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曾经走过的和将要走过的脚印哭泣或者歌唱
——题记
夜盲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天空中随意地漂浮着几朵白云。
太平国际机场到达大厅门前,匆匆忙忙地走出两名衣着时尚的年轻女人。她们的着装很有特点,一黑一白,在人群中十分醒目,俩人都一手挎着包,一手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其中那位身着白色短裙套装,双腿修长的女人名叫马丽莲。马丽莲是她以前在国内的名字,那时候,她的朋友大都称呼她的别名:梦露。她身边的同伴环视一周之后,微微仰起头把目光投向蓝天上的一朵白云,那白云竟然美得一时难以用语言形容。
东张西望的马丽莲收回目光,说:“看来没人接机了,咱们走吧,先去酒店住下,然后再联系他。”女同伴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是说他人很靠谱的嘛?”“是,我忘了跟你说,他有时候又很不靠谱。”说完,马丽莲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无奈的感觉熟悉而又遥远,从前,这个男人给过她太多的无奈。
在松花江江畔一家刚开业不久的西餐厅,林灵和马丽莲刚坐下,洋范儿的餐厅服务员便彬彬有礼地递上点餐单。从酒店见面开始一直到点完餐,俩人都很少说话,也许是长久的分别使他们之间有些生疏了。林灵上大二时与马丽莲结识,马丽莲比林灵年长四岁。如今,林灵刚刚三十出头,看起来却比马丽莲老成许多。马丽莲依然性感,更加时尚,比往日平添了几分高雅和庄重。江都是一座时髦的城市,这里的姑娘长的漂亮,穿的大胆而前卫。马丽莲在人群中却仍如同鹤立鸡群,这令林灵不得不刮目相看。
马丽莲久久地打量着林灵,首先打破了沉默,轻轻地说:“跟六年前比,你的模样没怎么变,但是,脸色太差了,听说你还经常喝大酒?”“跟以前比,只能算偶尔了吧。”林灵有些无奈地说,“东北这个地方的酒文化,你还不了解么,离了酒寸步难行。”“话是那么说,关键还得看自己,你自甘沉溺其中,谁也救不了你。”马丽莲的话似有禅意,又似一语双关,让林灵感到有些惊讶。以前,她从来都不会这样跟林灵讲话。林灵一时有些不适应,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马上接话。马丽莲立刻意识到,林灵的性格真的变了。
很快,服务生端上来他们点的餐。因为梦露说她不喝白酒,所以林灵给她点了一瓶张裕解百纳干红葡萄酒。梦露未等醒酒,也没用醒酒器,直接给两只高脚杯倒上红酒,然后端起酒杯笑着说:“来吧,为了久别重逢,干杯!”“干。”林灵露出微笑,碰了杯,只抿了一小口。由于宿醉,虽然是干红葡萄酒,酒精度不高,但其散发的酒气还是让林灵感到不爽。梦露放下酒杯,说:“看来昨晚又是不醉不归了。”林灵把玩着手中的红酒杯,端详着眼前这个女人,说:“延安来江都了,昨晚跟他喝的,他是不是知道你要回来了?”
“他跟你提我了吗?”
“那倒没有。”林灵实话实说。马丽莲洋派地耸了一下肩,说:“我跟他也六年多没见过面了。”林灵说:“他来江都办事,这几天都不走,回头咱们一起聚聚吧。”“那好啊。”马丽莲似乎并不热衷,“其实,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陪我的闺蜜重温故里,了却她的两个心愿,她跟我是百分百的老乡,也是在石河子长大的。”“哦,那挺巧,我的童年就是在石河子度过的。”说起石河子勾起了林灵的思乡情绪,“那里依山傍水,景色很美。”“可是,你却再也不想去那里了。”马丽莲意味深长地说。林灵露出审视的目光,说:“看来,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的不少。”“是呀,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马丽莲故意卖着关子。林灵马上说:“我知道,你跟李晓丽一直有书信往来。”马丽莲笑了,说:“还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说着话,林灵喝了一杯干红,已经适应了酒精的气味,状态也好了一些。想起刚才的话头,林灵说:“既然你有同伴,应该叫她一起来。”马丽莲说:“她跟松江出版社有业务要谈,去出版社了,如果谈得顺利,我可能也要去一趟。”“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说话。”林灵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梦露却突然露出笑容,说:“就等你这句话呢,呵呵。”林灵没接话,静听下文。梦露接着说:“我这个同伴是位作家,我们都写作,我只是写些游记和时尚类的文章,而她擅长写诗歌和言情小说,在东南亚颇有名气,笔名叫:风信子……很惊讶吗?是对我还是对她?”
