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了男女的阵阵吵闹声,开始声音不大,仿佛有意克制,可是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男人的斥责,女人的哭泣。
接着就是乒乒乓乓摔打东西的声音。郑铁山皱了皱眉,对郑好说:“看看你张哥和你嫂子干什么呢?”郑好知道张哥就是张守业,是父亲的徒弟。
张守业父亲去世的早,十七岁就接班进了配件厂。跟着父亲学车工。技术活很好。可是近几年配件厂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没有多少活干,就被安排到传达室看门去了。
郑好走出门时,隔壁门突然打开,里面冲出位花枝招展的女人,却是满脸泪痕。差点与郑好撞在一起。
郑好认识是张守业的妻子孙杏杏。就打招呼说:“嫂子。”孙杏杏说:“是小好呀。”说完也不等郑好回答,掩面奔下楼去。
张守业默默然来到郑铁山他们屋内,找到墙角一个马扎坐下,满脸的沮丧,郑铁山甩过去一只烟,问:“和小杏吵什么呢,还嫌不够乱吗?”
张守业接过烟,点了,狠狠抽了一口。吸得太急太狠,竟然被烟呛了,连连咳嗽,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接着就是大声哭泣。
郑好一时目瞪口呆,心想男人的哭泣真是惊天动地呀。好久才止住哭。郑铁山说:“看你那熊样,像个男子汉吗?不就夫妻间吵架吗,哭什么!”
张守业说:“师傅,我们离了。郑铁山没有反应过来,问:“什么离了?”张守业说:“我和孙杏杏离婚了。”郑铁山瞪大了眼问:“什么时间?”张守业说:“就在前几天。”
郑铁山问:“怎么搞的,你们不是挺好的吗,干啥说离就离了呢?”
张守业说:“去年她们木材厂破产了,她就去酒店工作。当时我就不愿意,那里人太复杂了,乌七八糟的。可她贪图那里的工资高,活轻快,死活要去。半年还不到,就傍上了个矿场老板。我就提出离婚,她开始哭着不愿意,可是也不愿意与那个老板完全断绝关系,作为一个男人,谁愿意戴着个绿帽子活一辈子。在我一再坚持下,她也只得同意了。好在没有孩子,离婚也容易。”
郑铁山叹了口气说:“小杏是个好孩子,人长得好,心也善良,就是有些虚荣心。”
张守业自责说:“也怪我不会赚钱。她是个那么爱美的人。我却一年多都不能给她买件衣服。”郑铁山说:“像你那么年轻,和我这老头子不一样,该辞职去外面闯一闯。”
张守业说:“是呀,她早就让我辞职下海,可是我一没学历,二没资金,三又没关系。辞职了能干什么呢,在配件厂熬下去,混个退休就算了。”说着说着他眼圈红了。郑好一霎时明白了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郑铁山摆了摆手说:“回去收拾东西搬家吧!”张守业尴尬的说:”没有东西了,该摔的都摔了,能砸的都砸了,我帮师傅搬吧。“说着抱起收拾好的东西就下楼了。
郑好提起了旧皮箱,又在上面放了两大包衣物,以及几件没来得及打包的单衣。紧随着张守业与郑铁山下了楼。
楼门口风太大,箱子最上面几件单衣被吹落在地,随风乱舞,郑好只得把手中箱子放在地上,追出很远,才追回了,衣服都沾满了灰尘。不能再放回去了。
郑好站在秋风里,手里紧紧攥着沾满了灰尘的衣服,望着黑压压灰沉沉,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凄然和悲怆。
“嗨,发什么呆呢?”此时徐芸站在了他面前。头上扎着马尾,歪着脑袋望着他。
明亮的眼睛像是一汪纯净的泉水,又像是天上闪烁的星星。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那浅浅得笑,让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俊俏而可爱。
此刻的她已然换下了黑色职业套装,穿了件时下最流行粉红毛衣,牛仔裤,白色运动鞋。青春而靓丽。
看到徐芸,郑好压抑的心情变得轻松许多,郑好指着天空说:“云很厚,要下大雨了。我还因为你不来了呢。”
徐芸说:“放心吧,来时看过天气预报了,有些小雨,不会下很大。我给你买了条裤子,走,回楼上试一试。”
徐芸说着抢过郑好手中衣服。他们重新回到楼上,郑好试了试徐芸买的裤子,都很合身。郑好要给钱。徐芸说:“算了吧”。
郑好看裤子面料,知道价格不菲。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徐芸帮着收拾规整了一些家什。两人各拿一些下了楼。
去新宿舍路上,遇到了放下物品返回来的郑铁山与张守业。徐芸远远地的就与郑铁山打招呼:“郑伯伯,我来帮着你们搬家。”郑铁山说:“好啊,小芸也过来帮我们,这样就快了?”
