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看着那垂死的妇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但她的母亲无疑年轻美丽的多。母亲叶卿,多么绝代风华的女子,因为不受丈夫的眷顾而郁郁寡欢,憔悴而死。好像,她死前也是用这样又期盼又绝望的语气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吧……
是了,是父亲,她唤着息封贤的名字,可是那个男人正守在别的女人身边。
红月笑了笑,嘴角勾出的却是一抹凄凉。原来,母亲、尚婉梨还有自己,都是不受丈夫喜爱的女人。
其实,她和轩辕北又何尝有什么区别,不也都是不受父亲喜爱的孩子。
“你来和太妃说说话吧。”她将目光投向那直立不动的帝王又道了一遍,这次却失了凌厉,反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
帝王却定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许久许久,而后缓步离去,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北儿……”尚婉梨喃喃地说了一句,红月把目光转向她,见她的目光已经涣散。
“太妃,你想说什么?”
“外面下着雨哪……”
只一句,红月心中顿软了几分,纵然心中有话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尚婉梨却猛地从椅上惊坐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姑娘!”
“太妃何事?”红月惊了一下,反抓住她的手,却见对方又忽然无力起来,双肩齐齐垮下,便将她轻轻推回椅上,轻声安慰:“太妃有话慢慢说。”
尚婉梨转而看着屋顶,目光越发迷惑:“姑娘,你可认得真中?”
真中,便是晋王的名字。红月自然是知道的,当年的晋王之乱,至今回忆起来依旧触目惊心。她心思转了一下,微微点头:“知道。”
妇人的眼里忽而闪过一点光彩:“那……那你能不能,替我给他传个话……”
“太妃请说。”
“你就说我,你就说……说……”她忽然又不确定起来,踟蹰了半晌也不知想要些什么,不由十分着急。
红月从怀中掏出帕子轻拭去她额上的汗珠:“太妃不急,你有什么话想让我传给晋王说,慢慢想,想好了再说。”
“晋王……哦,便是真中了……姑娘,今年是延平几年了?”
“五年。”红月答,延平五年,正是尚婉梨入宫为妃的那年。
尚婉梨点点头:“是了,是了,延平五年,真中,还有四十三天了……只剩四十三天了……”
红月听的糊涂:“什么四十三天?”
“四十三天,我与真中成婚的日子啊……哎,好久啊……”说话间,她一直看着屋顶,这里本是一间禅房,屋顶有彩绘图腾,目光随着香炉里的袅袅升起的轻烟晃动。
“是好久。”红月明白了,本还有四十三天,就将终成眷属的两人被生生分离。这四十三天啊……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平帝,而平帝,怎就看上了未来弟媳。
“四十三天后,真中就会来娶你了。”罢了,最后给她一点希望吧,最少死的安逸。
“可是姑娘,我怎么听说,他死的很惨哪……”尚婉梨忽然问,红月但见她时而混乱、时而清醒,目光总是平静不得,也不知是否该继续骗她。
尚婉梨也跟着叹气,想说什么自己也忘了,只是一个劲地叹道:“好久……好久……”
四十三天很久吗?
大概尚婉梨觉得这四十三天很久吧。
她忽然问:“姑娘,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红月无言地摇头,尚婉梨大概也并未期待她能回答,便径自说道:“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这四十三天啦……”
忽而,她的眸光凝聚,瞬间有了神采。她伸出枯槁的手,却不知要抓住些什么,红月便接住了,看见她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北玄的使者,别伤害我的北儿!”
她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极力嘶吼,声音确实嘶哑低沉,像是破风箱在肺子里抽气。
红月没有应声,没有点头,没有任何反应。
尚婉梨瞪大了眼睛。
她的手再没了力气。
身后一声巨响,门板敞开,帝王的衣角携着狂乱的风雨而至。
他站在门口不动,流水流淌过他的发丝、脸颊、袖口、衣摆,滴到地上,汇成一滩,再顺着青砖接连的缝隙流淌出去。
红月身后抚上那女人睁大的眼,然后转头看着他,问:“轩辕北,你知道,什么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么?”
他没有答,目光透过她的身子,看着她挡住的妇人。那妇人一动不动,是死了么?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他却不敢上前确认。
什么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可不就是这区区几步之遥?
红月起身向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她停住了脚,抬头看着他。
“轩辕北,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是如何的……”
恨、你、入、骨!
晚间骤雨急转,方才还是倾盆之势,此刻只是淅淅沥沥密密麻麻地洒着,并非碧天上祈祷来的甘霖,檐漏的滴声,吧嗒吧嗒,是葬者的眼泪。时时有风刮来,棠花庭院梦魂惊,窗外便有一株海棠,枝叶无声轻颤,而那些枝头的花朵早在春日里枯萎,此刻哪里还有半点明艳的颜色,只留墨绿的叶,经过暴雨摧残,零落一地,好不凄凉。
晚间冷风的清寒经窗间而入,动摇满室烛烟纷乱,晃动帝王颀长的影。轩辕北双眸微阖,半伏于镜台之上,满头湿发披散,透出几分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