“主要是对你。”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
“可能是吧。”林灵从记忆中寻找梦露从前的言谈举止和兴趣爱好,努力地把过去的梦露跟眼前的梦露联系到一起,不禁心生感慨。
梦露继续娓娓道来,林灵安静地听着。关于风信子,林灵略有耳闻,但未曾读过她的文章。林灵原以为梦露所说的帮忙就是帮助风信子安排采风或者收集素材之类的事情,没想到梦露说风信子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做采访,而且是专访,专访的对象竟然就是林灵本人!两年前,他开始在省电视台专门做一个新闻综合类的节目——江都焦点,这个节目的收视率很高。近期,他正跟一家上卫星的电视台合作推出一档讲述少男少女青春故事的节目——花样年华,这个节目的收视率也正在迅速提升。于是,他心想:自己可能是出名了,要走红了,这也许是被关注的开始吧。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兴奋。可是转念他又想:国内的媒体和记者还没有多大反响,远在香港的风信子是如何关注到自己的呢?
林灵满心狐疑,未置可否。梦露看出了林灵的疑惑,有意放松气氛,举起红酒杯,说:“你不用马上答应,明后天找个时间,你跟风信子正式见个面,大家先聊聊,然后再说,来吧,为了过去和现在,还有将来,干杯!”林灵喝了一大口红酒。说起将来,他不免感到迷惘。梦露似乎看出了林灵的心思,说:“我看过两期你主持的花样年华,虽然收视率不错,可我觉得你不太适合做这类节目。”
“为什么?”
“这个我一时也说不好,等我想明白了,再跟你说。”
“你觉得我适合当领导吗?”
“那要看你对仕途是否感兴趣了。”
“权利对人,特别是对男人总会有强大的吸引力。”林灵若有所思地说。梦露审视着林灵,却没说话。窗外起风了,树枝大幅度地摇摆着。梦露从手包里拿出一张散发出香味的名片,递给林灵,说:“你安排好了时间,给我打电话,打我在大陆的那个手机号,你忙,不用送我了,我在外面走走,然后自己打车回去。”
站在餐厅大门口的台阶上,梦露主动伸出手与林灵握别。过去,他们从来不握手告别,今天这一握,握出了客气与礼貌,也握出了这对曾经的情侣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林灵的确很忙,但他还是很快就安排出了时间。第二天中午,林灵、梦露和风信子三人相约在电视台附近的“江上人家”咖啡厅。这类咖啡厅营业面积大,除了提供各种咖啡和茶品之外,也提供休闲食品和所谓的商务套餐。在这里,大家可以边吃饭边交流,很适合平日里工作忙碌,仿佛时间总是不够用的林灵。
今天,梦露换了一套偏紫色的时装,显得成熟端庄。风信子面容白净,留着齐耳的短发,仍然是一袭黑衣,透着文化女性所特有的书卷气和知性美。点完餐之后,风信子没有问林灵任何问题,而是从《江都焦点》说起,畅谈自己的看法,然后又说到了新节目《花样年华》,居然由浅入深,如数家珍。风信子讲话时总是带着那种“经典”的港台腔调,好在林灵很快就适应了。显然,风信子之前做了许多功课。这让林灵意外之余大有如遇知音的感觉,两人聊得十分投机。《花样年华》是一档讲述少男少女青春故事的节目,从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大家的年少时代,谈起了林灵很多年以前生活在临石的往事。
梦露说:“想当年,林灵在临石地界绝对算得上风云人物,不知道曾令多少少女梦碎呀。”风信子点了点头,悠悠地说:“古人云: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在努力地想象着,那是怎样的生活画面呢。”“美女如云!只有用这四个字形容他的风流少年才算是恰当的。”梦露在一旁插话,她把目光转向林灵,“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地爱上过哪个女孩子。”
“凡是与我真正地有过交集的,我都是用过心的。”
