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虽为庸才,但关羽、张飞,世之虎将!曹操不能不防?”鲁肃道。
周瑜叹道:“战争胜负,乃天时、地利、人和、人谋所共定,非三五个武夫所掌控!刘备自起兵以来,关羽、张飞一直随侍左右,但哪一仗不是丢盔弃甲?就是关羽本人,也曾为曹操所虏!赤壁之战,江陵攻坚,虽与我联手,哪一仗不是我江东众将士浴血奋战,斩将立功?关羽、张飞又做过些什么?就是单论骁勇,我东吴的甘宁、凌统诸将也不逊色于他二人!”
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对岸:“可惜,如今刘备拥有江南四郡,地广粮多,兵强马壮,又善笼络民心,倒是尾大不掉了!我东吴乃是养虎遗患!我与孙伯符将军原先谋划的据长江而拥有江南的主意从此便多了些艰难!二分天下之说便成三分天下了!”
“都督说的是!”周瑜身后的凌统道:“如不借荆州之地与刘备,则江南之地尽属我东吴!一面分兵把守各关隘,一面都督亲统大军去取益州,进,出汉中、荆襄而取天下,退,据长江之险而守江南,何乐不为?”
鲁肃默然无语。
半响,周瑜望着对面的公安城道:“只可惜孙姑娘一生就此误了!”
鲁肃望了望前面,道:“孙姑娘和刘使君两相恩爱、白头到老也未可知!”
“差矣!”周瑜叹道,“刘备小人,唯有功名之心,何曾有怜香惜玉之情?女人在其眼里,不过衣服而已!”
说完,勒转马头,一挥鞭,喝一声:“驾!”,往来路奔去。众将及护卫们也跟在后面,打马而回。
鲁肃虽然受了抢白,但并未生气。他和周瑜是好友,尽管在对待刘备一事上,两人甚有分歧,但并未影响两人交情,毕竟皆是为国事。他默默地勒转马头,跟在周瑜后面。
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在原野上空流动,衬出大地的苍凉。一片片树林如灰蒙蒙的寒烟孤独地弥漫在寒风之中。这行披甲顶盔纵马奔驰的人在这空旷的原野上显得落寞无比。
当日,刘备派使者来江陵拜会周瑜,称刘备与孙小姐今日成亲,请周瑜及众将前往赴宴。周瑜原不愿去,但经不住鲁肃的劝,只好令人抬着礼品,带了鲁肃、甘宁、凌统、韩当、黄盖、徐盛、丁奉等一班人及南郡郡丞庞统过了江。甘宁、凌统、韩当这班将领这两日均被周瑜从军营和南郡各镇守之地召来议事,正赶上此行。
周瑜一行入了公安城,直奔刘备的府衙。身披大红锦绣袍、肩系红绣团、一身新郎装束的刘备早领着诸葛亮等人站在府门前迎候了。这是两人自刘备从江陵撤兵南收江南四郡之后第一次相见。今日的刘备已非昔日流离失所之人,又是大喜之日,自然春风得意。虽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并竭力做出谦恭之态,但得意的、沐猴而冠的表情仍不经意地从眼角眉梢穿透而出。偶尔也流露出偷偷抢占江南四郡的心虚。周瑜克制住内心的愤恨与鄙视,表达了祝贺之意,令人抬上礼品。鲁肃等众将也上前祝贺了。然后周瑜冷竣从容地随刘备入了将军府。
婚宴就设在刘备的豪华堂皇的将军府里。公安城为新筑的城,城内房屋均为新建。多住的是刘备大小将士的家眷,及南迁的百姓。新建的刘备的左将军府甚是气派堂皇。正厅高大又宽阔,从内往外摆满宴席。珍馐佳肴,美不胜收。宾客如云,笑语声喧。两旁置众多鼓乐。宾客除了刘军部分将领外,多是四郡之地德高望重的名士、闾里长者、大小官员。正厅之后有数间小厅,为刘备私密议事之处,及临时寝所。穿过小厅间的走道,有一门,直入后院,后院里有山亭水榭,回廊庑房,及数间飞檐拱壁的琉璃瓦房。这自然是刘备的家眷及自已的寝食之处了。其实这构局与诸多府衙大体无异,只是面面积更宽大、厅房更多、后花园更精致、房屋更为华丽而已。
