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院儿里的将军都等得极度不耐烦，姨太们也跟着嚷嚷着要回去的时候，那众人翘首以盼的花旦终于迈着小碎步从后台登场了。
只是，倘若细眼看，那花旦的身量，跟前面登场的那个已是有了些不同。
当然，几个五大三粗的将军们是不会看这么细的，只有戏曲狂热爱好者的孟将军发现了这点儿不同。
即便出来的不是他想要的人，但孟将军仍旧面色沉稳地按捺着，没有一点儿不满的表现，仿佛没有察觉一般。
各位将军尽管都有不同的原因，但都一致地没有提出意见，因此演出得以顺利进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花旦开嗓，那嗓音酥麻入骨，竟是不比刚才的逊色半分。
众人听得入神之际，孟将军的眼神却渐渐冷了下去，他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的花旦，似乎在仔细辨认着什么。
良久，他似乎得出了结果，眉却拧得更深。
一曲过后，台上的演员陆续回到后台，那花旦却始终聘婷立在台上。
众人正纳闷儿之际，花旦却开口了，声音婉转，是在场的诸位将军都熟悉的嗓音。
“为了祝贺我们的合作达成，小女子献丑给诸位送上一曲，各位以为如何？”
原来这花旦正是澜小姐，话毕，众人俱都捧场地热烈鼓掌。
刘将军斜倚着身子，刚才他可是听得如痴如醉，想不到那澜小姐不仅面如桃花，身段妖娆，还有这一手，他兴奋地高声赞道：“澜小姐真是多才多艺！”
王将军也大笑着应和：“俺这都快听睡着啦，没想到被澜小姐你一唱给唱回了魂儿。”
上仙淡笑着点头接受，这王将军怎么说呢，话糙理不糙，大抵还是听得出来是夸她的。
只是...这在场的将军中最钟爱戏曲儿的孟将军在她唱罢后竟是一言不发，不是太奇怪了吗？
仿佛较真似的，上仙直直对着孟将军，刻意问：“那孟将军呢？以为这曲如何？”
孟将军被上仙刻意问到，眼底墨色翻涌，但他偏偏嘴角牵起了一抹弧度，笑着回道：“澜小姐从小出身戏院儿，唱功自然是极好的，与方才上台的花旦应是平分秋色。”
话落，他似乎是刻意地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不过嘛，孟某人以为，昭哥儿的唱法更合我本人的意趣。”
上仙淡笑着接受点评。
孟将军一席话，看似客气，实则话里藏刀，透露的信息量很大。
话落，在场的人中有不少都在心里暗暗嘀咕，这澜小姐原来是戏院儿出身的吗？而戏子是下九流的勾当，这么一想，他们看澜小姐的眼神中就不由得带了点儿优越感。
而孟将军话里的最后一句，更是只针对上仙一个人说的，简单的字面意思之下，还透露出一层更深层的意思。
孟将军似乎已经从上仙的这次演出中看出了点儿什么，而且并非是看上仙的表演过程，而是看出了上仙的演出目的。
显然，上仙所替代的正是昭哥儿的演出，但在场的其他人都不会在意这个，只有孟将军。
恐怕孟将军才是那个真正来听戏的人，且听的只是昭哥儿一个人的戏，至于其他的将军姨太，俱是陪客罢了。
如果孟将军同其他戏曲爱好者一样，只是单纯地喜欢看戏听曲儿，听了上仙刻意的提问，应该只会说几句客套话，寥寥几句夸赞一下以后的合作伙伴，这才是人之常情，而不是直白地点出‘我更喜欢看昭哥儿的戏’。
昭哥儿于孟将军，恐怕正如上仙所料，已是非比寻常。
心思百转，但上仙的面上却仍旧挂着迷人的笑容，她仿佛毫无所觉似的，带着笑音：“不合孟将军的意趣，那还真是遗憾呢，小女子在这儿献丑一曲，还请诸位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澜小姐再来一曲儿！”上仙的戏有人不喜欢，却意外地对了王将军的胃口。
在场的其他人显然都没有看懂上仙和孟将军两人之间的机锋，五大三粗的王将军更是不用指望。
他觉得澜小姐这曲儿唱得撩耳朵，这不，正在高声叫着安乐。
但上仙显然并不是来给这些如今跟她身份地位相当的将军唱曲儿的，她代昭哥儿出来唱这一场，就是因为从戏班子众人的态度中看出了点儿不对劲，才来此试探这个更不对劲的孟将军，如今既然试探出了结果，自然是应该去想应对方案，而不是继续在这里给这些粗野的将军们赔笑。
上仙仍是嘴角带笑，对着场内的诸位将军微微欠身，客气道：“方才实在献丑，就不再多唱了，另外，我们一行人明天就需启程回府，如今实在不敢耽搁。”
这话虽说得客套，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场内的将军已经不好为难了。
王将军也不好多说，只是摆了摆手可惜道“唉，再听澜小姐的曲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上仙虽然不言，但还是笑得客套，欠身退场。
上仙虽然已经带了一众卫兵离了长情戏院，其他将军也在院儿里坐着直打瞌睡，只好带着妻妾成群陆续退场，但还有一人一直稳稳地坐在戏院儿里，直到天亮。
上仙得知孟将军在长情戏院呆了一夜的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回程的途中，届时，副官已经先行去安排好了长情戏院众人的去处。
昨晚上仙既然看出了孟将军那点儿对昭哥儿不可说的小心思，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乘着清晨，她迅速吩咐李副官去把长情戏院的众人接走。
如今澜小姐羽翼已丰，护得了自己，更护得住长情戏院的一众人，那就莫要再酿成如曾经一般的悲剧。
昭哥儿一行人已经跟着李副官先行走了，而上仙这边就走在他们之后一个时辰，两队人马朝着南阳城前行。
终有一座城，护得了他们这些身世飘零的浮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