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竞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他真恨自己刚刚吃得太猛了,居然连脸上挂着碎屑都没注意到。可他愤恨地想,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代劳吧,你完全可以提醒我自己擦掉,你这样不顾场合和男女之间的分寸先斩后奏算什么?而且动作还那么快,根本都来不及挡回去,干完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还泰然自若地朝我笑,真是吃不消的“霸王花”作风,跟你哥一模一样。高竞想,要不是为了那个电话号码,我才不会叫你出来呢。幸好现在莫兰不在,要不然,我回去又要被冤枉了。
“郑恒松除了齐海波,还有别的女朋友吗?”高竞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问道。
“以前也有几个,但自从跟齐海波好了以后就都不来往了。我哥不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所以她有这样的下场,我觉得也是报应。”郑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这倒把高竞吓了一跳。
“松哥是不是有很多仇家?”他问。
“当然,他在反黑组干了那么多年,以前又当过卧底,仇家当然很多。不过,跟着他的兄弟也不少。”
“五年前他被人打的那个案子后来查出是谁干的吗?”
“没查出来。”郑冰蹙眉摇了摇头,似乎很为这件事烦恼。
“怎么会没查出来?”高竞很诧异。
“一开始以为是黑帮寻仇,后来抓了很多人来问,发现都不是。那时候我猜测这件事跟齐海波有关,我怀疑那是她的某个男人出于妒忌干的,我还怀疑过是她后来的丈夫,但后来反复查了一年,也没查出名堂来。结果这件事就这样一年年搁置了下来,直到现在也没查出究竟是谁干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他的嘴唇看,那目光让高竞心惊肉跳,他真怕她会突然发神经跳过来亲他,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尽快切入正题。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来吗?”高竞严肃地看着郑冰的脸。
“你想打听我哥的事。”她仍然看着他的嘴唇和下巴。
他下意识地用手掌盖住嘴,同时低下头,以避开她那令人难堪的目光。
“郑冰,我今天上午重新向电话局要了一份白丽莎临死前三天的通话记录。”他静静地说。
如他所料,这句话一出口终于将郑冰的目光从他的嘴唇上移开了。
她脸色阴沉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眉头打起了结,样子十分凶悍。
“你向电话局重新要了一份白丽莎的通话记录?”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是的。”高竞盯着她的眼睛,“你给我的通话记录单子被撕成了两半,你说是从抽屉里拿出来时不小心撕开的。”
“你不相信我?”郑冰的口气中充满了戒备。
“我也想相信你,”高竞扫了她一眼,为自己终于能把她从一个花痴变成一个正常人感到高兴,“我把我新拿到的这份电话记录跟你的那份作了对比。”他故意停了一停,想看看她的反应,但是她没说话,只是神情紧张地看着他。。
“我发现少了一个电话号码。”高竞说,“我查过这个电话,那是几年前你哥哥郑恒松的手机号码。”高竞盯着她看,这次她终于避开了他的目光。于是他终于把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来:“郑冰,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她默不作声地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我小看你了,高竞。我没想到你会查。”
“郑冰,你不了解我工作的方式,我只相信我自己找到的证物。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约你在茶室见面了吧。你犯了很严重的错误,趁我现在还没张扬出去,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高竞很高兴看见郑冰又恢复了女刑警的正常表情,“白丽莎为什么要给郑恒松打电话?你为什么要隐瞒掉这个电话号码?难道你认为白丽莎的死跟松哥有关系?他们是什么关系?”
“高竞……”她沉闷地呼唤了他一声,他发现她满脸羞愧,声音里还带着恳求,“我知道作为一个警察,这么做很不应该,但是请你相信我,正是因为我知道我哥跟白丽莎毫无关系,所以才会隐瞒这个电话号码。”
“说清楚点。”
“我哥跟白丽莎完全没关系,我查过了,他根本不认识白丽莎。白丽莎的确给他打过电话,她约他出来见面,说要跟他谈一件重要的事,但第二天她就死了。他们没见上面,所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相信我哥不会撒谎。”郑冰说到最后那句时,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好像在给一份文件加盖一个官方认定的图章。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那个号码?!”高竞问。
“我不希望你发现后向上面报告,你知道在机关工作,人际关系非常复杂。我哥这么年轻就坐上了这个位置,很多人都盯着他,想尽办法要抓他的错,我不想让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成为那些人对付我哥的工具。”她抬起头,望着他,“高竞,我知道我这么做违背了一个警务人员的基本操守,你要怎么做我都没意见,但请你相信我,我哥真的跟白丽莎没关系,他是清白的。”
高竞严峻地看着她的脸,沉默片刻后,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没有了。”她连忙说,现在她已经失去了刚才的锐气。
“既然如此,也请你相信我,郑冰,我会把事情查清楚的,如果松哥真的是清白的,我绝对不会让他受冤。”高竞冷静地说。
“谢谢你。”她温柔地注视着他说。
按理说,谈话应该到此结束了,但是高竞忽然产生了想跟她把事情彻底谈清楚的念头,于是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郑冰,你真的是要结婚了吗?”