刘备引周瑜在自已席边坐下。江东特使诸葛瑾已候在那里了。周瑜见自已与诸葛瑾一边一个坐在刘备一边,心里很憋闷。他豁达容人、尤能折节下人,向来不在意位置高低,但今日与诸葛瑾一边一个坐于他最看不起的刘备的身边,他心里实在有些郁闷。但看在吴候及吴候使者诸葛瑾面上,他隐忍不语。见刘备、周瑜、诸葛瑾入了席。司仪孙乾便请众宾客入席。众宾客在诸葛亮、糜竹等人引导下,分成两边放了佳肴的几案旁席地而坐。鲁肃及甘宁、庞统等人被诸葛亮安置在大厅中央的筵席上,由诸葛亮陪同。庞统是襄阳人,早先在襄阳与诸葛亮一样知名,且都与襄阳名士司马徽有深交,所以彼此致意,一见如故。席上的众宾客听说刘备迎着的那个领头的东吴客人便是周瑜,都情不自禁打量,纷纷惊叹不已。有的叹周瑜果然帅才风度,有的叹他雄姿英发,风流无双,有的叹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还有的叹江东将领个个威武雄壮、不愧为江东精英。惊叹声传入席间的关羽耳里,他不满地板起枣红色的脸膛,捋一捋引起为骄傲的美髯,冷眼看着众人。
众宾客入了席,刘备令奏乐,并起身举爵,答谢众人相贺,众人也起身祝贺。于是,鼓乐声中,众宾客轮番举杯,往来行酒,一时笑语声喧,贺喜之声不绝于耳。刘备满面喜色,不停地与贺喜之人回礼行酒,同时与周瑜、诸葛谨及鲁肃等人行酒。周瑜代吴候与刘备行过酒、道过贺,饮了两樽酒后,就绝少再饮酒了。饮过一巡,一位妇人从屏风后的小厅里走了出来,脸色红红地扫了周瑜一眼,赶紧跪拜在刘备面前,禀道:“将军!夫人欲与将军及东吴客人一同饮酒!”周瑜听得声音耳熟,扭头定眼一看,原来竟是吴太夫人的婢女草儿。
刘备仍沉浸在喜悦中,想了想,笑吟吟对草儿道:“宾客满座,夫人来此同饮,恐怕不妥!你去回报夫人,待我与众宾客饮毕后,在洞房花烛下与夫人再饮!”
草儿道:“夫人就请将军即刻往内室同饮!并唤江东使者诸葛子瑜先生及周瑜将军同去!夫人称,如不遂意,就带婢女来大厅同乐!”
刘备脸上倏现惊慌,赶紧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周瑜、诸葛瑾道:“周都督、诸葛先生,我等到内屋陪夫人小酌数杯,如何?”
诸葛瑾连称无妨,周瑜沉吟一刻也答应了。
刘备赶紧吩咐旁边侍从在内室里摆上酒席。然后,三人一起离座往后面一间内室去了。周瑜问草儿问为何也来了荆州。草儿回答:吴候嫁孙尚香于刘备,吴国太怕孙尚香年幼不知事,加上孙尚香常领带甲婢兵数百,故老夫人令她做孙尚香的管家婆,管理孙尚香和数百女兵的开支费用。
说话间,进了内室,只见里面环列数十名身披软甲、腰中悬剑、威风凛凛的婢女。孙尚香身着红妆短袄,正在屋里舞剑。见刘备等人进来,一个白鹤亮翅,收了剑,交给一边的婢女,怨恨地飞快地瞪了周瑜一眼,迎着刘备,笑道:“夫君!今日大喜,微妾欲与夫君一醉方休,如何?”
“甚好!备也有此美意!”刘备满面堆笑,赶紧应诺。然后将周瑜、诸葛瑾引见。周瑜、诸葛瑾依礼节上前与孙尚尚香行礼。孙尚香象不认识周瑜一般与之行了礼。侍从们摆了酒席,双方分宾主坐下。四人各一案几,一同举樽相饮。酒过二巡,孙尚香脸色泛红,举着酒樽对着刘备故作亲密之态笑道:“夫君!能嫁给夫君这般英雄,奴妾三生有幸!哈哈!来,且同饮了此樽,为妾贺喜!”说完,举着樽对着刘备一饮而尽。刘备也赶紧举樽一饮而尽。然后,她将自已面前的几案搬到刘备的几案旁,与刘备的并在一处,一手搭在刘备肩上,一手频频与刘备举杯。一会搂着刘备喝交杯酒,一会靠近刘备怀里哈哈大笑,一会又亲一亲刘备脸颊,浪声浪气,直饮得脸上、颈上香汗淋漓,更显得娇羞可人。偶尔也与诸葛瑾行酒,独将周瑜冷落一边。周瑜知她要怨恨自已,并不计较。只是,看见年近五旬的刘备腆着肚子、身上肥肉堆积、脸上油光泛亮、眼里贮满陶醉与春风得意的模样,内心里但升起一种鄙视与不平,但他尽力掩饰这种鄙视,表情坦然自若,时不时微微一笑。
孙尚香见周瑜神色淡然,并无反应,便又靠在刘备肩上用娇憨语气道:“夫君!听说周郎擅弹琴!就让周郎为你我弹一曲助兴如何?”
