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德云
村民李有高在集市上憋了一肚子的气。说起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就为了一只虫子。有高到某市上卖菜,是新鲜的蔬菜,一大早从菜地里拔的,没用化肥,也没打农药。城里人管这样的蔬菜叫绿色食品。
虽然是绿色食品,有高的要价并不高,别人要多少他也要多少。可一个买菜的女人偏偏嫌他卖贵了。嫌贵你可以不买啊,她不,她偏要买。这就难免要有口舌了。说了几句,有高烦了,好吧,便宜一点卖给你了!
买菜的女人开始东挑西捡了。正要上秤,那女人却大声嚷嚷起来,不买了,你的菜有虫子!这一声嚷嚷,把周围几个想买菜的人都吓跑了。有高心里这个气呀。不是生虫子的气。而是生那个女人的气,没打农药的蔬菜,生虫子是正常的。不少人在蔬菜上市的前两天打药,菜倒是好看了,水光溜滑的,没虫子,连虫卵也没有,可那样的菜能吃么?还城里人呢,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啊呸!
接近中午的时候,有高才软塌塌地骑着三轮车回到家,车上还剩着一些没卖完的蔬菜。说是软塌塌,其实是气鼓鼓。
刚进家门,有高就觉得气氛不对。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正是不对的地方。两个女人都在家,一个老的,是有高的妈;还有一个不太老的,是有高的媳妇。家里就三间房,装着两个女人,青天白日的,还是该做午饭的时候,不应该这样安静。这种安静让有高感到别扭。他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
遇到这样的情况,有高总是先到妈的屋里看看。说是看看,其实不用看,带着一双耳朵听就是了。果然,有高他妈开始唠叨了。
有高他妈红着眼圈说,有高啊,你得管管你媳妇了,桃子还没熟,她就开始偷吃了,哪像个过日子的人哪。
有高说,她真的偷吃了?
有高她妈说,我亲眼看见的,说她两句,人家不爱听,跟我顶嘴呢。
有高说,噢,是得管管。
有高他妈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有高知道,妈又要抖落陈芝麻烂谷子了,赶紧抢在她前面说,哎,我这就去管她。
有高这个人,还是很孝顺的,在妈面前,从来没有顶过嘴。早先就是这样,爹死了以后,他就更是这样了。媳妇看不上他的正是这一点,在被窝里咬牙切齿不知骂了他多少回,骂他是个软蛋。
说起来,有高在媳妇面前也从来都是能忍就忍能让就让的。媳妇也不容易,自打进了这个家门,就没清闲过一天,很勤劳,也很会操持家,猪呀鸡呀的,也都伺候得挺好。有高打心眼里体谅她,大事小情都是商量的口气,基本上不来硬的。
可偏偏婆媳两个总爱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发生口角。不光是口角,还怄气。有高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老话怎么说来着?夹板气,对,就是夹板气。
有高进了自己的屋子,媳妇还在气头上呢,一见有高那个缩头缩脑的软蛋样子,气性就更大了。
有高媳妇说,你妈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有高媳妇就是这个德行,高兴的时候,婆婆是“咱妈”,不高兴了,就变成“你妈”了,好像她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似的,好像她不是有高媳妇似的。好在,有高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有高不说话。有高知道,这种时候,他只要把两只耳朵支棱起来就行了。
有高媳妇继续往下说了,像是说给有高听,更像是自言自语。
有高媳妇说,桃树上生了虫子,我去捉虫子,不小心碰掉了一只桃,让你妈看见了,偏说我是偷桃吃。
有高媳妇从兜里掏出一只枣大的桃,摔到炕头上,说,有高你看看,这么小的桃,能吃吗?说我偷吃,我看她是找茬打架。
枣大的桃在炕头上蹦来蹦去。有高懒得去看一只小桃,有什么好看的?
有高接上了媳妇的话茬,说,桃树生虫子了?
有高媳妇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看!
妈的,又是虫子!今天倒霉就倒在虫子身上了!有高气哼哼地进了院子,看那棵桃树,媳妇说得没错,果然生虫子了。那就打点农药吧,离收获期还远着呢,现在打药不碍事的。但有高不想打药,说不出什么道理,就是不想打。
有高找出一把斧头,开始砍树了。砍那棵不要脸的桃树。桃树还年轻,没多粗,几斧头就砍倒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桃树,有高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斧头发出的声音把有高他妈和有高媳妇都吸引到院子里了。两个女人看着有高砍树,都没说什么,心里头却在跳,一下比一下高,一声比一声响,她们知道,有高这是生气了,她们从来没有看见有高生气的样子,今天总算看见了,心里却没了主意,手足无措了。
桃树倒在地上了。伴随着桃树,有另外一种东西也倒在地上了。有高他妈向有高媳妇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开始做午饭了。虽然不说话,但动作上的配合非常默契,一点都看不出是刚刚怄过气的样子。
有高对身边两个女人的表现很满意。心说,看你们下回还闹不闹,下回再闹,我还要砍。至于下回要砍什么,有高心里也没底。
炊烟袅袅,是有高家的炊烟,袅袅地升起来了。正午的太阳,在有高家的院子里,洒了满地的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