”
“本就是我们莫乌要打的,现在一场败仗都没有,我们却又要和谈?这让皇上怎么可能接受?”常洛衡有些疑惑的问。
“这场仗说起来就是不应该打,人家皇后都死了,你看岳兰有没有真的派兵跟我们玩命?我们的皇上年轻气盛,以为自己被冤枉了就非要讨个公道,这场仗必是两败俱伤。岳兰为了国家的脸面不得不迎战,我们讨不到什么好处。”徐厉城重新躺在宽大的椅子上,恢复了常洛衡一进门时的样子。
“那岳兰为了脸面就能同意和谈了?”常洛衡依然疑惑不解。
“那简单,给岳兰个台阶下,将我这个毒杀他们皇后的罪魁祸首交出去,然后重新缔结和约。”徐厉城脸上带着些笑意很是轻松的说着。
“我是希望我这样跟皇上说吗?”常洛衡却是敛了轻松的神色,心里拿不准徐厉城的想法。
“徐家世代忠烈,被小人诋毁,体无完肤,全家下狱,奇耻大辱如果能用卫国捐躯终了一生,我也好坦坦荡荡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
“你倒是给了岳兰脸面,可是莫乌的脸面呢?镇国大将被皇上送出去换一纸和约,这简直是丢尽了莫乌的脸。”
“莫乌的脸面,让我们的皇上想办法吧!皇上既然是来问我的意思,这就是我的意思,我愿用一条命,换两国和平,换徐家清白。”徐厉城的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的是悲愤和视死如归的坦然。
常洛衡站起身,拍了拍徐厉城的肩。走出徐府的大门,常洛衡竟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难道当年他们信守祖训,将霂家的后人推上皇帝之位,难道真是错了。难道真的如梅清展所说,帝王之位,仁德者居之,而非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