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浅找时机找到了周瑾钰,言及殷北之事。
“此次殷北死难者共八千户,五万余人,五千户......绝户。”
周瑾钰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继续。”
“钟浩然送去的粮食暂解其困,如今卫王命我从户江府筹措足够的物资准备送过去。不过如今户江府的大笔物资......当是流向何远道军中,户江府如今也有些吃紧。百姓能拿到的,也只能勉强度日。”
周瑾钰皱了皱眉,“钟浩然怎么说?”
“他说会一直在殷北待着,看还需要多少再去筹措。以钟家的实力,还是能让殷北的百姓安安稳稳度过今年的。”
周瑾钰点点头。
“如今晋南王已经知道了户江府钱财流向何远道处了,看起来也不大高兴。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周瑾钰放下笔,将手上的信纸折起。
朱浅又道:“还有一事......太子在殷北的动作已经查出来了。他似乎与周国勾结,在殷北聚集土地种了一样东西......玉阑枝。”
周瑾钰顿了一下,随后继续的动作。一室之内只听得到纸张被折起的细微的响声。
朱浅悄悄抬头看帮主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出。
将信折好以后,周瑾钰把信装进信封中,问朱浅:“此事你是否与卫王说过?”
“说过。卫王......叫我压下,不可传扬。”
周瑾钰轻叹了一声,道:“此事我已知晓,会着人去查,你不必再管这事。往后,密切注意户江府的动向。”
如今朱浅任户江府典事,这是个关键的位子。
“是。”
朱浅走了以后,周瑾钰叫来了应周。
周瑾钰把一封信交给他,叮嘱他即刻送往天南星,交给吴大总管。信中所言之事,是让吴应从东山城调集粮草,以散商之名捐到钟浩然处,一起送往殷北。
应周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一脸严肃,“放心吧,大人,我一定尽快送到。”
周瑾钰见他这故作严肃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应周傻笑一下,站直身子,“是!”
这一个来回,用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又发生了很多事。
...
今年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
似乎从那一场“兆丰年”的瑞雪开始,天时就已呈现不祥之兆。
殷北的雪刚停,南方又开始闹洪灾。积雪融化后,形成的春汛与不知为何极为猛烈的春雨相叠加,最终导致了这一场洪灾。
天灾避无可避,人祸,却是有迹可循。
安陵郡从夏国起,每年国君都会派人加筑安陵大堤,卫王也不例外。
但这大堤加固了十几年,却挡不住今年一场春汛。
每年拨下去修安陵渠的钱财不在少数,但被某些官员“留做他用”的,蹭蹭过下去,真正落到那片土地上的,就只剩下些灰尘了。
倾颓的土石发出滔天巨响,汹涌的洪水挟裹着棕红的泥土搅拌冲刷着安陵郡。
房屋农田被毁者不计其数,失踪伤亡人数尚未可知。
插下的秧苗刚刚咬定泥土,就被洪水所毁。
卫国从未发生过如此严重的灾害。
若是处置不得当,今年会有大批的人被饿死,大批的人无家可归沦为流民。若是更严重些,甚至会引起叛乱。
卫王与沈非心中焦急,即刻想法子应对。救灾之事迫在眉睫。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有人继续如白蚁一般啃食卫国的基柱。
此次安陵渠决堤,本算是七分天灾,三分人祸。“三分人祸”在于那岌岌可危的大抵,也在于被卫王派出去的救灾钱款如同渗入泥土中的水一样,消失的彻彻底底。
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没有一处是真正干干净净的。
这些人形成了一个圈子,将一切消息封锁的密不透风。直到安陵有人秘密送来诉信,并在一夜之间在卫都传扬开来。
全城哗然。
卫王大怒。
卫王也“不得不”下令彻查此事。官员贪污本应用于修筑安陵大堤的钱款,导致了安陵大堤决堤,淹没了许多村庄,城镇,农田,许多百姓命丧与洪水中,还有许多不知所踪。
