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修路和金矿的事,郝澄忙碌的为官生涯又重新走上轨道。那些个心思浮动的地方官员虽然有野心,但大部分都十分弱。毕竟这云州城是个穷地方,要真的是有本事的,早就脱离了这么个地方混到上头去了。
郝澄打了两棒子,又给了这些人一捧甜枣,规章制度制定的教人钻不了什么空子,这些也便收了心思,安安分分地在她手底下做事。毕竟郝澄家里头有钱,还十分大方,只要事情做得好,她是绝不吝啬奖励的。
因着修路招人的事情,这满云州的百姓都知道自个顶上来了个新的父母官,郝澄刻意让人半修路的事情弄得不小,一是为了宣扬江孟真的善名,二是为了多些人知道,这有些人在修路上动的手脚也能少些。
郝澄在官府勤勤恳恳,两个人在云州城的宅子前头却是停了辆马车,从里头走出一位容貌妍丽的娇客来。
府上的下人不知道这客人是何等身份,只知道这客人报了名头,江孟真是亲自出来接的。
来人是位漂亮的娇客,雪肤红唇,腰似杨柳,虽然身着女装,眉眼间也透着女子的英气,但他脖子间隐隐有小巧的喉结,掩藏在发间的圆润耳朵上也有小小孔洞,旁人稍稍观察得仔细些,便知这是位俊俏的郎君。
他身穿女装下了马车,却不要做女子的车妇来扶,而是踩在稳稳的人肉板凳上,再踏下更矮一些的真小木凳,最后稳稳当当的踩在地上。他因做的是女子打扮,便未施粉戴钗,一头青丝仅用一顶小小的紫金冠束着,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使他显得格外俊俏。
江孟真和郝澄在府上也不讲太多规矩,这做派,一出场便把这在云州城招的几个下人给镇住了。
江孟真带来的这些下人倒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一个个安安分分地坐着自己的事情,面上没什么羡慕之色,眼睛也不随便乱飘。
他的样貌很是年轻,按理说这种年轻的小公子向来是江孟真的忌讳,但江孟真对他十分客气,一见了他,便含笑将他迎了过来,姿态相当亲热。顾忌着对方身上穿的是女装,他倒没有用手去搀着他。
对方却有些不高兴了,瞪了他一眼,开口便是脆生生的男儿音:“怎么,你这是嫌弃我了?”
两个男人寒暄了一会,江孟真便挽着这娇客的手进了屋子,竹晚给侍奉上了茶水,江孟真便摆了摆手,示意竹晚将下人都清出去,哥两个要说些体己话。
门一关上,先前那笑吟吟的小公子便收敛了那副娇弱姿态,虽然嘴角还有浅浅梨涡,嘴上却是讽刺:“我瞧你这副样子,倒是真安心窝在这么个小小地方,为你家妻主洗手作羹汤来。
江孟真道:“人各有志,咱们这么些时日不见,你可别这么挖苦我。”
小公子嗤笑:“还用得着我挖苦你,看你住的这地方寒碜的,整个宅子还不如我一个花园大。”
江孟真含笑:“帝卿住的地方,自然是琼楼玉宇,不能同我们这等小民比的。”
“别别别,你可别这么说,说得我浑身都不舒服,你这点可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这小公子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一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的样子。
见江孟真沉默,他又问:“我听闻你生了个女儿,她在哪?”
提起女儿,江孟真的眸色柔了三分:“你若是想见,我便带你去见他。”
说罢他起身推了门,领着姬真往厢房走,走了没两步,便抵达了放着郝敏的房间完全不像宫里,走个地方都得坐轿子。姬真嘟嚷了一句:“这小房子也就这么点好处。”
江孟真只笑,推开虚掩的房门便径直走了进去。侍候着郝敏的下人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声音却不敢放得很大,只道:“小女君睡着了。”
江孟真也不吵醒女儿,脚步声都放得轻了许多,姬真图个新鲜,眼睛便在屋内转了一圈,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等到见了那张婴儿床,他低声道:“你可别告诉我,这地方就你和你女儿住。”
姬真是见过不少一夫多侍的家庭的,一般是主夫和儿女住一间,当家的随着心情在不同屋子歇着。他可听说江孟真和自家的妻主十分恩爱,而且江孟真那小妻主只他一个,不至于还要分房睡。
江孟真摇头:“不是。”
姬真柳眉倒竖:“那你可别告诉我,你一家三口就挤在这么个地方。”
这屋内的摆设还是十分幼稚的,可能讨小孩子喜欢,但大人绝不会喜欢这种品味。而且那婴儿床的边上就一张单人床,他是听说江孟真在京城出了不少银子,但也不至于穷到连张大床也买不起。
一旁的侍候的低眉善目的奶公斗胆说了一句:“那是小的睡的。”
郝敏晚上也常哭闹,江孟真只把孩子放在自个屋两日,便又提议将孩子搁在厢房,选了几个信得过的照顾,只妻夫两个平日里有了空闲,便把孩子抱过来亲一亲,逗一逗的。
姬真撇了撇嘴:“我就说嘛,你再堕落,也不能把要求降低成这样。”
其实真要是足够爱孩子,住在这屋子也没什么。不过江孟真虽然爱郝敏这个女儿,但看妻主更重些,晚上也受不了婴儿的吵闹,这才把孩子和父母分房住。
不过这话,江孟真就不会和姬真说就是了。见过了郝敏,姬真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我来也没有特意准备什么,这镯子就当是我给她的见面吧。”
摇篮里的小孩粉嫩嫩的,睡得香香甜甜的样子。被两个人声音吵醒,便睁开眼睛来,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见一个漂亮的镯子在她面前晃悠,便伸出两只养得胖胖的小胳膊抓住那镯子,对姬真咯咯的笑起来。
“小贪心鬼。”江孟真轻轻用指尖戳了戳女儿柔软粉嫩的脸颊,说了两句客套话,便替郝敏收了镯子。
姬真对小孩其实没什么感觉,之所以提出要见郝敏,不过就是想看看江孟真这人生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见到了,也不觉得这小孩和旁人有什么区别,又向江孟真提议:“既然是这样,那江哥哥你不如带我去看看你的住处。”
