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晚饭后达子和延安一起来了。达子一如既往地不修边幅,头发长且有些凌乱。延安则相反,烫着卷发,还专门做了一个中分的造型。身材不算高,有些偏瘦的延安上身穿着一件橘红色花格子长袖衬衣,衬衣的袖口反卷着,故意松开的第三个纽扣处挂着一副镜片很大的墨镜。其下身穿着一条蓝底透白的牛仔裤,裤脚尺寸足有八寸,看上去就像两支细长的大喇叭。这种裤子被人们形象地称作喇叭裤。前几年喇叭裤刚兴起的时候,林灵也跟着穿过。为此,林灵被父亲足足地教训地一个下午。当时,林灵的心里很不服气,但是,迫于父亲的压力,他只好把裤脚的尺寸改小了些。说起着装,林灵清楚地记得,第一天去单位报到那天,他原想穿一套时兴的西装去,后来在父亲的要求下改穿了中山装,结果,林灵成为被关注的目标,直接被年轻的同事们戏称为老干部。时过境迁,现在的林灵业余时间穿着休闲,他只在乎舒适性和得体与否。
几分钟后,二黄也来了。二黄上身穿了一件花花点点的短袖衬衫,下身穿了一条市面上刚有的黑色灯笼裤,十分抢眼。与延安和达子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有二黄的发型,他剔了一个不多见的“寸头”。因为,他的“寸头”只留了头顶上的头发,其余的头发全部剔掉了。一见到二黄的新发型,延安立刻就乐了,但没做任何评价。林灵注意到二黄近期在穿着和发型等方面变化很大。他不喜欢二黄的新发型,便不喜欢这身装扮,心想:“我得找个时间跟这小子好好地谈一谈了。”
达子今天的情绪不佳,一直愁眉紧锁。平日里,达子生性热情、心胸豁达,在文学和史学方面颇有造诣,在身边的朋友和九兄弟当中很受尊重。小学时,他的左脚因伤跛了,这给他的事业和爱情两方面都带来了很大困扰。于淑玉和达子从小就认识。儿时,达子从未骑过竹马,也没弄过什么青梅,淑玉也很少跟达子一起玩耍。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淑玉却喜欢上了达子。三年前,俩人私下确定了恋爱关系。淑玉的父母得知后坚决反对。淑玉的父亲脾气暴躁,在一次醉酒后将淑玉一顿毒打,导致淑玉两天没能上班。达子得知后心痛不已,约上林灵和延安等人陪他去淑玉家探望。那天,正巧遇到淑玉的父亲,愤怒的达子向于父发出严重警告。于父见林灵和达子来势不小,心生忌惮,但嘴上仍然强硬。事后,于父虽然没有再动手打人,但是,淑玉在家里的处境并未改善。
延安对达子说:“这样下去不行,我看不如你俩登个记,把婚一结不就得了!”“谈何容易。”达子抓起桌上的香烟,说:“她怕她爹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那你就趁早拉倒,长痛不如短痛。我看你们厂对面商店那个姑娘对你有意思,干脆处她得了,她爸妈都挺通情达理,也许不会遭到那么大阻力。”
“扯淡,我对她从来就没有过那种感情。”
“咳!感情没有慢慢培养嘛。”
“得了,别听延安瞎扯,再努力呗,总会好的。”林灵打断延安的话安慰达子。达子狠狠地吸着烟,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延安换了个话题,问林灵:“小萍呢,好几天没看见她了,今晚她来吗?”“她迫于父母的压力,报复读班了,备战明年的高考。”林灵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可告诉你,往后这大半年的时间对我表妹很重要,你少打她的主意。”
“熊样,当宝似的,我保证不亏待她还不行么。”
“你小子没个正形,女人三天一换,女朋友够一车皮了吧。”
“那不是从前么,从即日起,徐某人改正归邪,如何?”延安半真半假,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林灵不置可否,平淡地说:“她只是我的表妹,按理说,我不该管那么宽,不过我挺喜欢她,她有时候真像个亲妹妹似的。”
“有时候又像个小情人似的,对吧?”
