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垂首,一缕殷虹的液体顺着饱满光洁的额头流淌下来,他一动未动,身子压得极低,任由鲜血流入眼睛里,视线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血雾。
沉默、焦灼、僵持……谁都不打算让步,危险的气息在这君臣两人间流转,就这么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红月冷眼瞧着这样的场面,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出面调解一下,于是款款一笑,莲步上前将地上的剪刀拾起。“陛下息怒,那位合欢的事情,是民妇说与陛下的。民妇确曾见过她一次,觉得很像,不过她已二十有余,与陛下心中那位清儿姑娘的模样只怕不同。陛下何不先等人带着她的画像带回,看看此人到底是否就是那位姑娘,再做定夺也不迟。在这期间,民妇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调理身体。”
帝王欲再发难,武烈又抢道:“江祈瀛都路途遥远,陛下身为我云泽之主。是公然出使还是微服出巡,离去后朝中如何关照,以及江祈境内一路而上的通关文碟,都需细细考量,切不可贸然行事。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后行。”
“你……”一口气挤在胸口,凤宫弦无法,知武烈句句在理,话说到此事,已是最大的让步。
事实上武烈朝中独揽大权,若不得他不同意,凤宫弦只怕寸步难行,只是他一心护主,忠心耿耿,绝计不会忤逆君王之意。
“半月。”他冷冷地扫过红月与武烈,咬牙说道:“半月之后,朕一定要去。”
他的清儿早已化为一具枯骸,他不是不知,从前开始搜罗相似的女子,却从没有人能令他如此激动。这次也不知为何,他就是说不出的急切,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似乎他的清儿真的就在那里,只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到瀛都去。
半个月,也是他最大的让步。
接下来,便只是等。
这期间,云泽的神庙大祭司来了皇宫,亲自监斩了那名弹琴谋害凤宫弦的女弟子,巧舌如簧,将神庙脱得干干净净,凤宫弦竟然也没有过多追究,谋害君王的大逆之罪,便这么不了了之。
红月听闻此事,怅然一笑,谁说凤宫弦昏庸,分明是英明的狠,要知神庙在云泽国民心中地位崇高,连君王也逊色三分,尤其是几年来凤宫弦荒银无度,人民对他积怨颇深,此消彼长,神庙的势力越发庞大,若要铲除,只得慢慢蚕食。且此刻神庙的意图尚不明朗,凤宫弦又计划出巡,唯有暂且咽下这口龙怨,待往后从长计议。
从前潜入瀛都的奸细将合欢的画像分块飞鸽传书而回,由工匠重新装裱,首先呈给武烈。武烈展开画卷,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知道凤宫弦此行已成定局。
“陛下的意思是……要我同去?”隔着紫金龙纹香炉上飘晃的几缕青烟,看见帝王傲慢的脸,她似有不解,美目流转,呵呵一笑:“陛下可为难民妇了。”
“朕知道你的底细。”凤宫弦依旧是懒懒地靠在榻上,闻间此话,只轻慢地抬了抬眼皮:“有朕在,你怕什么。”
当然要怕,现在江祈境内满大街地通缉她与寒雪、鬼毒和愿打愿挨,好不容易跑了出来,风头未过,回去不是找死。
“民妇会成为陛下的累赘。”
“神医会成为朕的救星才对。”这里似乎并没有商量的余地,凤宫弦也没有打算如此。他抬臂挥动了一下,站在龙榻旁的德安公公高举托盘来到红月面前。
“这是……”托盘上蒙着明黄的丝帛,下面的东西比较扁平,中间浮出一个边缘整齐的长方形印子。
在帝王的示意下,德安扯下布料,上面白字黑字,厚度不到半寸,旁有装订线,分明就是一本书。
不,是半本书才对。没有书皮,装订出参差不齐,明显有撕裂的痕迹。
红月心中一跳,耳边传来帝王凉凉的嗓音:“朕的身体,朕心里再清楚不过,只要神医陪同朕去江祈,那这半本《饮恨歌诀》,便赠与神医了。”
穿过御花园,有一道青砖铺成的小路通向药炉,两旁是高大的桂花树,树冠连成一片遮主蓝天,阳光炙烈,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道道交错的光束。此时桂花开的大好,淡黄的小花茂密地坠在枝上,黄绿相间,十分可爱。
红月独自行走,踩过一地斑驳的树影,两袖彩蝶儿似的轻晃。清风吹拂,携着浓郁的芬芳扑入鼻中,她抬起头,鬓角垂落的发丝微动,几片嫩黄擦过脸颊。
一道光束投入眼底,引得轻微的眩晕,她忙垂头躲开,可眼前花花绿绿,看不清楚。她闭上眼睛,蹙眉深思,待片刻之后睁开时,墨染的瞳中又回复了一派纯粹清明。
“出来吧。”她没有看错,阳光里藏着一个人。
一道黑影鬼魅般飘入视线,黑色的衣衫,皮革的甲衣,钢制的护肩,无不干净利落地紧贴身体的曲线,包裹住来人纤细而矫健的躯体。
她转过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看着红月的目光平静又冰冷,然而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杀气,甚至连一丝人的气息都不存在,只有最顶级的杀手能做到如此。
“你胆子不小。”红月冷冷清清地一笑,双眸澄澈,寒似玄冰。只要眼前这个人愿意,前一刻就足可以将她杀死。
自己果然还是太弱了,最少独闯皇宫这样的事,她是不敢的。
星灭足尖点地,飘向路旁,隐在一颗桂花树后,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你毁了那半本书。”
“是你给了我没用的东西。”红月飞快地抢道,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此时此刻,下半本歌诀就放在她的袖子里,不过她不会让星灭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