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祭与记2
即使那个人的灵魂不能转世，只能委屈在一具狗的躯体里，可是钟晓彤想，或许云箫……或者魈并没有很失望，因为只要他陪着她就好，哪怕是两人一起堕入地狱，却也甘之如饴。
只是魈却不在了。
地狱里或许有她，可是不会有靳年。
手抚上那只大狗的脑袋，想起魈临死前给自己的嘱托，想笑眼泪却落下来：“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大狗低下头，似乎读懂了她眼里的哀伤，再抬起头，眼睛里竟然也带了泪。
即使灵魂是被禁锢在一具狗的躯体里，即使已经不再拥有他们过去的记忆……但是爱情这种东西，是否是根植于骨子里的记忆，无论如何都无法磨灭？
突然之间，就感觉很难过，因为从云箫和靳年身上，她看到了凤华和云笙的影子。
或许一切一开始，便不应该发生，可是既然发生了，却也只能这样。
“你终于来了……”云琛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欣慰：“你杀了云箫？”
钟晓彤冷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心里却是悲哀：“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因为……你们两个只能活下一个啊……”云琛有些感概：“而现在，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们之间有谁会死去了……你将永远活着，活在我身边……我的女儿……”
“云箫才是你的女儿，”钟晓彤看着她：“我不是云笙，我是钟晓彤，我是钟家的人……我不是你的女儿，你的两个女儿，都被你害死了。”
“不——你是云笙，”云琛抬起头看她：“你只能是云笙，只能是我和她的女儿。”
“当初你为什么不救她？”钟晓彤看着云琛有些不解：“你表现得你很爱她，其实你最爱的不过是自己。”
“不，我爱她，”云琛轻轻道：“我比任何人都爱她。”
“可是你眼睁睁看着她死去，”钟晓彤盯着他：“然后你还害死了你和她的两个女儿。”
“我是为了她们好！”云琛终于有些痛苦：“你胡说！我爱着她，也爱着她的两个女儿！”
“你疯了，”钟晓彤叹气：“你一开始便做错了，你的妻子和你的女儿都已经死去，这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是来杀我的吗？”云琛却笑了，随即看向钟晓彤的时候却有些迷茫：“你是谁……你是瑰儿还是云箫？亦或者是云笙？”
“不对不对！”他眼里突然带了疯狂：“瑰儿已经死去很多年……云笙也已经死去……云箫，云箫呢？云箫去哪里了？”
冷眼看着他发狂，钟晓彤冷冷地开口：“云箫死去了，就在刚才。”
“你杀了她？”云琛眼里的疯狂更甚，和平时看到了样子完全不同，此时的他完全就是一个疯子，不理会钟晓彤眼里的悲悯，云琛继续道：“你杀了云箫……你为什么杀了云箫？”
他疯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钟晓彤眼中的同情越甚，却还是必须出手——因为，这是云笙和云箫的愿望，她们不能让他再为害世人，她也不能。
只是没想到疯了的云琛力量那么大……而且，她下不了手。
出手那一刻，脑子里突然闪现过云笙云箫幼年和他相处的画面。
他是她的父亲……他是她的父亲？
钟晓彤回过神来，不让云笙的记忆干扰自己。
她是云笙又不能是云笙，她想云箫这句话的意思她应该明白——只有她是云笙，拥有云笙所有的力量再加上云箫的力量她才能打败云琛……可是她又不能是云笙，因为她不能像云笙那样……对他心软。
她不是云笙的话她没有足够了力量打败他，可是她是云笙的话她没有勇气打败他……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云笙的父亲。
还不待细想，却被他袭击到，钟晓彤吐了一口血飞落到远处。
眼看着他再度袭来，钟晓彤干脆闭上了眼睛……她是云笙……所以她不能出手，因为出手，便是弑父的行为，是不能被原谅的。
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或许她已经死去了吧？所以连痛苦都已经没有机会体会——只是就这样败了……真的有点对不起刚刚死去的云箫，也对不起云笙……
她突然有些迷茫——她到底是不是云笙？
眼睛睁开，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的凤华以及凰无……钟晓彤有些难过：“你们怎么这么傻？明明……我不是云笙。”
是的……是的，她不是云笙，她是钟晓彤，她怎么会忘记了呢？
“凤华……”她轻轻开口：“值得吗？我不是云笙。”
凤华不答，凰无却开口：“不管你是不是她……你始终是我们的主人，或许我早就该死了，为你而死也算是赎罪了，云笙……对不起……其实当年我真的是带了些死心的……”
钟晓彤忍住泪，想起那个红衣的女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那么鲜明的女子，此时生命力却在慢慢消失，忍不住还是道：“值得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的，”凤华看向她，眼神却似看向了另外一个人，钟晓彤知道那个人是云笙……听他轻轻开口：“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凤华……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无需再因此而困扰了……”
