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没来由地,洛枫突然想起上学时候学过的一首诗,来自遥远的真空家乡,等等,也许是一首词,或者戏剧、歌剧之类的玩意儿。算了,他一点也记不清。
沐橙看着他,毫无挽留的意味,他挥了一下手,假意洒脱,赤着脚,慷慨凛然,向前走去。
突然,他的背后传来一声呼喊:“等等!”
他迅速转过身,脸上像变戏法似地浮现出感动的神色,合拳于胸,宛如一个站在教堂中央向上帝祈祷的少女,眸光闪动,如水波一般:“沐橙,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不忍心看到我——”
“别误会。”
沐橙举起一只手,打断他的自作多情,“我就是突然想起,其实我可以帮你找出一条更快捷找到通道入口的路,不过该爬还是得爬,你逃不掉。”
像被掐住了嗓子的番鸭,他的一番慷慨陈词戛然而止。
他看看沐橙,又看看自己,最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拇指划过潮色裤缝,似是自嘲,又像是讥讽,语气干巴:“……真是谢谢你哦!”
“不客气。”
沐橙接受了他的道谢,毫不客气。
她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洛枫身边,跟他并肩。
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洛枫解释,她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原初天赋十分耗费精神力,以我目前境界,一天最多用三次,说句实话,用在这里,有些浪费,不过为了你能够少走点弯路,少吃点苦头,我也就用了。”
说完,她接过洛枫手里的火把,走到前面。
注视着她的背影,洛枫心情十分复杂。
直到沐橙转过身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快步追上。
高耸的岩壁,陡峭而且潮湿。
洛枫仰起头,向上眺望,浓重的黑暗如污水一般粘腻。
他探出两只手,试探性地摸索,想要找到一个位置供他施力。
他攥住一块飞突出来的细小石块,扣紧一处稍微凹陷的“石台”,两条上臂暴起肌肉,身体上冲,脚尖点动,那姿态,就像是一个假装上吊的人不小心踢掉了脚下的凳子。
啪嗒。
他睁大眼,对自己说:“完结。”
一道裂缝飞速扩展,最终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断裂截面——石块齐根而断。
他开始坠落,开始惨叫,开始落地,最终,他咦了一声,开始摸索全身。
“你叫什么呢,才爬了半米不到,能有什么事?”沐橙嫌弃地看着他。
他尴尬挠头,只听沐橙又说:“等我扫描一遍以后,你再爬。”他点点头。
随即,她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挡在右眼前,就像是小时候做视力检查一样。
紧接着,她左眼瞳孔逐渐缩小,最终缩小成一个针点,洛枫站在侧面看她,她的左眼布满眼白,一个黑点在最中央,看他时如同昆虫眼睛一般平静,他不寒而栗。
紫光氤氲,波纹一般飞散,旁人看不见,正从岩壁正下方向上攀升。
关于这片岩壁的一切讯息,未可名状地汇入她的大脑,数以亿计,万川归海。
她的鼻下流出两行鼻血,洛枫想要靠近,却被她制止:“别,别动。”
她的左眼,针尖似的黑点更加渺小,几乎看不到眼黑。
半分钟后,她身体微微摇晃,下一刻,她向后仰倒,洛枫搂住她后腰,她面如金纸,断断续续地说:“头,头,头凑过来。”他听话地低下头,沐橙虚弱地抬起手,并指如剑,点在他的太阳穴,右边。
当他抬起头时,再次看向那片石壁,光景已全然不同,视界中闪烁着淡紫光点,蜿蜒成线,歪扭上升。
将沐橙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地上,她已瘫软如泥。他摩拳擦掌,眸中浮现坚定之色。
挑战,开始。
#
夜深,人静。
一栋似乎已经废弃的老式建筑,砖瓦斑驳,荒诞夸张的萤光涂鸦散发出一层朦胧微光。
它位于一条狭长逼仄的巷道,三两只垃圾桶立在它的左边,蝇蠹在它们上方飞舞,寂静的夜里嗡嗡声格外刺耳。
褐色污水从垃圾桶底部碎裂的缺口泄漏,化作三四条微小溪流,顺着稍许倾斜的地表,汇入下水道。
嗒,嗒,嗒——清脆的、皮鞋跟击打在地的细声,从巷子尽头幽幽传来,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接近,而且节奏急促。慢慢地,它到了近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削且高的中年男人,他站在那儿,仿佛一根电线杆,茕茕孑立。他双手揣在兜里,留着一撮山羊胡,戴了一幅金丝边眼镜,气质沉稳,俨然一副旧识学究的模样。