赈灾款项,被一层一层剥掉,导致安陵众多灾民饿死。
死掉的人甚至还不得安宁,他们被记录在册时,可还都是“活着”。朝廷需要给安葬费与抚恤,要安顿活人,提供食宿。所以“活人”比死人更值钱。
越来越多活人成为了死人,越来越多的死人成了“活人”。
卫王差点被气病,朝堂上这几日总是黑云沉沉。
沈非到任何时候脑子也不会糊涂,与卫王连夜议事,解决问题。
首要之事,要择人重新接管救灾之事。
还要找人彻查这一窝的老鼠。
安陵的消息一传来,卫王就派了人去赈灾,只是安陵遭灾后爆发了瘟疫,前去赈灾的人竟然病死了。
到底怎么“病死”,如今已经找不到源头了。
消息传回来,卫王就一直在寻思着,谁可以用。
当日,大皇子就在朝堂之上请愿到安陵赈灾。
周瑾钰忍不住看了大皇子一眼,眉宇间是少年意气,一身正气。这是文少吟选择的合作对象。文少吟眼光当是不会错的。
若果说太子是卫国的毒瘤,那么这个大皇子就是卫国的希望。
这一点卫王也看得明白。
赈灾一事,牵扯众多,稍有差错,就会铸成大错。相比之下,这个长子,算得上是有担当。他心系百姓,心怀天下,这才是一个皇子应当有的秉性。
大皇子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与大皇子同行的还有兰陵台的周瑾钰和户江府的朱浅。
不过后来又插进了一个段玄清。
太子的母亲,卫王的皇后央求卫王给自己娘家侄子一个历练的机会。
卫王最终同意了。
段玄清也是在户江府任典事,资历与经验都比朱浅要丰富些。此次段玄清与朱浅一起负责督运。
大皇子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就匆匆走了,赶往安陵郡。
前几个县受洪水影响不大,但明显涌入了不少流民。应该是从南便受灾严重的地方来的。一行人的车马在淮阳县门口停住。因为这里排了漫长的队伍。
大皇子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有人施粥。
衣衫褴褛的流民排成密集的队伍,井然有序,抬着碗等着。
大皇子与几位大人都走上前去,看到城墙边上架起的几十口大锅,穿着家仆样子衣服的人在熬粥,分粥。
大皇子走上前问一个洗刷锅的人:“不知义士是哪家人士?”
那人客客气气地回答:“我等是安陵商贾赵家之人,奉家主命令在此施粥。”
“敢问先生在此施粥多久了?”
“也就这两日的事。”
那边有人在催这人,“洗完锅快拿过来,这么多人都忙着呢。今天又多了很多人,人手不够用,你可别偷懒!”
洗锅的人回道:“这就好了!”
大皇子又问:“这几日流民多吗?”
那人擦一把额头的汗,“可多呢!每天还会多一千多人。”
大皇子面色沉沉,“布施救人之事都由你等义士做了,此县县衙呢?”
洗锅的人笑笑,“县衙不管事,这些都是我家家主在管。”
大皇子想见见这位赵家家主,就想让赵家家仆代为引见,可这些人推脱道家主很忙无暇见人。
大皇子心事重重地走回队伍中。
朱浅很有眼色地道:“殿下该是累了,眼看天就要黑了,不若今日现在此地歇息。”
大皇子一脸疲惫,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就进了淮阳县内落脚歇马。
...
入夜,章之曦在屋顶上观察了一会儿,见没人才对下方打信号。
朱浅听到信号,就换了便行的衣服,悄悄出门。
周瑾钰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他许久了。
“帮主。”
周瑾钰道:“走吧,去见那个人。”
说是繁忙无暇见人的赵家家主恭恭敬敬地迎接两位大人物进门。
朱浅对他介绍道:“赵信,这位便是帮主。”
赵信激动之色溢于言表,立刻行礼。
赵信是朱浅手下的人,分管财务之事。他在安陵定居多年,在天南星的扶持下发展壮大,在这经营着许多商铺。以他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见到帮主的。如今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人物,心中难免激动。
周瑾钰道:“不必多礼,起吧。”
今夜周瑾钰到此来只是为了了解一些情况。
赵信便一一说明。
“吴大总管的已经派人把粮食运到了我们手里,如今我等分散在各县,就等着官府来招商购粮,只是......我等把粮价压得极低,质量也糟糕,官府还是选择了别家......”