“凰无！凤华！”看着那两个人慢慢消散，钟晓彤终于还是忍不住奔到他们身边……可是却也只能看着他们慢慢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凤华……”钟晓彤轻轻念着他们的名字：“凰无……”
有些记忆铺面而来……原来他们心里，真的并没有因为她不是云笙而对她有丝毫的不满，在他们心里，她并不是云笙的替代……
她是钟晓彤。
她从来都不是云笙，从来都不是，可是即使她经常这样提醒自己，但是偶尔还是会忘记。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她不是云笙，不能是，因为如果她是云笙的话……那么伤痛还是会延续。
此刻的她，只能是钟晓彤，不能是云笙。
抬起头，看向云琛，忍不住开口：“你活了多少年？”
得不到回答，此刻的云琛已然疯了，可是钟晓彤却知道答案：“一万年的岁月……那么悲凉，其实我很同情你，不是因为你总是一个人，而是你曾得到过温暖，却又失去。”
云琛终于冷静下来，看着她，眼里带着些迟疑：“瑰儿？”
“我不是瑰儿，你的瑰儿已经死去，死在你怀里；我也不是云箫，云箫已经死去，死在我手里，死在你的疯狂里，”她淡淡开口：“我更不是云笙，云笙会心软，可是我不会，如果你不死，死去的就不仅仅是云箫，不仅仅是凤华和凰无……还有有我的奶奶，我其他的朋友……以及我爱的这个世界。”
“所以你必须死去，”钟晓彤走近他：“我必须杀了你。”
云琛没有动手，他的眼神瞬间沉静下来，看着云笙，脸上突然带了笑意：“笙儿……我的女儿。”
那笑容和云笙记忆里的笑容重叠，钟晓彤有些微微发愣——那样的温暖，是她向往很多年的……
可是下一刻身体上的痛意传来，钟晓彤才明白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她不是云笙，不能是云笙，她怎么又忘记了呢？
伸出手，想要出手却看到云琛脸上满是悲痛：“你杀了云笙……是你杀了云箫……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现在想其应该表现父爱是不是太迟了？”钟晓彤叹气，想要伸出的手却还是迟疑了。
“愣着干什么？”身后是涂山月不满的声音，钟晓彤回头，看她一脸的冷汗——见钟晓彤回头，涂山月越发的不满：“你不快点动手看我干嘛？”
转过头来，却看到云琛伸出的手停在那里，没有再向前。
九尾狐有穿梭时空的能力，但是不能回到过去不能改变现在……可是涂山月却停住了云琛的时间……想来，她或许欠涂山月太多。
不再迟疑，手中的力量轻轻上前，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终于打倒了云琛的身上。
此刻的她，拥有的不仅仅是云笙的力量，还有云箫的……完满的力量。
云琛的身子慢慢倒下，脸上却终于带了笑意，涂山月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云琛的时间回复正常——
他看着她，眼里带着欣慰：“我终于能和瑰儿一起了……从今之后，你将是这里的主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的……女儿……”然后他终于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去。
身子消散，可是钟晓彤知道他是神，不像妖怪一样死去了便没有任何东西留下，他或许将会以另外一种姿态或者，只是不会再是云琛……就像她不会再是云笙一样。
出来的时候下了场雨，突然有些难过，那些雨或许是云琛所化的吧？她发现自己只能这样想，才不会那么难过。
蝶衣出现，看着她并不说话。
还有秦钰、魅，以及其他的人。
突然有些难过……云琛竟然是如此的不得人心……他的下属都在一旁，可是没有人出手，都想看着他死去。
也许这就是他的悲哀，被无数人所背叛……被自己的女儿背叛。
那些人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指示——钟晓彤明白在非人的世界里，向来都是强者为王的……只是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从今往后，给你们自由，但是你们也不能在害人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特地看了魅一眼。
魅低下头，闪躲着她的眼神，钟晓彤叹气，几年前，当她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今天的结局。
如果可以，她宁愿她永远是当时的钟晓彤，永远活在钟晓影荫庇下的钟晓彤。
只是时间再也回不去。
轻轻招一招手：“靳年——”那只大狗听到她的声音很快上前，跟着她离开。
