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都城某处酒楼
离开兰陵台后,周瑾钰被几个往日同窗拉到了一处酒楼喝酒,说是要好好聚聚。他们都是与周瑾钰一起在弘文馆大儒韩素的门下学习过的人,所以算是同窗。如今有的人通过了卫王的文官考试到各处任职,或官大,或官小,有的人尚在弘文馆学习。
周瑾钰是当朝新贵,前途无量,受人追捧。
“周兄,恭喜恭喜,得入兰陵台,前途无量啊!”
“是啊,恭喜周兄......”
一帮人簇拥着周谨钰,倒是很热闹。
而另一边,角落里独自坐着一人,自斟自酌,格外冷清,被众人忽视。
周瑾钰注意到了他,抬着酒杯到了他面前,道:“文兄,得入弘文馆,恭喜啊。”
文少吟晃荡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道:“周兄这是在笑话我吗?”
周瑾钰与文少吟都是此次文官考试中脱颖而出之人,只是两人的境遇都不大相同。
文少吟入弘文馆,这弘文馆是卫国所设的官学,说起来并无太多实权。而周瑾钰任兰陵台典事,司监察一职。谁的权力大,谁混得好,一目了然。
周瑾钰深受卫王赏识,只要卫王在位,周瑾钰就前途无量。而文少吟,如今也只能使陪着弘文馆的韩大人教教学,编编书,混个“清闲”。
两人曾是考试中最突出的,如今,一个在弘文馆,一个在兰陵台,算是“一在平地一在天”。
所以周瑾钰受人追捧,文少吟遭人冷落。
周瑾钰也不是谁都愿意交好的,清高正直,不收礼物,几乎是无欲无求,极难下手。
少有人与周瑾钰关系亲近。
周瑾钰倒是更乐意亲近文少吟。
...
周瑾钰为文少吟倒了一杯酒,道:“文兄,这弘文馆是个清静之地,可比我这兰陵台要好多了。兰陵台,是是非非太多。”
文少吟看着这人把话说得真诚,好似真的向往他这弘文馆。但他总是觉得眼前这人更像是在嘲笑自己。
文少吟冷哼一声,“你也别太得意了,王上若在,你还能得些赏识,若有一日,哪位皇子继位,你这个得罪人的位置,怕是要换人了。”
周瑾钰轻笑一声,未再多言。
文少吟只觉得这人在嘲笑他,心中之火再也压抑不住,站起身来,正欲理论几句,忽听得窗外一阵喧哗。
一驾马车正在大街上疾行,那赶车之人也不稍加收敛,横行霸道地喊:“东平侯家车驾在此,统统让开!”
百姓听闻此言,都四散逃开。
马车一路撞翻了不少小贩的摊子,但小贩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这时,街边一位女子正巧挡在路中间,似是被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这车夫见路上有人,竟也不打算停下,还赶着马车往前冲去。
眼看这为妙龄少女就要命丧马蹄之下,众人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奔马长嘶一声,被人抓住缰绳往后拽,堪堪在这姑娘面前停下。
众人只见,一位官服未褪之人在这紧要关头制住了马,救下了这姑娘一条命。
那车夫一时不察,从车上摔了下来,车内的人也撞到了车上,惊呼一声。
差点被车撞倒的姑娘吓得瘫坐在地上,那车夫也骂骂咧咧爬起,扶出车内之人。
这人一身华服,桀骜不驯,乃是鼎鼎大名的纨绔子弟,东平侯世子。这人倒是生的俊美,只是脸上的戾气将他衬得如此可怕。
他指着周瑾钰道:“你是何人?胆敢拦我东平侯府的马车?”
围观众人都议论纷纷,东平侯与镇西大将军乃是亲兄弟。镇西将军楚兴当年协助卫王得位,后颇受重用,如今又镇守边关,乃是国之栋梁。东平侯仗着自己兄弟的势力,没少在这卫都作威作福。
东平侯世子,更是仗势欺人,似今日这般当街行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惹上他的人,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东平侯世子方才撞在马车上,额头上青了一大块,看起来倒是着实好笑。
周瑾钰放开平静下来的马的缰绳,先蹲下,对着吓得摔倒瘫坐在地的姑娘道:“姑娘可有碍?”
那素纱蒙面的姑娘,惊魂未定,没有应答。
周瑾钰又问了一遍,她才回神,小声小气回道:“小女子无碍,多谢公子相助。”她慌忙站起身,又对周瑾钰福身行礼。
东平侯世子见这人竟敢不理自己,怒上心头,“问你话呢,你是什么人?”
周瑾钰看着姑娘无事,才转身看东平侯世子,沉声道:“下官兰陵台典事,周瑾钰,世子如今放任自己的下人驾车横冲直撞,差点闹出人命,下官才出手拦下马车。世子,可要给这受害之人一个解释?”
东平侯世子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原来就是兰陵台一个小小的典事。紫皮,四品官,算什么东西?况且兰陵台如今形同虚设,有名无实,你一个小小典事,竟然敢拦我的马?”
“世子视人民如草芥,是不知我国律法吗?”
东平侯世子桀骜地嘲讽:“律法?什么律法?我可是东平侯世子,我就是当着你的面杀了人又如何?我怕你不成?”
围观众人都倒吸一口气,纷纷摇头。
这造孽的一家子,黑心黑肝,歹毒不堪,还有没有天理了?