徐芸说:“我爸说改日来找你。他不愿意晚上来,看着厂子破败了,心里不舒服。”郑铁山点头,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
张守业说:“真是女大十八变,徐芸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徐芸反驳问:“张哥,我小时候很丑吗?”
张守业一时语塞,想了想说:“小时候也是个小可爱吧!”
配件厂的厂房闲置约十多年了。占地约两三亩。里面有两盞电灯,发着暗淡的光。水泥板的顶,下面由数十根水泥柱子支撑着。
借着昏暗的灯光,依稀可以可以看到柱子上还写着些标语,但早已是年久失修,斑斑驳驳,残缺不全。如工业学——庆,农——学大寨等等。
屋内四面墙满是油污,玻璃大都破了,有的用油纸糊了,风一吹就噼里啪啦的响。厂房内毫无规则的放着几张旧木床。
徐芸先走进来,见到眼前的破败场景,她不由呆了。转头问后面的郑好:“小好哥,你睡哪张床呢?”郑好抱着箱子刚好走进来,说:“靠近电灯的那张床吧。”
徐芸走过去,却突然大叫一声,把手中衣服抛在床上,转身就向回跑,与迎面而来的郑好撞在一起,郑好手中箱子掉到地上。徐芸紧紧趴在郑好身上,浑身瑟瑟发抖。说:“我看到两个黑影,是妖怪吗?”
郑好见两只硕大的老鼠从床上蹿下,一转眼消失在黑暗中。他拍着徐芸的肩,安慰说:“不用怕,这个世界那有妖怪,只是两只大一些的老鼠。”徐芸兀自惊魂未休,趴在郑好肩头不敢睁眼。
她喃喃自语道:“这里能住人吗?”郑好说:“现在下岗工人那么多,其实,有个地方住就应该满足了。”徐芸睁开眼说:“小好哥,你和郑伯伯一起去我家住吧,我们那里很大的。”
郑好知道,自己父亲与她父亲仅仅是同事,去她们家住肯定不行,可是心中却好生感动。自己与父亲虽然生活日渐困顿,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那么好的女孩,不因自己贫困,惦念着自己,关心着自己。
此时一阵少女特有的体香,让他心中不由一荡,忍不住伏下头,在徐芸脸上吻了一下。徐芸脸一霎那像涂了胭脂般绯红,神态娇媚。可她却没有躲开,而是更加紧紧靠在郑好身上。
过了许久郑好说:“谢谢你的好意。张哥,还有厂内好多人都可以在这里住,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徐芸说:“小好哥,在我心中你是不一样的,你是人上人,你是这个世界上像我父亲一样最优秀的男人。将来你会出人头地,成为一个高贵的人。我相信你。”
郑好不置可否,这个世界上的人不都是爹娘养的吗,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呢?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徐芸在郑好耳边道:“小好哥,我爱你。”说着在他脸上深深吻了一下。
“哎呦,我当屋内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徐妹妹和郑好呀。”这时门口进来一人,留着时下街头青年最时兴打扮。板头,抹的油光可鉴。蓄着汉奸翻译官似的八字胡。戴着个遮住了半张脸的蛤蟆镜。身上穿着花褂子花裤子,脚上是火箭似的尖头皮鞋。手里还提着个双卡录音机。
郑好认得是唐友德,他也是父亲的徒弟。父亲对他是恨铁不成钢,可是却也改变不了他终日里游手好闲,打架斗殴的脾气。
他走过来在拽了拽徐芸的马尾,说:“妹妹的头发长的很好看呀。”徐芸一摆头退到郑好身边,不高兴地说:“好看不好看关你啥事。”唐友德也不介意,说:“小小年纪脾气不小呀!”
这时他看见翻倒箱子内的那本拳谱,眼睛一亮,俯身拾起,打开裹着的布,随手翻了翻说:“哎呦小好,这是师傅的的武功秘籍吗?”
