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昌十四年三月七日。
道枫的眼睛肿的生疼。
春桃默默地给道枫多擦了些粉盖上眼睛周边的红肿,用道枫最喜欢的红色织金发带绑了一个双垂髻,额头上又散下一些碎发。屋里静悄悄无人说话,道枫就这么安静坐着,昨天和衣睡了过去,除了眼睛,身上也疼的很。等喝过一碗粥,去见过张夫人,还要照常去学里。
不过又是一次家中的吵闹,张夫人脸上也显不出什么。马车上姐妹二人向来很少言语,一行人默默下了车,走进学堂。
刚踏入房门,道柳便拜到:“见过先生”。边上的道枫定睛一看,才发现第二先生正坐在案前,如同庙里的塑像一般,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也跟着拜见了先生。第二先生依旧面无表情,既不不点头回礼,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两人。道枫本来就情绪低落,也就这么对着看了回去。过了一会,道枫再度微微一福,径自走开归坐,道柳也跟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道枫在桌前坐了,才逐渐回过味来。
今天本是该是年、阳先生两位先生的课,结果第二先生就这么突然来了。
道枫唯一一次见第二先生还是在花朝节的时候,感觉就是一位为人圆滑、中庸守常,京城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官老爷。跟眼前这个不怒自威,面无表情的“塑像”完全不同。
往日课前大家总少不了要说笑一阵,今日屋里其他姑娘有看书的,有习字作画的,皆悄声无息。道枫什么都不想干,就看着第二先生。陆续有别家的姑娘进来,多少都被第二先生吓了一跳,也有主动开口和第二先生的说话的,先生依然没有搭理。
今天人来的格外齐。之前不是这个身体不适,就是那个家里有事,学里也没有很拘着。道枫道柳是因为有熊老爷的要求加上横竖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场合,翟沐秀是因为父母要求极为严格,因此每日都到,其余的人包括知任伯辛家姐妹在内,每日能来一半的人就算多的。现在连康金玲都在桌前坐着。
有嬷嬷上来报,“先生,时辰到了。”
塑像一样的第二先生这才移动起来,却并不讲课,只是从放在面前的那几摞书中拿起一本,开始在封面皮上写字。
满屋里的学生们就这么干看着等第二先生将书一份份写上字列好。一群宣国公府的小侍女进屋上前拿托盘端起书,恭敬的呈给每位在桌后坐着的姑娘,然后就在桌旁上默默站着侍立,并不离开。
道枫接过书,见封皮上用红笔写着,“闲乐伯府”四个大字,边上另用墨水写着一个“大”。
这书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人名后附着此人的大致年岁,亲缘来历,爵位职位,家族背景,有的还加上了擅长和嗜好。道枫快速翻了一下,没有看到自己家,也没有看到隔壁闲安伯府。倒是翻到了茅大人家,上面居然连茅忘川的名字也写上了,只简单写着“于恒昌十四年过继为子”。书后面还有好些纸是空的,并没有写上东西,照样装订起来成册。
第二先生终于开了口:“书里面写的东西,务必要背熟。书不可带走也不可另外抄写。我上课的时候自会让人把书送来。”
众学生应了,开始背诵。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第二先生离了座,下来抽查。道枫边背边分心听着,第二先生问人名,或问官职爵位,或问亲缘关系,由学生作答。这么厚的一本书,这么短的时间,一路查下来多半是答不出来的。第二先生也没有什么表示,独在翟沐秀边上待了最久,难得的说了一句“很好。”
等第二先生来到道枫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最后几个了,刚才道柳已经被抽过,有答的上的,也有答不上的。就算没有分心,道枫在这些方面也是一问三不知的主,唯一答出来的问题是“昌利侯夫人娘家姓什么?”道枫腹诽,第二先生绝对是故意的。
学堂的小侍女们捧着书出去了,茶歇还是有的。第二先生留在堂中坐着喝茶,看样子没有走的意思。
有些姑娘开始小声和边上的人小声咬耳朵,偏偏道枫身边的是道柳。道枫一肚子疑问,刚好看到翟沐秀在边上打眼色,翟沐秀见道枫看到她,理理衣服站起来走了出去。
第二先生没有什么反应。
道枫也站了起来,有样学样的跟了出去。
翟沐秀果然就在门外等着,两人走了一段,道枫忍不住问:“今天这是哪一出啊?”
翟沐秀略微不满:“不过是记一些勋贵官宦人家的事,并不新鲜,是这位先生太爱摆谱了。”
后面康金玲也出来了,听到翟沐秀抱怨表示赞同。
接着好几家都出来了,正在不明所以,外面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院子门口,丫鬟们簇拥着勾云染走了进来:宣国公府的姑娘来上课了。
再讲的就是这么些年来关于选秀的种种事情。道枫明白,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选秀,是一个统称。具体到殷朝而言包括了选宫女、选女官、选宗亲伴读、选皇亲妻妾、选妃嫔,当然还有选皇后。
宣国公府的野心不小。
塾里论出身,没有人能威胁到勾云染。帮其他府上的姑娘谋一个好前程,就是在给勾云染铺路。十几二十个姑娘,里面有宗亲伴读,有皇子妻妾,有嫔妃,还有一个皇后,皆是同窗,皆是少女时期的知交旧友。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这么看来,宣国公府谋的不只是一时,不只是一世,也不只是一个名分。
贵,是有道理的。
道枫盯着侃侃而谈的第二先生,这算不算是,公然结党?
这还只是姑娘。
道枫想着,几年后就算勾云染没有能当上皇后,即使当个妃嫔,就宣国公府这架势,等进去以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可是偏偏,勾云染连宫门都没有进去。前面的努力简直就是打了水漂。
道枫再看着一脸庄重的勾云染,不像是会甘心便宜了龙瑶的样子。宣国公府那势在必得的气势,那写在脸上的野心,多年的谋划也不会就这么甘心给敬国公府做嫁衣。
后面八成会有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