她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代替,但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僵直着身体坐在那儿看着他。
“你真的有未婚夫了吗?”他不得不再问了一遍。
“没有。”她答道。
“这么说,你上次是在骗我?”他想,果然让莫兰猜对了,女人到底比较了解女人。
她没说话。
“为什么?”他掩饰着不好意思,狠下心肠问道,“是因为……你喜欢我吗?”他希望她会骂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但她的嘴角却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忽然站起身来。
“我该走了。”她说。
“等一等。”他也跟着站起身,心里实在不愿意碰到这样的情形,但是既然已经开了口,他不愿意半途而废,他想把事情说清楚。
“我要走了,我不想再看你那张照片。”她别过头去,冷冷地说。
“这次是另一张。”
“你是故意在气我吗?高竞?”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某种像是要哭的情绪。
这句话顿时让他心软了下来。
“对不起,”他说,“郑冰,请你……”
她忽然回过头来,眼睛直视着他。
“没错,我是喜欢你,高竞。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我也不喜欢现在的我。”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湿润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人,高竞。”
现在我成了伤害她自尊心的恶人了,高竞恨恨地想,如果你真的有自尊心就应该把它收收好,不要随便丢在地上,被人踩到了,又怨别人。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他尽量想使自己的口吻显得柔和一些。
“那是我自己的时间,我喜欢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你没权过问。”郑冰的眼泪没有掉下来,这让他松了口气。他希望她在他面前永远保持正常强悍的女警察形象,哭哭啼啼的温柔模样只会让他感到心烦。
他避开她的目光,只听到她在那里说:“我知道你跟你的女朋友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但是爱情不是用时间长短来衡量的。”
她在说些什么?
“郑冰!”他刚想说话,就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她是个富家千金,从大学毕业后就没上过几天班,现在28岁了还靠父母养活,而且生活品质很高,从来都只穿名牌服饰。也许我的话你觉得不中听,但是高竞,我认为她并不适合你。你是个靠工资生活的上班族,你觉得你的收入能满足她的要求吗?也许你可以满足一时,但是满足得了一辈子吗?”
高竞觉得,与其听她说这些废话,还不如听下属念法医报告:“被害人血清、两颊、口唇、黏膜、尸斑、肌肉及内脏呈樱红色,上呼吸道及鼻孔有细泡沫、肺充血……”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他冷冷地回应。
“我知道她还结过一次婚,还堕过胎……”
这句话让他大惊失色,莫兰的秘密,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知道的?谁告诉她的?
“这事你知道吗?她跟你说过吗?我觉得她根本配不上你,她的经历那么复杂,生活要求又那么高,她跟齐海波其实是差不多的人,我知道她曾经有很多男朋友,而你……”
“郑冰!”他实在忍无可忍了,这个女人凭什么对我女朋友说三道四,她是谁?他强压住胸中的怒气,对她说:“你说的这件事,我知道。的确,不是她本人告诉我的,但是我从来没问过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在乎。郑冰,我警告你,如果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女朋友的坏话,我就把你隐瞒电话号码的事报告上去!”
他的口气很严厉,这让他们对视了几秒钟。
“我知道你爱她,但是她爱你吗?”她咽了一口唾沫,仍不死心地说,“如果她爱你,就不会逼你跟你妹妹断绝关系。”
“高洁找过你?”他皱着眉头差点倒退一步,难道莫兰的秘密,是高洁告诉她的?但高洁又怎么会知道呢?他心慌意乱地琢磨着。
“是的,她找过我。她很爱你,高竞,你应该多跟她沟通,现在她很痛苦,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跟她断绝关系,她是你唯一的妹妹!”
该死的臭丫头!一定是她说的!他现在可以肯定了。
“郑冰,这是我家的事,你不要管得太宽了!”他不耐烦地说。
“我是为你好。”她望着他,声音又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对我现在还没什么感觉,我也不指望你马上跟我有什么发展,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太瞧不起我,好吗?”
这些话让他把原本已到嘴边的那番狠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再见。”他结束了谈话,并且别过头去尽量不去接触她深情的目光。他听到她说了声“再见”,以为她就走了,谁料到她忽然伸直身子把嘴凑过来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下,等他被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退出了两步远。
“再见。”她笑着说,随后转身离去。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
居然又被偷袭了,真是防不胜防!照这样的趋势,下次见面她就要把他按倒在地了。爱情怎么能让一个自称有自尊心的女人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呢?他以前可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主动的女子,真想上去揍她。她疯了吗?是不是吃定我不好意思推开她?
高竞很后悔,因为刚刚一时心软没把话说绝,同时又恨高洁多事,真没想到她会自己跑去找郑冰,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跟郑冰这个外人说莫兰的事?而且,还是说莫兰的秘密?
