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孩童,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看上去甚是惹人怜爱,可是身上的穿着非常破旧。
明明是腊月时节,天寒地冻,哈气成雾的时节,他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袄,夹袄原本的颜色已经分辨不清了,不知道穿了多久,有些地方的线头已经脱落,有一些草絮从破洞里飞出。
这夹袄里包裹的竟不是棉絮是稻草,这孩子究竟受了怎样的对待。
苏长言觉得莫名的难过,心酸,默默的向着小男孩走去,这九曲十八弯的小道,苏长言一路行来,居然也颇为顺畅,没有丝毫走岔。
好像是,走过无数遍的样子。
可是当他走到湖心小亭子的时候,小男孩却不见了。
苏长言不知晓此刻自己身处何处,那刚刚所看到的又是什么景象,只是突然觉得很累,坐在了亭子中间的石凳上,又合上了双眼。
明明知晓不能闭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再次睁眼的时候,苏长言又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屋子里,高高的房梁,梨花木的家具,摆满的古董,一切都透露着富贵二字。
与之不协调的是桌上摆着两叠明显泛黄的蔬菜,还有一只小碗,碗里是夹生的糙米饭。
没有筷子,也没有别的餐具。
这时小男孩又出现了,他拿着一只破碗,里面灌着水,只是这水有些浑浊,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孩童是从哪弄来的。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桌上,然后有些艰难的爬上高高的凳子,接着用手扒拉着吃饭,米饭太硬有些难以下咽,他就喝一口水,强行咽下。
蔬菜已经明显的腐烂变质,小男孩也不懂,在吃了几口饭后,抓了几根烂叶吃。
变质的酸涩涌上喉间,小男孩“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然后开始呕吐,可能本身肚子里没有什么食物,待把刚刚吃的糙米都吐尽之后,又吐了几口黄水。
小男孩吐完之后有些呆,又哇的哭了出来。
这回有人进来了,苏长言没有躲闪,这里的人果然看不到他。
进来的人明显是个下人,他嘴里念叨着:“哎呦我的小祖宗,你闹什么,不吃就不吃,你怎么全吐了,这是浪费粮食,夫人知道了,有你受的。”
接着扔下一块布,把菜饭都收走了,那对呕吐物却留在了地上。
小男孩哭着哭着,肚子又叫了起来。呕吐物的酸涩味在房间里发酵,小男孩仿佛闻惯了似的,没有什么反应。
苏长言想拿起抹布,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碰不到,只能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切。
小男孩哭了半晌终于止住了,蹲在地上默默的清理呕吐物,动作异常的熟练。然后拿着破碗走了出去,苏长言紧随其后。
走着走着又来到了湖边,只见小男孩掏出破碗在湖里舀水,舀一碗,就咕咚咕咚的喝掉,舀啊舀,喝了四五碗,肚子都圆鼓鼓的,然后躺在了湖边的草地上。
苏长言想上前抱起他,可是依然碰不到。在修长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时,苏长言感觉手指好像被什么打湿了,是什么打湿了自己手指,明明是触碰不到这里的东西的。
苏长言把手抬到眼前,啪嗒,啪嗒,又有几滴水掉落在手指上。
这,好像是,自己的眼泪。
原来我还有泪水。
苏长言又一次感到头疼,他知道场景又要变换了,他这次很淡定的闭上眼睛,因为他迫切的想知道,小男孩究竟怎么样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在另一个屋子里,这里就温暖的多,暖暖的地龙烧着,不同于之前那个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冰冷异常的屋子,这才是住人的地方。
这回人多了一点,一个满头钗翠的红色身影坐在帘子里面,那个仍然穿着看不清颜色的夹袄的小男孩跪在帘子外。
旁边站着许多仆人,有男有女,可是苏长言全都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他只能看清那个男孩的样貌。
苏长言看向帘子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是红色的光。
小男孩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一个下人开口了:“夫人,奴婢亲眼看到二少爷打大少爷了。”
红色的身影没有发话,那个环佩叮当的头颅晃都没有晃一下。
小男孩开口道:“我没有,是他要抢我的玉佩。”
