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在寂静的夜里似乎隐隐地有鸡叫声,眼睛酸涩,我狠狠地锤着一下自己的头。三点半了。狄克翻了一个身,横躺在床上,嘟嘟嚷囔似乎是跟谁争论。看来他也没有闲着。我拉灭了灯,冷冷的月光,如水一般地涌了一屋子,我打了个哈欠,向外面走去。
幽蓝的透明的凉凉的夜光,多好!
我站在院里,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也早已落尽。夜深不睡,一个人站在夜色中,想起了叶含,他到底是个不幸的人,不知道世上有没有命运?叶含说过晚上最好听的就是狗叫。我仔细听了听,似乎有,也似乎没有。也许狗已经睡着了。天上也没有星星,只有一弯西斜的月亮,像一个寂寞眼神。少年不识愁滋味,少年只是放肆、挥霍、对抗,少年还没有尝到生存的苦头,少年不过是含苞未放的花朵。叶含你不能就这样去死。
回来睡觉的时候,没有看是几点。晚上又梦到考试了。
一大早就醒过来,浑身都是力气。跑在旷野里追逐着晨风,无比的快意。这是高三每位同学必备的晨练。真的,疯狂就是这样,可以把一个人的精神激发得着了魔一般,你在梦中也不会忘掉你要干什么。每一睁眼,光阴还没有通过眼睛传到脑里,激情已经贯满了躯体。一阵疯跑,硬是在冬天里,流了个大汗淋漓。来到冷水前,拿毛巾嗤嗤刮皮般的一阵猛搓。在皮肤下边立刻生出火苗般的红束,还会一动一动地让你感到血液下流,消得无比的欢快,皮肤也是一阵一阵地蠕动。
你不会疲惫。
31
我吃过午饭,告诉姐姐和弟弟自己的进展后,来到班里,竟然发现了叶含寄来了信,真是意外,意外的惊喜。因为班主任已经三令五申,不要写信也不要让人给你写信。写信和谈心是要分心的。分心的事对于高三学生来说太奢侈了,所以的信都暂由他保管,万万我真没有想到,老板竟然开恩把我的信给我了,真是大大的开恩,也可能是因为是叶含写来的。
我撕开信,还是如此清秀的字迹,然而已能明显地看出有点飘浮了,不是浮躁,而是虚脱般的潦草。我的心抽了起来,看来他的情况不好。站在死神的黑影子里,用20岁年轻的生命去感受那种绝望镂蚀之苦。他能冷静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是用自己20年的敏感的心积累的一点生命积蓄,对抗着黑暗的绝望的进袭。
小暮,检查结果出来了,他们说我不是白血病。我不敢相信他们,也许他们怕我害怕。我知道他们在骗我。现在我家里人把我转到了精神病院里。说我要给我治疗。
还要活下来吗?还那样活着?我是不是一块疾病,十几年就是一个疾病。
……
我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他总算是可以活下来了。活下来就行了。还要说些什么!
32
只要是现实生活就是浑浊的,我只能从生活中净化出故事,专注于构思,把生活演绎成因果,哭哭笑笑,其实这不过是对生活的虚构,叶含治病的期间,我们班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恶心人的,流露着私欲的,一言难尽。
有些事我本不愿再说,不愿再提,然而怎么又发生这样的事儿呢!
我确信每一个人的心都存在这种图谋的恶念。我之所以说他是恶念,是因为这张用自私织成的网,网住的东西却都是全不属自己的,为了占有和反占有,那是如何的一场厮杀呀!网要扼在网中的东西,网中的东西要撕破撕碎网的存在。
“钱审真他妈是个杂种,除了不长良心外,好像别的东西他全长了。他最爱向校长打小报告,获得升迁的机会。闹得自己成了一堆狗屎,他之所以乐比不疲是因为他坚信不踩别人的肩和头就爬不高的,正如他坚信,男人若不嫖不奸,便是个孱头一样。现在他头干得头头是道。你看,这是有人贴了他的小字报。”当郭央愤世嫉俗地说完这些,并递给我一张复印手写的纸时,我明白,有人在暗地里搞钱审了。还有钱审正搂一个穿红色超短裙的妓女转圈的照片呢!