“我可闻到醋味了啊,你小子八成是真要打小萍的坏主意。”林灵从延安刚才谈及小萍时的神情判断出他真的在打小萍的主意。延安打了个响指,提高嗓音,说:“打主意,YES!但不是打坏主意。”“延安,你也该改一改性子了。”达子插嘴说,“都快二十六了,还扯个什么劲儿呀。”见达子加入谈话,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延安便海阔天空,东拉西扯。达子一向不赞成延安的生活态度,但很喜欢他开朗并且健谈的性格,于是,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对侃起来。二黄性格内向,平日里话不太多,只是旁听,也不搭言。
林灵无心加入“吹牛”行列,不由自主地回味起下午雨静抓着他的手臂,紧紧地靠着他,在摩托车上坐在他身后一直抱着他的腰直到挥手道别的每一个细节,有种无以言表的愉悦感。可是,她是肖严的女朋友,这么想对不起好朋友肖严呀。况且,就在上个月,肖严还刚刚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想到这个,林灵暗自叹了口气,轻轻地甩了甩头,想把雨静的模样忘掉。
林灵的女朋友名叫丁岚,市文工团跳民族舞的舞蹈演员,她生了一副被人们称作佳人的脸庞和标准的“舞蹈身材”。半年前,林灵在剧院看过丁岚表演的独舞,后来经肖严的介绍俩人相识。他俩一直是普通的朋友关系,直到上个月,肖严忽然跟林灵提出,想介绍丁岚做林灵的女朋友。林灵觉得有些突然,但没有拒绝,从此就算有了女朋友。已经二十五岁的林灵正儿八经地谈恋爱还真是头一回,他对这门“技术”感到茫然,只好模仿别人的样子做。比如:闲暇时、周末或者出差之前、出门在外都会给丁岚打个电话。
昨天,林灵在外地回来之前给丁岚打过长途电话,告诉过她今天回来,电话里,丁岚的语气没有欢欣也并不冷淡。丁岚对林灵一直没有表现出林灵所期待的那种热度,对此,林灵时常会感觉有些怅然。反过来,林灵仔细想想,其实他自己对丁岚也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热情。平常,林灵很少会想起丁岚,但是现在,他忽然想起了丁岚,并且很希望她能够出现在自己身边。
延安自己动手,从酒柜里取出几罐啤酒,递给林灵一罐,说:“发什么愣呢,打扑克吧,三打一,输了贴纸条的。”“等一会儿,辉儿就能到,你们四个玩儿,我有点累。”林灵打开啤酒,喝了两大口。延安打量着林灵,说:“怎么啦?心事重重的,来,咱们先摸几把热热身,等辉儿来了,你爱干啥干啥去。”
“不行,我现在就要出去一趟,你们等辉儿来吧。”
“哎?你不是说累吗,还出去?依我看不是累,是憋的吧!”延安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林灵心中不快,想要反唇相讥,又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句。达子便帮林灵解围,对延安说:“你没看人家有心事嘛,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天天没正事儿。”“就你,也就是你吧!”延安指点着达子,冷笑着说,“换了别人敢这么损我,早就满到找牙了。”“就是!就是!人家小太岁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二黄一旁打趣道。
延安腾地窜起身站在地板上,一手插腰,一手指着二黄,板起脸大吼:“都跟我混熟了,是吧!看来,老子得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了,不然以后没人拿我当回事了!”“不是以后,以前也没人拿你当回事呀!”达子冷冷地说。延安做势四处寻找可以用来打人的东西。二黄起身凑近延安,指着达子,小心翼翼地对延安说:“大侠行走江湖,不会不知,大凡老弱病残而又目中无人者必是高人,这位爷的腿可是……”“哦?言之有理。”延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身向达子一抱拳,郑重其事地说,“敢问这位爷,可否是曲大侠,尊师黄药师一向可好?”
“大侠果然好眼力,他正是黄老邪的高徒曲灵风!”接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家辉。众人哈哈大笑。几位好兄弟的即兴表演把林灵也逗乐了。二黄高兴地说:“老疙瘩来了,打牌吧。”“好,你们打吧,我出去办点事。”林灵说。延安拍了拍林灵,问:“心情好点了吗?”“有你在,谁的心情能差了。”林灵笑了笑,然后,他喝干了啤酒,离开了兄弟们。
临石的初秋,昼夜温差很大,傍晚时分在一天当中体感最舒适。社区和街道上人很多,特别是孩子们,到处是欢声笑语。孩提时代是最欢乐的,无忧无虑。林灵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丁岚的家在北城区北江路。不到二十分钟,林灵就到了。丁家只有丁岚的母亲在家里,她说女儿今天在团里加班排练,晚上没回来吃饭,也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家。林灵乘兴而来,见不到人心有不甘,决定去文工团找丁岚。于是,林灵告别丁母,下了楼。
在单元门外,林灵右脚用力向下踹了一下,启动摩托车正要走,看见一辆深红色桑塔那轿车缓缓驶来,靠边停下,丁岚从车上下来。借着车内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出那开车的人竟然是文工团的代理副团长兼导演马一导。林灵认识这个马一导。此人在临石文化圈子里颇有名气,号称:“色艺双馨”。“艺”权且不提,关于这个“色”,当然指的就是好色了。听肖严说,马一导的妻子是临石的四大美人之一,因性冷淡,被叫做冰美人。前几年,马一导在外面拈花惹草尚有所顾忌。两年前,冰美人出家为尼,斩断红尘。从此,马一导如游龙入海一般,四处寻找国色天香,恨不得夜夜尽享床弟之欢,不知疲倦。对于马一导的轶事,林灵以前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话,从不以为然。不料,今天这位采花大盗居然采花采到了自己的面前,这令年轻气盛的林灵十分火大。
丁岚下车后,关车门时,既没有向马一导道谢也没有道别,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转身走上台阶。如果换作一般人看到他们之间这种冷淡的情景,会略感欣慰。但是,林灵不一样,他虽然不拘小节似乎有点二,但是他很聪明,他一眼就看出来丁岚和马一导之间绝对不可能只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丁岚目不斜视,丝毫没有留意到离她不足十步远的林灵,径直走进单元门。坐在轿车里的马一导目送着丁岚的背景消失后,向后倒了一下车,然后驶离。
林灵几乎是出于本能,骑着摩托车跟上马一导。在北江路上,林灵一度加大油门追赶马一导的轿车。摩托车马上就要超过轿车时,林灵放弃了,他已不再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伙子,他既不想把事件升级也不想自取其辱。因为这件事,说到底可以说成是他心胸狭窄,醋意大发。其实,这两者都不是,那么又是什么呢?不论怎么想,此时此刻,林灵心中的烦闷都挥之不去,他决定去找肖严聊聊,于是,他掉转车头去肖严家。
距离肖家几百米之外的街头,林灵远远地望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雨静正挽着肖严的右臂在散步,她一直在讲着什么,肖严时不时地点一下头。
“他妈的,我今天真是自寻烦恼,算了,先忍下吧!”林灵这样想着。他不想打搅雨静和肖严,再次掉转方向。可是,他又不想马上回家,便放慢车速,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先是从救雨静开始,晚上以见到她和肖严在散步结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了雨静,他的心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平静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