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并非甘于受人摆布的无能君主,想必已料到大人的用意和下一步动作,只是不知会作何反应?”陶夭一边研磨,无心一语,说完自己也是一愣,仿佛想到了什么,抬眸却见女子柳眉微蹙,已停下了手中的笔。
红月恍然了悟,轩辕北可是皇帝啊。
这种看似无情无义的举动,仔细思索,却透着另外的深意。
尚婉梨曾为晋王真中所爱,晋王为她起兵,险些打下国家都城瀛都,惨烈之程度,凡朝中稍有资历的官员都记忆犹新。对于尚婉梨的“死”,大多数人并不抱以同情的心态,反而觉得大快人心,甚至有些推波助澜,所以她的儿子能登上帝位,得到天下霸权,实在是一件令人惊恐的事情,但随着战乱平息,这些年也相安无事,也就渐渐淡漠了。
但如今尚婉梨的出现,无疑给众人一个天大的惊吓。毕竟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偏偏还抚养过三年,并非全无情谊,如今虽有萧太后坐镇后宫,但封个两宫太后也未尝不可。血浓于水的道理谁人不懂,天长日久,皇帝如何不偏向自己的生母一边。而一旦尚婉梨得势,难保不会将这些年的委屈翻倍地奉还回去。
是以事情一旦传开,必将引起朝中上下激烈的反应,是臣子与皇帝的冲突,届时场面一片混乱,正值多事之秋,难保不被他人趁虚而入。
轩辕北自幼时继位便根基不稳,经过与梁若四年苦战,休养生息不到一年便与北玄冲突,连丢五座城池,此刻虽不至于国力虚软,但若然南地云泽蠢蠢欲动,也难有招架之力。而内患更是从来不少,宁如虽海挂冠归去,势力依在;瑞王败走,至今未抓获,残党深隐朝中无从查起……现如今连太子都落尽她息红月的手里,此事也绝计压不住多久。
如此内忧外患,朝堂绝不可乱。为今之计,要想方设法安抚人心,那么只得帝王率先做出表态……他轩辕北,不认这个母亲!
“你说,他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在做戏?”联想到轩辕北那失控的表现,红月攥紧了手中笔杆,好沉的心机,好深的城府……轩辕北,我到底是低估你。
“不会吧……如此一来,不是把梨妃娘娘置于险地了么?”陶夭纠结:“皇上当真不顾念骨肉亲情?”
红月凄惶一笑,若他念及骨肉亲情,当日又如何那般对她赶尽杀绝。
这么想着,却是摇头否决:“轩辕北毕竟是皇帝,整个江祈的表率,虽不能将尚婉梨迎入宫中做太后,弑母之事也绝不可为。他可以下旨将尚婉梨遣到宫外的寺庙继续青灯古佛,终身不得外出,大臣们怕的只是尚婉梨上位整治他们,只要心安了,便不会多加为难。”
听起来似乎有些前后矛盾,陶夭越发不解:“但大人的目的是想让皇上赐死梨妃啊……”
“轩辕北一定会赐死尚婉梨的!”红月断言道。
“为何?”
“因为,有一样他死都不会想到的东西。”冷笑间话音已落,她在陶夭惊疑的目光中释然,低头继续奋笔疾书。
虽然轩辕北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但一切都还在掌握中,是不是?
就在这一天的夜间,满朝文武,凡四品以上官员,每人收到一本名为《千秋家国录》的书,似是史书,记载了从四国分据到延平初年间江祈七百年历史,以人物单独成篇,有王侯将相、文人墨客甚至民间奇侠,文字生动流畅,恢宏处气势磅礴,辞藻华丽,所载人物生动饱满,事迹离奇却又不出情理之中,偶有评论,字字珠玑,开卷令人欲罢不能。
而最让人在意的,便是其中一篇《真中传》,本是讲述轩辕真中生平事迹,对尚婉梨只是寥寥几笔,而在红月的示意下,陶夭特别在后篇内加入一章专写尚婉梨此女,指她虽无倾国美貌,为妃时却荣冠后宫,以致六宫无宠,又是如何机智果敢、在晋王之乱时出逃升天云云,不做半点评论,字里行间却暗指其为祸水无疑。
不论真假,这篇文章一经出现,立时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因着此前早有风声,加上帝王近来反常的举动,越发引人怀疑。轩辕北此前已下旨宣布静养,朝政一概交与贤王澈打理,但早朝过后,仍有朝臣试图往武瑶宫觐见。轩辕北起先是避而不见,转眼又过了三日,殿外跪了一地大臣,个个都有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要禀报。
然而到了第四日,那些大臣又统统撤了回去,武瑶宫外一片平静,好像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红月接到消息时正在御花园中散步,贤王澈迎面而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你这次又失算了。”御花园中一派姹紫嫣红,几只素蝶翩然起舞,贤王澈语带轻蔑。女人就是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上次给太后下毒不也失败了么。
红月虽不知轩辕北做了什么,但出手确实干净利落。她无所谓地挑挑眉,眼看着繁华盛夏,指尖轻触着一朵红花娇嫩的花瓣。
“备不准皇兄还要谢谢你,让他知道了真相。只不过……”轩辕澈挑眼笑得恶毒:“梨母妃未死,却让你的爹爹和姑姑背了黑锅,当年的息挽玉和你……都算白死了。”
鲜亮的颜色猛地破碎,尖锐的折断声消散在空气里,三根玉骨拈着碧绿的花茎,而顶端盛大的花团已零落而下。
“轩辕澈,你知道平帝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片刻后,清越的嗓音幽幽响起,息红月脸上的笑容只比对方更加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