钱审不是这样的人,我可以用人格担保,虽然现在用人格担保便让人怀疑,但是这事儿里面的确大有文章。我拿着这张纸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惊,写这个东西的人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他看准了钱审是个个性不怎么成熟的人,怎么说呢?钱审今年27岁了吧,但是性格却像个孩子,他的最大的毛病就是从不知道隐蔽自己的内心,很容易相信人,也就容易上当。
他会因为自己的多年前的学生的哭几句穷,就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半年的工资替人家交学费;常常因为别人请他喝一次酒以就一心一意跟人家称兄道弟;同时他还很懦弱,总是带着个面具,忽冷忽热。
他完全是个矛盾的人,在班上讲话的时候,他完全是一个干练冷酷的样子,他趾高气昂,言辞锋利。不了解他的人都觉得钱审是一个厉害角色。
当初我为了在班里谋一个好位子向他套交情,却碰了他的硬钉子,钱老师似乎特别讨厌我,这事让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内心里一直在莫名地恐惧着。他似乎对我也有所忌惮,对于一个凶野的坏学生,他本能地有所排斥。
我的位置一直没有给我调换,许多人都调了,让我坐在最后一排,好像没有理由。一个随心所欲的班主任随便拿捏着整个班级。
他的讲课的风格非常强硬,历史让他给分析得一清二楚,他常说一句话:“就是这样,背下来吧。”仿佛他的一字便是千金也不易的。然而同学们喜欢,这是他全部的骄傲。
他治班更是随意得很,现在他当班主任不到一年,学生会已换了四届,他更乐此不疲,得罪了很多人,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天这事可能是学生弄的,陷害他或者报复他。现在学校到处都在议论钱审嫖妓,玩女生的消息。到处都是那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郭央走后我胡思乱想了一阵,理不清头绪,就丢开这个念头准备学习。
我坐在松树下凳子上尚未安下心来,钱审突然出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我知道他要问什么,可是他一张口,还是出了我的意料之外:“小暮,我无意为难过你,你是不是要我死?”
我一惊,看着眼前几乎快要崩溃的钱审。看来事情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果然。
“现在有人把那照片和那张纸寄到市教委,还有你嫂子家了,是不是你做的?现在市教委派人来调查我了。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不要逼死我好不好。”他双手捂着脸,几乎是哭着说。
“你冷静点儿好不好?”我当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无疑是钱审搞不清谁在整他,胡乱地找人来问。
这张纸是封信,从头到尾都是用极其诚恳的几乎是哀怜的笔调写的,说钱审怎样勾引他的学生;怎样的去酒楼嫖妓;怎样不听别人的劝告;怎样在班中任意地打击学生。从这封信里,你看到的钱婶完全是个穷凶极恶的人,让人不寒而栗。
钱审好像相信了我跟这件事情没任何关系,他又陆续找了几个人问话。都不是。
我们班几个人坐在他的面前,看着神经兮兮的钱审,也是束手无策,钱审一口又咬定是郭央干的。然而在我看来,似乎又不是,郭央如果做这事,他不会不跟我说的,现在在班里我是他的可以议事的朋友,如果做这样的“大事”而我又不知道,似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事情越来越棘手,钱审的女朋友已骂上门来。这是很丢人的事。结婚是不可能的了,市教委的人被挡了回去,然而这事怎么结束?
这几天钱审已整个垮了,眼中布满血丝。他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一直盯着他,晚上他不敢一个人在房里睡了,半夜里会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拿起电话,那人就挂线,这是谁干的事?夜里学生是不可能打电话的。
第五天,钱审还没有进门,便大叫一声跳了出来,跑到班里叫人过来。原来是两条被压得血肉模糊的死蛇正躺在他的院子里,腥臭丑恶,让人恶心。我现在也是非常吃惊这个神秘人物作恶的能力。
现在整班里人心惶惶。现在已是三月27号了,高考迫在眉睫,可是班主任的事不住地惊扰着大家。
这人到底是谁?