刘备怔了一下。他并没有胆量向周瑜提此要求。已经半醉的诸葛瑾则拊掌大声道:“正是!周都督!此刻理当为新郎官、新娘子弹奏一曲,方可尽兴啊!”
刘备见诸葛瑾说了话,就赶紧接道:“是啊!久闻周都督善音律,备若领教,实不枉此花烛之夜啊!”
孙尚香瞥了周瑜一眼,目光热烈如火,又很快掩饰住,靠在刘备肩上,似醉非醉,手指着周瑜,大大咧咧地嚷道:“周郎啊!你就弹一曲为我夫妻二人助助兴如何?本夫人仍是吴候之妹,你可不要抗命!”
周瑜表情凝重,微蹙眉头,不动声色地饮着酒,思考着对策。此刻为刘备弹曲助兴,对他而言,无疑有受辱之感。但若不弹,孙尚香定会不依,不仅如此,孙尚香会以为他嫉妒刘备,对她有意,免不了又对自已念念不忘。
“嗯?周郎莫不是看不起我夫妻二人?”孙尚香见周瑜没有动静,嗔怒地半醉半醒的样子瞪起了眼睛。眼里却不经意地闪出一缕兴奋。周瑜的抗命让她以为周瑜在嫉妒与愤懑,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她此刻恨不得周瑜与刘备拔剑相向!周瑜愈生气,她便愈有一种报复心得到了满足的快感。
“哎呀!公瑾啊!有何不便?如今刘皇叔乃吴候妹婿,与我东吴乃一之人了!”诸葛瑾大大咧咧地带着醉意嚷道。
周瑜微微一笑道:“实在抱谦!周瑜因受箭伤,已不便弹琴,更兼这几日身体不适,更是难以操弄!请诸位海涵!日后周瑜伤愈,定为诸君献丑!”
孙尚香正要张口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和桌椅的撞击声,跟着,一个小吏跑进来禀告刘备道:“将军!外面关将军、张将军和东吴将领打起来了!”
“什么?”刘备一愣,看了看周瑜。
周瑜一听,赶紧站了起来,大步走出去。刘备、诸葛瑾等人也跟着出去了。
只见外面大厅,东吴将领以甘宁为首在一边,刘备的将领以关羽、张飞一边,双方各执宝剑对峙着,都怒目相向,两边的几案都已掀翻,酒菜佳肴撒了一地。不相关的宾客远远躲在角落里。诸葛亮、鲁肃、庞统拦在中间相劝着两边。
“怎回事?”周瑜大步走过来问。
“主公!周都督!”诸葛亮对刘备和周瑜禀道:“只是双方多喝了些酒,生了些口角罢了!无关紧要的!”
“到底怎回事?”周瑜问凌统等人。
“那个姓刘的狂徒喝得烂醉,口口声声道他义父有本事娶了吴候之妹!还道吴候乃是要巴结他义父才要嫁妹于刘备!我等忍受不下!”凌统指着对面张飞旁边一青年将领怒道。这个青年将领是刘备攻长沙时收的一个养子,本姓寇,其舅舅也是刘氏后人,与刘备同宗,故被刘备收为养子,改姓刘,名封。此人年纪不大,但性刚猛,有武艺,气力过人,甚为刘备喜爱,现充任刘备贴身护卫司马之职。此时,他仗着酒劲,正对凌统怒目而视。
周瑜听了凌统所说,剑眉下的两道目光如剑一样直刺在刘封脸上,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和凛然之气,更有一种篾视与轻视。刘封虽然年少气盛,也禁不住后退一步,畏缩地躲过他的目光。
“还有姓关的目中无人、口出狂言,对旁人称江东众将都不在他眼里!”甘宁也怒道。
话音一落,关羽在对面一手提着剑,一手拈着胡须,傲慢道:“关某就是说了,又如何?”
甘宁大怒,一摆手中剑喝道:“狂徒!信不信我甘兴霸五合之内取你首级!”
关羽也大怒:“某杀人无数!取你这个江东鼠辈首级只消一个来回!”
甘宁不答话,举剑就冲上去,关羽也挥剑来迎。两把剑砍在一处。周瑜与刘备同时大喝:“住手!”