也不等郑好回答,又向后翻看。徐芸不满的说:“既然知道是人家的武功秘籍,怎么不经主人同意就随随便便看呢?”唐友德说:“我可是郑铁山的徒弟,小好的亲师哥。”徐芸撇嘴说:“郑伯伯教的可是操作机器,不是武功。”
唐友德翻了几页就不耐烦的把书抛给了郑好说:“也没什么吗,前面画的不就是街头老头老太太们早晨练的健身操吗,后面画的像是漫画?”徐芸说:“这肯定是武功秘籍,你修行太浅,看不懂。”
唐友德说:“小姑娘武侠剧看多了,因为这世界上真有武功秘籍,练后一夜之间成为超人吗?”
郑铁山与张守业再次搬了东西进来。唐友德忙抢在郑好前面替郑铁山接过东西。
郑铁山对郑好说:“天晚要下雨了,先送小芸回家吧,不然会被淋到路上。”郑好点点头。
在路上,徐芸对郑好说:“有件事想告诉你?”郑好问:“什么事?”
徐芸想把张姐给她介绍对象的事情告诉郑好。可是话到嘴边,怕郑好误会。就说:“也没有什么,以后再说吧!”郑好说:“有什么事情现在就说吧。”
徐芸想了想说:“下个星期天有件事,你要陪我一起去。”郑好问:“什么事?”徐芸吞吞吐吐地说:“同事张姐给我介绍个对象,让我去看一看。”
郑好要跳起来了:“什么,让我陪我的女朋友去相亲。世界上哪有这样的荒唐事,坚决不去,你也不能去。”
徐芸拉着他的手,柔声说:“你不要急吗,我们只是去玩一玩,一起吃顿饭,当不得真的。”
郑好说:“那个什么张姐不知道你有对象了吗?”“我刚刚调来,她不知道。”
郑好说:“那你就告诉她,你有对象了。”徐芸说:“我告诉她了,可是她说只是在一起吃顿饭,聊一聊。”郑好斩钉截铁的地说:“那也不去,男女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徐芸说:“张姐都约我三次了,她老公是我们百货大楼的副经理,总得给个面子,不好再拒绝了。只得答应。这不,怕你多心,就约你一块去。”
郑好思考半响,一拳砸在旁边树上,愤愤地说:“敢打我女朋友主意,我去吃垮他。”徐芸挽了郑好胳膊高兴的说:“很好,如果不去,你女朋友就要被人家抢走了。”
郑好说:“我要和他决斗。”徐芸说:“不用决斗,我的心中只有你,我们去应付一下。”
郑好问:“我以什么样的名义去呢,你的现任男朋友吗?那还不把那个家伙气死。”
徐芸说:“那怎么可以,总得应付个大面吧。”她想了想:“要不你就沾个便宜,当我表哥。”
郑好点头。“也行,表哥带着表妹去相亲,也还说得过去。比现任男朋友让人接受。”徐芸说:“那是当然。”
到了徐芸家楼下,二人亲热一番。徐芸才恋恋不舍地上了楼。
郑好、徐芸他们两人走后。郑铁山与张守业、唐友德三人又搬了数次,才把所有东西搬完。
忙完后坐在床上。唐友德掏出烟递给郑铁山与张守业。郑铁山接过烟看了看,说:“熊猫烟,你这点工资能买得起这么好的烟?”唐友德呵呵一笑说:“师傅尽管抽,管这么多干什么。”
郑铁山说:“前两天厂里少了两块钢板,是不是你小子偷去当废铁卖了。”唐友德说:“师傅你可太高看你徒弟了,我只卖了一块。”“另一块呢?”唐友德说:“让钱黑心小舅子卖了。”
配件厂的经理叫钱宏新,由于这家伙太能贪,把好好一个配件厂搞得不成样子。大家私下里都叫他钱黑心。
“你们卖了多少钱?”唐友德伸出五个手指头。张守业说:“五千?”唐友德朝地上啐了口痰说;“五百。”
郑铁山痛心疾首的说:“六七千人民币的东西,你们竟然五百卖了,败家败业呀。”说完把烟又抛给唐友德说:“拿回去,不吸了。”
唐友德一摊手,满脸无辜的说:“师傅,经理厂长们把机器都卖了,把厂子都卖了,眼看着连我们也要被卖了。我只不过卖块小小钢板……”。
郑铁山说:“他们贪污,损公肥私,自有国家法律去惩罚他们,你跟着去参与就是助纣为虐。”
唐友德说:“可是人家钱黑心过得比我们可滋润呢,出有车,吃有肉,喝有酒!”郑铁山说:“不要看他今天闹得欢,明天法律会收拾他的。”
张守业说:“这烟挺好,友德,再来一颗。”
郑好回到破旧厂房的新家时,大约是夜里10点钟了,张守业和唐友德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