现在钱审已彻底绝望了,他的未婚妻与他解除了婚约,我们眼前的钱审已是一摊稀泥了,他没有泪水,已是痴痴呆呆地斜躺在沙发上,真正致命的一击是他的恋爱的破灭。
现在他完了,他觉得什么也没有了,而凶手是谁,他却是一无所知。
我对这个黑手很是惊服,他还没有住手的意识,电话线,钱审早已拔了。院子里虽再也没有扔过什么东西,然而他总说有一双眼在暗处盯着他。
其实钱是内心极度懦弱的结果,全是自己吓自己,然而这个人正是抓住了他的这个弱点,死不撒手,现在他在暗处,就是不做任何动作,也足够把胡思乱想着的钱审吓得死去活来。
我们的确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谁都正准备高考,我们都认为钱审只是伤心过度,很快会过去的,那里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这个高三,真是多事之“秋”?
刚吃完晚饭,我,还有郭央正在班里做历史题,“嘭、嘭”,有人急剧地敲后窗的声音,我们抬起头是狄克,他压低的声音:“快出来,快出来,出大事啦!”
等我们跟出去时,金非正紧张地冲到班里跑过来,迎面一句:“钱审喝安眠药了。”
等我们几个把昏迷中的钱审送入医院时,他似乎已无知觉了。
就这样。等钱“老大”恢过来后,他的痛苦并没有减轻,只是疯子一般的整日重复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又过了一个月,似乎正常了。他还继续担我们的班主任,但我们在这一场风波中耽误了一个多月,等同学们再次进入学习状态时,已是将五月份了。
这事是谁干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呢?也不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没有,从事后的情况来看,他平衡了,再不闹事。
然而一直到高考,钱审似乎都像受谁指示一样,高考的考场上,他帮了很多人的忙,各式各样的人。特别是考场上,这些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认为这是谋术的大成者干的,也许只有钱审自己清楚。
总之,他的故事结束了。到了后来,我问他:“这事你有一点点眉目吗?”
他说:“那张照片上的事,是我在郭央的邀请下,去“魔林”歌舞厅时的事。但是那绝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你有没有在考试中帮郭央的忙。”
“当然老帮郭央啦,郭央学习虽然不太好,可他为人好啊,我出事那几天,他一直信着我。”
“哦……”
“怎么?你怀疑郭央?我还怀疑是你呢?”
“是么?也许吧!”
到了现在真真假假我多是分不清楚,总之这一场恩怨牵扯了不少人。后来我没细想了这事,不过有一天我正坐在松树下学习。郭央还是那么找了本书晃过来:“我觉得班主任他不应该把我当他的猴耍,要我上台我就上,要我下台我就下。还怀疑我是串通街上的人,找他的兄弟闹事。”
我知道他的意思。其实郭央如果真要想叫谁头痛,那他才是真有办法,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的学习并不好,可是他在高二高三两年每次大小考时,他的成绩都是前十名,而第一年高考却是连线都没上。
有太多的疑问,在高三都不宜太过追究,况且高考真的就要到来了。谁还能分心呢?但我还有一事不明。
有一天郭某人说:“我要是想叫他不安,我不动手,管叫他生不如死。”
当时郭央说这事的时候我没在意,现在想起来的确有点意思。
33
叶含现在好吗?当我经历这些事变之后,总觉得更寂寞了,虽然学习是不要参加感情的,然而每次我最后一个拉熄教室的灯后,光明霎间无了影踪,黑暗又笼着我,我便不能不重新回到“我”中,寂寞就是这一切,我每一个足音都能激起暗夜一个浓烈的旋涡。
我是多么粗浅孤单啊?