周围的人笑开了,纷纷说道:“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大少爷惦念的,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红色的身影似乎抬起了手,把长长的指蔻取下,然后摸着一个什么,原来她怀里还抱着个男孩,那双手抚摸的是那么的轻柔,放佛在安慰最珍贵的宝物。
夫人没有开口,只是安慰着她怀里的男孩,而跪在地上的孩子依然跪在那里。
“去门口跪两个时辰,今天的晚饭免了吧。有力气打架,一定是吃的太多了。”夫人终于开口了。
苏长言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眼睛变得血红,他突然冲了过去,掀开了帘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待他往向帘外,瞬间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又有黑色向自己袭来。
够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苏长言愤怒的向外跑去,跑啊跑,周围全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苏长言全像是来过一般,熟练的绕过障碍物,来到了湖边。
只见整个湖面泛着黑色的光芒,空气里似乎也有黑色的气息。
也许是被愤怒压抑住了,这次苏长言没有被那可怖的困意所打倒,他死死的睁着眼睛,整个眼睛血红血红,头上的玉冠歪向一边,斜斜的耷拉在头上,发丝散乱飞扬。
整个人不复原本的仙气,而是笼罩着红光,血红血红,像那妖野不灭的原罪之火。
这时,小男孩又出现了,依然是那件夹袄,他走在小桥上,一如初见那般。
男孩的脸上流着眼泪,被冻的发红的小脸上有白色的泪水蒸发的痕迹。
孩童一边哭一边在桥上走,走着走着,突然跑了起来,一只鞋子也掉了。
小小的脚就这样露了出来,脚趾头上竟然全是红色的冻疮,有些在结痂,有些已经化脓溃烂。
“娘亲……”孩童呼唤着,突然走出了亭子,苏长言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拉扯了一下,看着小男孩一步步往水中走去。
只见那个湖水被一圈圈黑色的雾气包裹,仿佛所有的黑霾皆是从湖水中散发出来。
“不要,不要!”苏长言呐喊着,可是喉咙嘶哑,完全发不出一点点声响。
孩童一步步的走向湖水,嘴上喃喃着“娘亲,娘亲。”
苏长言感觉心脏一阵抽搐,想要出声呼唤孩童,阻止他,但是张嘴之后却仍是什么声音也发不来,冲过去的手依然只能穿过男孩的身体。
一些奇怪的不知从哪来的话语猛地涌入了自己的头脑,冲刷着自己的识海。
“呵呵,我得罪了王管家,只能来伺候这个主,真是倒了大霉。”
“说是主子那是抬举他了,说的好听是二少爷,其实就是没人管的野种。”
“听说他外公是十恶不赦之徒,但是他娘甚是貌美,被老爷看上了。”
“他娘长得妖里妖气的,难怪年纪轻轻就死了。”
“他也是个煞星,鬼节出生,生出来就害死了自己的娘。”
“野种。”
“妖孽。”
“灾星。”
苏长言的双目变得血红,红的放佛下一瞬间就要滴出鲜血来,俊朗如天人般的面容此刻布满阴霾,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与生气。
他的双手捂住头颅,白色的发冠滚落了下来,黑色的墨发瞬间散开,像一只黑色的大手从后面紧紧地包裹住了苏长言,他整个人深埋于黑暗,无法自拔,无法呼救。
只能一步一步向前,也向着漆黑的湖心一步一步走去。
“过来吧,我的孩子,娘亲等你很久了。”
“孩子,你受苦了,都是娘亲不好,这次娘亲不再抛下你一个人了。”
“言儿,我的好孩子,这些年你一个人很累吧。”
苏长言依稀间看到,湖水的中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身上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她的声音像温柔而又满是爱怜。
“娘亲。”苏长言忍不住唤道。眼中的血色也渐渐消退,苏长言张开双臂继续一步一步向湖心的人影走去。
“快来,我的孩子。”湖心的身影,不停的呼唤着。
刚开始的时候,苏长言是有些迟疑的,但是那个身影是那么的熟悉,与自己的记忆完全的重合。
此刻的自己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想要抓住,想要弥补曾经缺失的东西。
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下,苏长言没有注意到,自己开始流泪了,也没有注意到这泪水竟是红色的。
他仍然固执的睁着眼睛,一刻都不想错过那个身影。
“我的好孩子,快来让娘亲看看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一步步的走进,眼前的景象愈加清晰,这熟悉的感觉,这久违的温暖,好想就这样抛下一切跟娘亲走啊。
这样想着,苏长言的步伐更加坚定,只要在走一步就能看清了,只要再一步就能拥抱那个熟悉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