周瑾钰淡淡的道:“今日之事,下官会知会邢台的李大人,世子可小心了。”
今日这一起事故,该是归邢台管。非把这目无王法之人抓起来关几日才行。
东平侯世子听得这话,冷笑一声,“那我等着,我看谁敢抓我。”说罢,他就踢了车夫一脚,“废物,快走!”
他上了车驾,那车夫连忙赶车离开。
四周一片安静,众人不敢多说一句话,怕被东平侯府的人记上,招来麻烦,纷纷匆匆离开。
与周瑾钰一起的人此时围过来,道:“周兄,如今你刚上任,怕是不好与东平侯府的人对上。”
“是啊,东平侯府的人仗的可是镇西将军的势。”
“如今得罪他们,怕是不妙。”
周瑾钰环视一周,看着这些人这幅嘴脸,有些失望,“诸位都是读书人,难道不知礼义廉耻吗?他东平侯府如此嚣张跋扈,欺压百姓,你们这些人,都是已为官或是将为官之人,不为民着想,反而畏惧权贵,趋炎附势,枉为读书人!我看你们也不用做官了,先回去好好读读圣贤书再说!”
众人觉得他把好心当做驴肝肺,有些不忿:“好心提醒你,你竟然这般,我看我们也不用和你走得太近了,免得到时候东平侯报复你,牵连我们。”
说着,这群人就陆陆续续走了大半。
还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周兄,我们关系不算疏远了,我也坦诚与你说话,这东平侯府的人,确实不是我等能够惹得起的。我们读书人,都想着能够为君分忧,为民请命,可在这之前,还得先找立身之道啊......这东平侯,便是沈相与卫王都要给几分颜面的......”
周瑾钰摆手,“你们不用再多言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话一出,又有几个人走了。
原本想着巴结巴结周瑾钰好谋更好的位子,如今看来,跟着这人,恐怕飞黄腾达之前就会先牵连到各种祸患。
但依旧有几个人留了下来,“周兄,我等与你所思是一样的,只是,东平侯确实......不是寻常人啊。”
东平侯是镇西将军楚然的胞兄。楚然受卫王器重,也是卫王之心中之患。
周瑾钰看着马车离开的地方,道:“王上破格任用我为兰陵台典事,便是要让我着手肃清卫国这些流脓暗疮,这只是第一步。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我便从东平侯府烧起。”
掷地有声,正气之言传进围观众人的心中。
那差点被撞到的女子走到周瑾钰面前,缓缓行了一个礼,道:“今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周瑾钰拱手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太过在意。姑娘今日受惊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他日出行,定要小心些。”
那姑娘吓得声音还有些颤抖,透过轻纱轻声说道:“多谢公子关心,他日必定答谢公子。”说完,她就匆匆走了。
这时边上的几人咳了几下,道:“周兄,倒是好福气。”
周瑾钰有些不明白,“什么?”
那人没再多言,只是笑的高深莫测。
周瑾钰没有多想,只道:“经此一事,我才看清大家的真面目。几位既说出这番话,就是赞成我的做法,算是同道中人,与那些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不同,交友,当交如此君子。”
那几人有些惊诧,没想到之前他们几个一直都不怎么起眼的,也不怎么受周瑾钰待见,如今却因为这件小小的事情入了他的眼。
“在下晏青。”
“在下陈怀英。”
周瑾钰又请他们回到酒楼里,叫上几壶好酒,又喝了起来。
借着这酒,几人倒是也混熟了脸面,交谈了几句之后,觉得志同道合,相谈甚欢。
周瑾钰不小心踢到了什么,往下一看,竟然是文少吟。这人也不知是喝了多少酒,已经醉倒在桌下。
周瑾钰蹲下,往他脸上泼了一杯酒。
文少吟恍恍惚惚醒来,就看到了他最讨厌的周瑾钰的脸。
“我说文兄刚才怎么没去凑热闹呢,原来是醉倒在这里了。”
“以文兄的嫉恶如仇的性子,指不定说的比周兄还难听呢......”
“也是,他还是不去为好,他待在弘文馆,不得皇上器重,当真惹了东平侯府,怕是比周兄还不好过呢.......”
“说的也是......”
周瑾钰蹲下推推文少吟,问道:“文兄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文少吟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冷哼一声,“不用。”
说完,他笨拙地站起来,推开周瑾钰,晃晃悠悠走出雅间。
文少吟的侍从迎上来,搀扶着文少吟,对着周瑾钰道:“多谢几位大人,小的先带我家大人回去了。”
周瑾钰点点头。
那人扶着文少吟离开酒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周瑾钰盯着这两人看了半晌,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若有所思。
这人,倒真是有趣。
虽然暂时没有看出什么,但直觉这人不简单。
周瑾钰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
屋内的两人又在吆喝周瑾钰过去喝酒,周瑾钰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过去,继续与几位新朋友喝酒。
......
文少吟与侍从走远了一些,本来醉醺醺的人,突然不醉了,他没有再扶着侍从,而是直起身子。
他分明很清醒,哪里像是喝醉的模样?
“夏然。”
“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查查,这个周瑾钰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殿下的意思......”
“这个人,怕是没有这么简单。我怕他坏了我的计划。”
“是。”
文少吟又甩了一下肩膀,装睡了许久,胳膊有些酸痛。
文少吟被周瑾钰泼了一身酒,酒味至今还很浓郁。文少吟在心中暗骂周瑾钰,真是黑心肝的,要叫醒人怎样不好,非得泼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