叶含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依然在影子里等待死神吗?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叶含的日记中的“她”竟是温小柔。
——他说梦一般路过的美丽。
日记:
2000年27日,阴
这就是生活的态度,以作弄蹩脚者为最大快乐,你快乐吧!生活,你的快乐,在我的骄傲看来,也只能是一杯苦酒,我照样能在苦味中最终博得快意的一醉。
昨晚,温小柔同小暮出去了,夜9点归。
家中捎来200元钱,给小暮70,他这小子,挥金如土,拙于算计。
班主任召我训话,无聊。
下午四点中,头痛、眼痛,可能是太用眼故,稍歇。默背政治。
30日,微云
温柔。(叶含只写了两个字。我看时,只觉得心疼,你又何必掩得如此深呢?)2000年2日,风
我一千次地呼唤着你的名字,从梦中醒来。
可我不能说出声音。
温暖,你知道么?(你不知道的)(泪渍)
7日,睛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很干净,蓝。
我在操场上散步时,看见小暮和温小柔了。她又穿着白衣白鞋,头发长了,像梦一样,从我心头路过一个美丽。带着哀怨缠绵的歌声,一个只属我的歌声,拉扯着无穷尽的丝,丝般的思。柏拉图说:爱的极至,便是消灭的肉欲的爱,只是精神的相思,我也相信这种爱,然而它只产生在精神之博大者。我的爱情是不是这样的?不是吧。爱情。
小暮说,爱情里没有灿烂的东西,只有平淡,一种支持一种理解,一种包容而已,我也认为是对的,但也许正是这种手续里才能真正地深入感情,激情和幻想只能容纳流逝和期待,最是没有理解和包容。
爱,不是人的专利,而爱情则只属人类,动物只有爱,但无情。情是一种伴有智慧的更高的爱,爱纯朴无理由,无止境,而情有。
有人只有爱,无情,有人只有情无爱。前者是个花花大少,后者只是个渴望者,渴望有爱的爱情,但他又不明白怎样他才可能得到。
但是爱与情一旦结合,就会植根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也是由爱和情双方决定的,爱是爱一类人,情是爱一个虚幻的脑中的人。如果,他不能结合两点,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完美的爱情。
世人,对此又知道多少呢?大约是肉欲多于精神吧!
我一直坚信这样一个道理,有些东西是不会有主人的,比如钱只要是谁拿着都可以花,可以用,所以它是最无情的,但是有种东西则不是这样,不管谁要拿走他,都是不可能的,比如情,所以我认为只有情才是最大的财富,唯一最值得珍惜的,因为它不能失去,如失去了,便再也不会来了,你也因为这种失去,而无法完整,这就是空不空虚的原因吧!
9日,睛
我的学习又有了困境。
温暖,这个名字应该我叫的,温暖,你睡着了么?现在是凌晨一点吧,被郭央的呓语唤醒后,再也睡不着,星光洒了我一身。
你定然睡着了,星光也会洒在你的脸上的,照着你的眉,你的唇,你的微翘的睫毛,你的匀匀的呼吸。
你好么?
我沾着这星光,写你,你的梦中,如果有了一个星光闪现。
那就是我写的诗。
你现在学习的情况不太好,你怎么了?
刚才我梦见你了,温暖,你轻轻地走来了,后边追随着无数美丽的蝴蝶,无数乖巧的鹿,还有无数的鹤,还有……很多。
在轻轻慢舞里,眼神像句含香的叹息。
……
好了,不搅扰你了,好好做梦吧!
我知道,那里面不会有我。
7日
……
这就是思念么?
挥之不去,纠之不清,扯心扯腑的丝般的思念,温小柔,你知道么?有时我几次从梦里跑出来,无比的累,疲惫,惶惶,我真想在对你的思念中如烟如风一般化了去,消灭了这臭皮囊,这酸,这冷,这孤寂。
我想你
什么都不愿做,呆呆的坐着
时间一滴一滴地滴在我的皮肤上,深可见骨
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