两边都住了手。鲁肃与诸葛亮赶紧各将二人拉开。
周瑜板着脸对甘宁等人喝道:“今日乃刘使君大喜之日,不可无礼!”说完,转身对刘备拱手道:“周瑜怕众将又生出是非,先领众将告辞了!”说完,对众将喝道:“统统都跟我回去!”
众将悻悻地瞪了关羽等人一眼,将剑收入鞘中,然后,跟着周瑜悻悻地昂然离去。
刘备赶紧跟着周瑜一行后面送他们出门。诸葛亮也跟了出来。到了大门外,周瑜同刘备拱手道:“刘将军!告辞了!”就领人上了马,径往城外江边而去。鲁肃也同刘备、诸葛亮施礼告别。诸葛亮叮嘱鲁肃道:“子敬!今日宴请,于周都督及众将多有得罪!还望在周都督和众将面前好生转达孔明愧疚之情!”
鲁肃应道:“孔明兄且放心!我江东诸将也有过失!周都督气度恢宏,断不会为在意的!”说完了,也打马跟了上去。
周瑜一行出了城、离了岸,上了船,一路无语。其实,今天的事,周瑜不用问便可知原委。江东将领与刘备将领一直就不和,刘备的手下关羽等人仗着资历老、在中原一带有名气,时常看不起江东众将。而江东众将多是血气方刚、能征善战、忠烈不苟之士,也看不起刘备及手下屡战屡败、四处投奔他人的经历,由此难免冲突。而此前,刘备趁周瑜领军大战曹仁之时私下里占了江南四郡,也令江东将领心底忿忿。今日吴候嫁妹,刘家欢天喜地,难免不会激怒江东将领。正因为此,他便不想责备众将领。
船行江中,甘宁忽又忿忿道:“若不是我等随周都督赤壁破曹,救刘备等人性命,哪有他今日气焰?”
其余众将也多附和。
周瑜眼望前方,缓缓叹口气道:“今日之事,本督并不责怪诸君!诸君不要多说了!”
众人望着他,默然无语。
几只载着人与战马的风帆在沿灰色的天空下和浅黄色的江流中缓缓移动……刘备送了周瑜出门后,回到大厅,责备了关羽、刘封等人几句,又令奏乐,继续饮酒。回到内室,却不见孙尚香。问婢女,婢女答:孙尚香已回洞房。于是进了后院,直入洞房。在门口却被持刀的婢女拦住。婢女禀告刘备,说孙夫人有令,但有擅自闯入的,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刘备只好悻悻地回到大厅与众宾客一同饮酒。酒宴罢,宾客散尽。刘备也喝得半醉,被人扶着喜孜孜往洞房走。这次,婢女们并没有拦他。进了洞房,只见灯烛之中,孙尚香似酩酊大醉一般和衣呈大字躺在卧榻之上。榻下烧着两盆炭火,将屋子烧得暖烘烘的。草儿和冬儿在卧榻旁劝说着孙尚香,要她宽衣入睡,以免中风寒,孙尚香半醒半醉地嚷着要她们出去。
刘备走了过来,挥挥手,绷着脸令草儿和冬儿退下。草儿于是大声道:“夫人!刘将军来了!我们退下了!”说完,就和冬儿走了出去。身后两名执刀的婢女也一同退下。
刘备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上前挨近孙尚香。朦胧烛光下,孙尚香潮红的脸蛋和被红妆勾勒出的丰挺的胸部更显动人,让他内心里涌起一阵一阵悸动。他俯下身子,挨近孙尚香的脸蛋,用发颤的声音温存道:“夫人!身体不适么?”
说完用手摸一摸孙尚香的脸。
孙尚香醉意朦胧地哼了一声,翻转身子,侧着背对着他。
“夫人!”刘备笑嘻嘻地带着几分醉意将她的身子板过来,开始解她身上的衣裳。
孙尚香猛地一把推开他的手,微闭着醉眼,大声道:“夫君!你今日去别的房间歇息!本姑娘饮酒甚多,实在不胜酒力!”
刘备一愣,脸沉了下来:“夫人!新婚之夜,哪有分居之理?”
“我说不可,就是不可!”孙尚香猛地坐起,大吼一声,睁开眼瞪着刘备,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脸怒容。见刘备愕然地看着她,她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了,笑得前仰后倒,最后停了笑,跳下床榻,快步走到墙边兵器架上,“哗”地抽出一把宝剑,目光凛凛,用剑指着刘备道:“夫君!我俩人比武如何?如要羸得我手中这把剑,我今日便与你同房!如羸不了,便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