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污水,眼底露出厌恶之色,走到那栋建筑前,将手从兜里伸出,食指曲起,有节奏地在墙上敲击了九次。然后,他收回手,垂在身侧,后退一步半,静静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伴随他的九次敲击,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墙壁背后,数之不尽的齿轮开始运转,约有十秒左右,这套庞大精细的齿轮群落终于契合完毕,绘满意味不明涂鸦的斑驳墙壁由中央向两旁展开,分开一道可容一人同行的缝隙,里面射出灼人眼目的光,仿佛是宝藏之门洞开一般。
单枭归微微眯眼,右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等到双眼习惯了这种光亮程度,他迈开步子,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房间,极其简陋,一盏电灯悬在顶上中央,时刻不停地释放极限程度的光亮。电灯底下是石头地板,与电灯相对的正下方,铭刻着一个椭圆形。
一进入这个房间,便有两名守卫迎了上来,皆是女性。她们打扮端庄,举止优雅,身段婀娜,一颦一笑皆能摇曳人心。可是,单枭归却十分清楚,这两人是他见过的最残忍冷酷的杀手,不仅对敌人如此,对自己亦是如此,只要他接下来说错一个字,等待他的就是身首分离。
“密令。”
站在单枭归左手边的是二者之间身材稍显高挑一些的,乌黑长发如流苏一般披肩,以她如此高挑身形,却只能堪堪够到单枭归耳朵,可见单枭归有多么高大。
如此一来,她说话时,便像是在耳语一般。
不过在单枭归耳中,却不觉得如此,他觉得对方声音就好像是在给他下达死亡通知单,这使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不是事态紧急,他是绝对不会冒险来这里的。
“他的三分之一是人,他的三分之二是神,这世间无物可匹配他那完美的身。”
单枭归轻声念诵,他对他的记忆力一向引以为豪,可是此时,却有点结巴,好在他最后还是一字不落地将这句密令给说完了,否则,他很难确保自己的脑袋还能稳稳当当地架在肩膀之上。
“密令正确。”
高挑女人对另一名守卫点了点头,这名守卫留着一头利落短发,尽管身高偏矮,可却相当丰满。她不作声,只是颔首,然后走到房间一边,用她的背部挡住单枭归窥探的视线,在他看不见的隐秘地方摁了一下。
紧接着,高挑女人拿右手搭住单枭归的左肩,这个动作把他吓了一跳,脚下很明显地打了个趔趄,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对方要对他动手,他似乎忘记了刚才高挑女人已经说了“密令正确”。
高挑女人不以为意,在她们设定当中,说对了密令之人,就不是敌人,能够放心让其通行。
她将单枭归“押送”至前,使之恰如其分地站在地上那个圆形正中。
接着,她退后两步,与那名已走回原位的丰满女人并肩而立,两人之间相隔一段距离,就像是两尊门神一样,神情一如既往淡漠,徒留下单枭归站在她们背后,一脸惶恐加茫然,他使劲回想之前老板跟他说过的一系列进门步骤,以为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
突然,他的脚下传来一阵轻微晃动。
在他不解、忐忑、以及惊诧的向下看视线当中,他清楚地看见,以他为圆心,一块圆形地面开始以一个缓慢速度下降。见此,他终于松了口气,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他娘的是一个地下斗场,当然需要升降梯装置才能进入,他这是犯了灯下黑的毛病。
约有五秒,他的脑袋顶端才终于消失在了以这间房间地面为基准的地平线下,好在有那盏极其明亮的电灯照耀,使得他不至于陷入令人幽闭的窒息黑暗。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甚至觉得自己到达了地心,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即便是牙牙学语的顽皮孩童都知道,春城市是一个幅员绝对称不上辽阔的飘浮大陆,不是星球,绝对不会有地心这种东西存在。
咯噔——
就在单枭归隐隐生出这趟地下之旅好像有点遥遥无期的念头的时候,脚下又是一阵晃动,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一阵又一阵咆哮、呐喊甚至是尖叫,如同浪潮一般向他耳膜发起冲击。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一是因为长时间等待导致的口干舌燥,二是对接下来从未体验过的崭新环境的紧张担忧。
升降梯停稳,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眼前就是一闪,视觉影像还没接收完毕,最先让他崩溃的是能让心跳骤停的声浪。
砰,百合铁门内,他十分丢脸,又相当理所应当地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