这房间里也没什么郝澄的痕迹,说实话,他一直对那个降服了江孟真的书生十分好奇。
这次江孟真却拒绝了他:“和我以前在京城的宅子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姬真便知晓在江孟真心里,他那小妻主份量确实很重了。不能进江孟真的屋子倒也没什么打紧,对方向来独占欲很强,不乐意让旁人进他住处。
不过今儿个他肯定是要留下来的,便笑意盈盈地去挽江孟真的隔壁:“我这几日可不愿意回去,先前写了信过来,不知江哥哥你有没有准备好我的住处。”
江孟真道:“你吩咐好的事情,我哪有不做的呢。”他亲自给郝敏喂了小半瓶的奶,看着奶公帮郝敏换了尿布,这才带了姬真出来。
换尿布的时候姬真盯着看,还是江孟真玩笑道:“你早早就看光了我的女儿,莫不是将来想嫁到我们家来做夫郎。”
姬真这才别过脸去,嘴里嘟囔:“我年纪比她大那么多,你可别妄想了。”
江孟真本就是玩笑,倒也没再打趣他,牵了他的手,往一早给姬真准备的房间走。这房间定然是要和郝敏待的屋子离的远的,摆设都是按照姬真喜欢的,很是富丽堂皇。
姬真对这屋子挺满意的,但嘴上还是要挑剔两句,挑剔完了,见江孟真不理会他,便招呼了随行的侍女将马车上用惯了的东西搁在屋子里。
等到放好了这些东西,姬真也换了身男儿打扮,窝在放了冰的书房里,一面享用着果子,一面和江孟真闲聊中分享后者想听的趣事秘闻。
讲了两件宫里头的事,姬真又把话题转到了郝澄头上:“我来这的时候,瞧见云州城在修路,还听说这修路的银子是你出的?”
这事情江孟真也没想着隐瞒:“捐这钱是以我儿的名义,算是为她行善积福。”
姬真对郝澄的事情还有些兴趣,便问他:“你一下子捐出八万两银子,就不怕你的小妻主压不住那些官员,我可听说先前修路的时候,连修路的人都没有招齐呢。”
他路上颠簸,这消息还是好些时日前传到他耳里的。
提起郝澄,江孟真眼中的坚冰又融化了些:“人自然早就招齐了。”
郝澄的事情,如果她不向他请求帮忙,他不会轻易出手,前些日子郝澄找李师爷语重心长地谈了一次心,这四百来号人两日内便招齐了。
知州府那些官员,郝澄利用得来的信息,分别让这些人制衡,至于修路的那些银两用度,郝澄更是把账本开支完全公开透明化,让当地的百姓来监督。
当然她也不是非要完全的清廉,比如一些负责招工的人收一点点银子,为那些想要来这里做差事挣钱的人行个方便,郝澄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一棍子都打死。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对绝大多数人都好才是真的好。
寥寥几语,江孟真便将郝澄做的那些事情都讲了,他言语间都带着几分自得,显然很是为这个妻主骄傲。
作为一个未出嫁的帝卿,姬真实在是不乐意瞧他这副样子,便又把话题转回了一开始,他最想问的那些话:“若是你妻主就在这么个地方待着,你当真就准备一辈子陪她待在这里了?”
江孟真道:“我们自然不会一直待在云州城。”
“可是这晋国的皇帝会。”他会知道江孟真在云城,哪能不调查清楚先前发生的事情。虽然皇帝并未将此事伸张,但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姬真本就在皇宫里安了棋子,会知道其中始末也不奇怪。
姬真看着江孟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那妻主刚入宫廷,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性格,但你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在嫁给你这小妻主前,你做的那些东西可都瞒着她吧。当今的晋国皇帝什么心思,你难道会不了解?”
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来:“既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就依着你打通的那张网,想要瞒这么一件事,就能轻易瞒一辈子,又怎么会做出主动把事情捅破的蠢事来。还是说,你一开始,你打算着让皇帝把你的小妻主从京城发配,就到这小地方窝着。”
江孟真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这么做,对我有何益处。”
姬真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笑来:“你当然会选择这么做,你的小妻主非得太快了,她那么年轻,待在京城,总是容易被面前的浮华迷了眼蒙了心,你便想着折断她的羽翼。但那又要做样子,便借了这个机会,利用皇帝完成了这个局。我认识的江孟真,是个心思诡谲之人,便是对自己的枕边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去算计。这算计刻在你骨子里,说的严重点,你这妻主,指不定是你一路算计来的呢,她想什么样,还不是由你揉捏搓扁。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些说的对不对。”
江孟真如今的样子,确实很令他惊讶。但他认识的江孟真,绝不是一个会屈居于宅院,整日为妻主儿女洗手作羹汤的男人。
江孟真沉默片刻,含笑道:“你的话说对。”后面那句可也不全对,他还未说出口,外头突然传来砰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忙起身站起来,书房的门被姬真打开,地上穿着青衣的女子正弯腰捡着洒落在地上的书本。
等到捡完了东西,那女子便抬起头来,不是旁人,正是因为公事提前回府的郝澄。
郝澄直勾勾地看着他,声音有几分沙哑:“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