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暖炉已经撤了,大门敞开,微有些冷,离含歌坐在红木宽椅上,红月于堂下倚着靠背,竟是相顾无言。
“你真的是她?”离含歌始终愣愣地看着红月,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开口问道。
“是。叶若,是我外公给我取的名字,因为我跟他说,我不想姓息,要随他姓叶。”红月扬起眸子对上他的视线,心底微有些感触。
仔细想想,离含歌几乎对她一无所知。从前她蒙面示人,后来入宫为后,在离含歌将她父亲取而代之,挂帅出征的时候匆匆一面,他也不知皇后便是若若,往云绝山的三日,依旧相见不相识,再后来,便是在北玄的天牢里……
“对不起。”他说的,不知是拒绝了她的邀约,还是忘记了若若,抑或是当年送她赴死的事情。
“不能怪你。”不管是哪件,都不是离含歌的错。也许她也是感动的,诚如江寒雪所说,离含歌等于为她死了七次,而他们,甚至连竟然连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红月无声轻笑,目光越发温和平静。
“听说你自请去边关?”
离含歌默然地回应。
红月又问:“什么时候动身?”
“下月。”
“还是现在就去吧……”
她忽然这么说,让离含歌凝起了眉,红月轻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善意,也来的太晚。“就算为了你爹,现在就走吧。瀛都外有三万精兵听从你的指挥,带着你的部下一起离开,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做,无论谁叫你回来,都不要理会。”
“你要做什么?”她的话让离含歌紧张起来,就算她的语气万分温和,却远比严厉的警告更加的瘆人。
红月摇了摇头:“我不会告诉你,但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说这些的目的,与当年一样的明确。那时若非我存了救你的心,你已失了一条腿,可是尽管如此,仍是我欠了你。”
她从宽袖中端出一个素白的锦袋,平平扁扁,长宽不足半尺,放在手边的木几上:“这个还给你,还有里面放了五颗上好的疗伤药。”
说完就站起身,洒开的裙摆拖曳而过。
这场会面竟比想象还要短促,也许是因为太过尴尬,也许是因为不愿意回忆,也许是因为不再熟悉。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们无话可说。
“若若……”
行至门槛,听见离含歌在身后低低地唤她,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远到红月也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在叫着自己。
一入四月便有些不同了,因为是轩辕北登基的第二十年,也是平帝仙逝的第二十年,是以今年清明的祭扫格外重要,礼部早已着手筹备,届时帝后带着文武百官前往皇陵,太后为先帝遗孀,自要同往,可谓声势浩大。
只是自太子明浩惨死后皇后宁秀儿便神志恍惚,终日养在凤栖宫中,已许久没有露面,宫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太后操持,日前太后忽然卧床不起,太医称疲惫所致,恐不能行走,所以祭扫活动只得轩辕北一人主持。
红月知宁秀儿并非真病,而是与天问珠胎暗结,略略一算,也有三个月的身子,自然躲在宫中不敢出来,而太后显然是前次被江寒雪吓破了胆。
红月来到千秋阁,自从陶夭撤出后,这里似乎就被世人遗忘的地方,而作为前皇后与人策划逆谋之地,竟然还保留着最初的样子。
书架一排排地向内延伸,书册码的整整齐齐,清一色藏蓝的封皮,枯黄的纸页,由地瓜白的麻绳装订,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四周昏暗以致有些视线不清,却有道道光束自天顶投射下来,若是沿着光束望去,则会被明亮的光芒刺痛双眼,飞开的灰尘在阳光里清晰可见。
最深处的角落里站了一人,身旁矮桌上摆着一根未点燃的红色蜡烛,恰有一道光束斜斜地打下,在桌面上拉出一条细长长的影,那人明蓝色的锦绸腰带掩在光束后,发出白亮亮的光,腰间一枚莹白的镶金龙形玉佩清晰可见。
“谁能想到当年谋逆败走的瑞王轩辕瑾,竟然就躲在皇宫里的藏书阁内。”红月指尖滑过一排排的书架,来到那人半丈开外的地方,然后掸了掸手指。
那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露出一张俊朗不凡的面庞。因为太久处于黑暗,他的肤色略显得苍白,身姿清瘦挺拔,身着一袭锦蓝长衫,长发束在脑后,露出耳唇上的纯黑色多棱水晶耳环,精于修饰而气派难掩,不是轩辕瑾是谁。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听闻你被轩辕北囚禁,便知事情败露,于是我约了舅舅一同起事,毕竟你是他的女儿,你的栄衰关乎息家生死存亡。”
红月几不可闻地冷哼,轩辕瑾却不显得一丝一毫的挫败,他只是上下打量着红月,眼中有着了然一切的淡定。
“太后寿宴那天,我带人从密道潜入紫宸宫挟持百官,你爹则派兵包围皇宫,里应外合,意图逼迫轩辕北退位,没想到你爹临阵倒戈,更是早已换了我带的人马,幸好我有一些忠部,两方血拼,我混乱之中潜入密道内逃走,没想到出口处竟也埋伏了侍卫,好在密道错综复杂,我七拐八拐,竟然在里面遇到了陶夭,他对密道结构异常熟悉,一路带我来到到千秋阁,于是我索性就躲在这里,敌动我不动,我不动,他们就无迹可寻。”
“难怪云雨楼的暗卫布下天罗地网都找不到你。”轩辕瑾隐藏在千秋阁内,是一个巨大的纰漏。既然这里无人问津,那他又如何生活,怎样获得食物和饮水,消息来源的渠道,以及与外界联系的方式,如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活动在轩辕北的眼皮底下,最少说明,轩辕北有着致命的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