但是,他不想给高洁打电话,自从她提起房子的事后,他就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他现在只想尽快从老房子里搬出去,他心里隐隐觉得只要离开了那里,就等于把过去的痛苦岁月抛在了脑后,同时也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多少年来,他盼望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没有负担,没有过去,无忧无虑地跟莫兰生活在一起,不就是这些吗……
没有房子有什么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郑冰见过面后,高竞忽然特别想念莫兰。想到她离婚后偷偷跑去法国流产的伤心往事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如此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就满怀歉疚,好像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入了伤害她的队伍。所以一离开茶室,他马上就打了个电话给她。
“嘿,小羊。”电话一通,他就亲亲热热地叫她,因为莫兰属羊。
“亲爱的。” 莫兰在电话那头回应了,听上去心情很不错。
“你在干吗?”
“我爸在做菜,我当他的小工。哈,你不知道我爸认真起来有多挑剔,我妈已经逃到她同学家去搓麻将了,现在就剩我一个被他折磨。”她好像在笑,“你在干吗?是在睡觉还是在工作?还是一边工作一边打瞌睡?”
他一听就知道最后那两句摘自齐海波的死亡情书。
“信你看过啦?”他一想到那封信上的语句就忍不住要笑,“有什么想法吗?”
“乔纳觉得这可能只是第一稿,她应该还写了第二稿给郑恒松。”
“你呢,你有什么感觉?”
“我现在还没看出来,只是有几个小地方觉得有点问题。”莫兰停了一下,“我现在还说不上来,晚上你来的时候我再慢慢跟你说。”
因为今天既没有挺身站出来大骂那个说废话的女人,又莫名其妙地被偷袭了两次,高竞感到特别对不起莫兰,所以趁她没有说话的当儿,他就讨好地问她:“我晚上买蛋挞来给你吃好吗?”
“蛋挞?好啊!不过我要吃现烤的葡式蛋挞,两边最好还要有点焦。我不要吃广式的,广式的蛋挞都是冷的,而且中间也没有奶油小波浪。高竞,你会买吗?可不要买错了。”莫兰有些不信任地问道。
“我中午吃过一个热的,很好吃,大概就是你说的那种葡式的,我晚上去买。”他兴致勃勃地说完,马上就后悔了,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说漏嘴了呢?
果然,莫兰立刻问:“是谁那么好心请你吃蛋挞?”
“就是个同事。”
“同事?难道是郑冰姐姐?”
“干吗叫她‘姐姐’?”
“以后凡是我看不惯的女人,我都叫‘姐姐’。”莫兰道,“别打岔,快点招。是谁请你吃蛋挞?你有没有把蛋挞的碎屑吃到嘴边让人家帮你擦?”
女侦探就是精明,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中午有事找她,她就请我吃了个蛋挞。”他老实地承认了她的其中一条猜想,“不过,我吃得很干净,她根本没机会为我服务,她什么都没做。”
“真的?”她有些不相信。
“嗯,当然。”他在电话这边,重重点了点头,好像正在用橡皮擦去难堪的情节。
“好吧,不说这事了。”她马上就不追究了,让他松了一口气。只听她继续说:“高竞,我觉得你应该把情书拿给郑恒松本人看,问问他是什么感觉。”
“我考虑一下。我要问他的事太多了,得想想该先从哪里问起,他现在涉案的程度比我们想象得要深。你不知道,白丽莎临死前给他打过电话。”高竞说。
“啊?真的?这么说他跟白丽莎的死有关系?”她很惊讶。
“我想白丽莎不会无缘无故给一个平时并没什么来往的人打电话。我等会儿就要去找郑恒松,这两天局里让他放假了。”高竞说起公事来,口吻就不知不觉变得冷静起来。
“他被隔离了?”
“大概是让他避嫌吧。他有没有给乔纳打过电话?”
“应该没有。现在他这种状况,估计也没办法泡妞了吧。”莫兰笑道。
“他这么做是对的。在这种敏感时期给乔纳打电话,只会增加她的负担。她也算是他的证人。”高竞说。
“唉。”莫兰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我表姐真倒霉,本来还以为她会很顺利呢。对了,”她忽然转变了话题,“高竞,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今天我爸做了酱牛肉、花椒鸡、红烧肘子和八宝鸭,都好吃得不得了。你不来太可惜了。”
高竞一听到这几个菜名就开始咽口水了。
“正好,我找了一间房子就在你们小区对面,我们吃完饭,你陪我去看房子吧,也给我点意见。”他马上说。
“真的打算搬出来?”莫兰问。
“我已经决定了。”
“那好,我陪你去。我们顺便看看还要帮你添些什么。如果你真的搬出来,要买的东西可多了,对了,我送你条新毯子吧。”莫兰温柔地说。
“好啊。”他握着电话,心里像打翻了一个暖水瓶,暖意从心头一直泼洒到脚趾头,他深深感到,莫兰真好。
“那我不跟你说了,我爸又在叫我了。今天为了做那个八宝鸭,我都快被他使唤死了。记住,晚上一定要说好吃,不然他明天还要做。听到没有?”莫兰叮嘱了一番终于挂了电话。
高竞站在街上,久久回味着这个电话给他带来的美好感觉。
酱牛肉、花椒鸡,空气中似乎还飘来一股八宝鸭的香味,他觉得那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家的滋味。
他决心要守住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感觉,于是拿出手机,删掉了郑冰的号码。他对想象中的郑冰说,如果我再见你,我就不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