“那你能告诉我,那些女孩子当中,你爱过,或者说你真心喜欢过谁?或者说你最喜欢谁?”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评估过,嗯……‘评估’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林灵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风信子轻轻地笑了,说:“我来帮你梳理,一开始是丁岚,接下来是沈雨静、郑艾叶、陆晴、李秀玲、陈雪,其实李秀玲可以不算数,她和那个叫桂花的在你眼里都属于小角色,只不过她跟你差点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所以我把她也列进来了。”“连我也没算在里面呀,你够狠!”梦露用右手小拇指指点着风信子,“其实,我本人倒也没什么,就怕人家嫌人数凑得不够多”。
林灵没有理会梦露在一旁的冷嘲热讽,惊讶地看着风信子。他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美女作家对他过去的事情居然如此了解。风信子提到的陆晴和陈雪都是梦露去香港之后才结识的,连梦露都不太可能知道。不过,从梦露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她也是知情的。看着林灵的神态,梦露不禁大声地笑了起来。这爽朗的笑声让林灵忽然意识到,她原本就是一个东北姑娘。风信子不想让林灵因胡乱猜测而走神,便提示了一句:“丽丽美发厅不是有两个丽字辈的美女么,除了马丽莲,还有叫李晓丽的呀,她俩可是最要好的闺蜜的啦!”
林灵点了点头,有些心猿意马。李晓丽跟梦露一直是好姐妹,梦露去香港不久,李晓丽离开了临石跟延安去了大庆。而对于延安来说,林灵基本上没有什么秘密。其实,林灵想到了李晓丽,只是没想到李晓丽竟然会把他的事情跟她们说得那么详尽。
风信子话锋一转,说:“身边美女如云恐怕不足以形容你的青春年华吧,听说你练过武术,小时候没少跟人家打架吧?”“实话实说,打过架,而且有几架打得惊心动魄。”男人在说起年少之时经历,经常会不自觉地兴奋起来,“第一次打群架是上高中的时候,跟一帮进学校捣乱的社会青年打,而且打过不止一两次,几次激烈冲突之后,在社会上就有了一点名气。”“据说当时,你们还有江湖名号呢,号称东城九兄弟,是吧?”风信子继续引导着林灵,她希望林灵更多地谈起他的过去,这样才能更好的了解他,引导他。
林灵没有察觉风信子的意图,事实上,在日常的生活当中,他是一个基本上不设防的人,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这就是他的性格。今天的话题勾起了他对往日的无尽回忆,于是,他饶有兴趣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东城九兄弟当中,大雄、二黄、延安和家辉都跟我是发小,其中的二黄和家辉跟我还是初中同学,肖严也是初中同学;另外,还有三个高中同学,向伟、何晓刚和肖立军,在达子的主持之下,我们九个人曾经像模像样地结过金兰呢,从那以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风信子接过话头,说:“我原来以为达子也是九兄弟之一呢。”“达子不是,”林灵说,“达子小时候在铁道边玩儿被火车轧了,腿有残疾行走不太方便,大家都很照顾他,把他当作自家兄弟看待。小时候,我们恨不得天天泡在一起,一起偷着学抽烟、学喝酒,还背着大人去大河里游泳……快乐、无忧无虑,我曾天真地以为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现如今,都各奔东西喽。”
林灵的一句感慨引得三人不自觉地都有些伤感。这时,服务员送上各自点的套餐。梦露点了红酒。风信子点了酸梅汁。为了应景,林灵陪着梦露喝红酒。风信子对林灵说:“我对你的那些‘江湖’轶事很感兴趣,对你的感情经历更感兴趣,我很想听听关于你的故事。”林灵看了梦露一眼,说“我的故事,可有点长。”
梦露说:“正好,你有故事,我有酒。”
三个人不约而同举起杯,三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了悦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