不久之后……其实也过了很久，十多年这样吧，在人类看来或许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可是在她看来，和漫长的岁月比起来，十多年不过是一瞬间——她送走了自己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然后开始漫无目的的行走。
大千世界，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涂山月早已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她说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一千多年了她也始终无法体会，还是决定回到自己的地方，那里即使满是妖怪，可是没有人类世界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她临走前邀钟晓彤有时间的话不妨到青丘之国去看她，还告诉她青丘之国旁边便是凤族的聚居地。
她轻轻点头，却决定了永远都不会到达那里——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了凤华和凰无。
她带着靳年，到处走着，不允许所以非人伤害人类，后来那些非人们听到带着一只大狗的年轻女子便会开始害怕。
她还是最初的模样，很多年都没有改变，改变的或许是心情，看着那些自己在乎的人慢慢死去，而自己还活着，这就是非人最大的悲哀。
可是她只能承受。
因为她也害怕死亡，害怕自己死后，那些发生过的事情终究会被遗忘……那么那些她所在乎的人来到世界上的价值也就被抹杀了。
即使难过，她依旧活着，因为唯有这样，她才能把那些在乎的人记在心里……即使，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也一样。
后来，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她把靳年的灵魂从大狗的身子里释放出来，放入一个频临死亡的小男孩的身体里，从此之后，靳年便是人类，会经历人生的所有苦难，生老病死都会一一体会过一遍。
因为她看到守在小男孩床前的小女孩哭得那么的伤心——她说：“靳年哥哥，你不要抛下云箫……”
她知道，这个云箫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云箫，她认识的那个云箫已经死去，死在了她手里，没有了来世，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云箫死去之前，嘱咐她有机会的话把靳年的灵魂释放出来，她不要靳年陪着她一道沉沦，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活得太长久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即使那小女孩不是她认识的云箫那又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应该成全一下那个小女孩，因为她的名字也叫云箫。
后来，她还是到了青丘之国，见过了涂山月之后她来到了凤族的聚地。
那一天好热闹，因为听说凤族的族长生了一个小女儿，而且族里终于再一次出了冰凤。
传说冰凤是凤族的守护神，可是上一只死去之后凤族便再也没有出过冰凤，而凤族也跟着慢慢衰退。
钟晓彤来到的那一天，便是两只凤凰诞生的日子，被凤族的人们招待了一番，最后请她为那两只新生的凤凰取一个名字。
钟晓彤看着那两只初生的雏凤，一直雪白，一只火红，忍不住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想起了当年似乎也有这样一直凤凰，总是变作了小鸡的样子跟在她身边——却原来，那本来就是她最初的形态。
明知道那两只凤华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两只，她还是落泪了，流过泪之后却是欢笑，她轻轻开口：“冰凤便取名凤华，火凤便取名凰无吧。”
然后她转身离去，从此之后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到这里来。
如果当年凤华和凰无没有遇到云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可是已经没有了如果，因为一切已经发生，她现在能做的，只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那后来你故事里的那个人有没有再见过那两只凤凰？”有一天她和一个小女孩讲故事的时候小女孩突然问了她这样的问题。
“见过，”她有些迟疑，却还是回答：“可是，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你想不想听？”
“我要听！”小女孩如是说，脸上带着雀跃。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钟晓彤忍不住羡慕——做一个普通人……真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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