朱浅冷哼一声,“如今我们都把生意做得这么亏本了,就差送他们了,他们还这么做,分明是官商勾结,又吃回扣。”
赈灾事宜,首当其冲就是灾民粮食问题。
赈灾粮食有两个出处,一是出自府仓,或从附近府仓调运。而是朝廷拨下款项,当地府庭从当地或附近粮商手中购买。
而这种时候,粮商往往会抬高粮价。
在选择粮商时,府衙会考虑价格质量与距离等因素。
周瑾钰老早就写信到东山城,让吴应派出粮食运到此地,低价卖给府衙。
因为,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不能光明正大地救人。
朱浅是天南星财务大总管,向来都只有钱从他手里过而没有从他手里蒸发的事。现在帮主一声令下,他就要做这样赔本的买卖。虽然不是他直接经手的,因为他现在与帮主一起在卫都扮演别人,但是他还是心中不忿。
“我们这相当于白送,他们还不要......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安陵郡的一溜官员,与某些商贩勾结,花着朝堂下拨的钱,买那么稀稀疏疏几粒劣质米,再写几张交结票据,这钱就花出去了。
而那几粒米,还不一定能到灾民的肚子里去。
安陵的官员,是心肝都黑了呀。
周瑾钰沉默许久,又问:“你们今日又为何在施粥?吴应的命令?”
周瑾钰与朱浅都未曾下过这命令。
赵信回道:“倒不是吴总管的命令。是几日前有一个神秘人花了大笔钱财从这这里买粮,让我们每日施粥济民。他没有透漏自己的消息,还叮嘱我们不要说出去他的事情。”
是何方人士如此大义?
赵信也在查这人到底是谁。
朱浅道:“这也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真正心系天下之人。他不愿透露姓名,想必是有难处。好歹这些粮食能用出去了。”
赵信又道:“不过他给的钱太多了些,买的粮也太多了些,若是本县的灾民不多的话,撑半年也是可以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安陵郡谁这么大手笔。”
朱浅看向周瑾钰,“帮主可知?”
周瑾钰轻叹了一声,“我总觉得我很快就会见到这人了。”
...
该了解的事情了解完,周瑾钰又带着朱浅回了住处。
看着朱浅进屋以后,周瑾钰与章之曦才打算离开。还没出院子,章之曦警惕的拔刀,对着一个方向摆出应敌的架势。
周瑾钰拦住他,“无妨,是个熟人。”
章之曦问:“谁?”
周瑾钰淡淡地道:“文兄,出来吧。”
文少吟摇晃着折扇,慢悠悠地走出来。
“周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
“文兄不在弘文馆好好待着,可别气到韩大人了。”
文少吟笑吟吟道:“无事,我告了病假。可要好好休整休整,养养病啊。”
章之曦冷笑,“到这受灾的穷地方来养病?文大人真有闲心啊。”
文少吟没有理会的讽刺,对周瑾钰道:“你们偷偷跑出去我都看见了哦。”
章之曦直接把刀架在文少吟脖子上,“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文少吟神色自若地推开刀,对周瑾钰说:“我倒是没想到,你布的网这么大。朱浅竟然是你的人。”
周瑾钰挑眉,“所以呢?”
文少吟晃着折扇:“我一直在查你,今日难得有收获了,我高兴啊。”他眉间带着几分嘚瑟,就算是月光昏暗,也还是看得清他的神态。
周瑾钰:......
章之曦:......
文大人怕不是脑壳有毛病。
周瑾钰道:“文大人,是担心大皇子的安危所以跟着来了?”
在卫都皇子们都有所收敛,出了卫都就开始放肆。
太子与大皇子争斗了许久,大皇子威胁太子的位子,太子恨不得他死。所以趁此机会动手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大皇子是文少吟的盟友,所以文少吟来保护他。
“除了保护他我还得给他出谋划策。可没有别的盟友像我这么尽心尽力了。”
周瑾钰问文少吟:“你觉得大皇子有希望坐上卫王之位?”
“有我在,他肯定能行。他不行难道那个毒蛇太子行吗?”
周瑾钰淡笑一下,“文兄,我觉得与你有缘。有几句话想与你说说。现在我们的利益没有冲突,所以才没有交手,但是有一日我们两个成为敌人,我会觉得很可惜。”
文少吟愣了一下,随后笑道:“难得你这么看的起我。其实,我也不大乐意与你交手的。我可没有把握能赢你,你是个难缠的敌人。”
周瑾钰撂下一句:“但愿我们没有交手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