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湿两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如今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狮子神依将此事及时报告给了可零姐,未过十分钟,警方和战名苑在附近驻扎的眼线全都赶了过来。
立在原地的我感受磅礴大雨带来的悲恸,从狮子神依手中接过尹颖洁白无瑕的身躯。听说尸体很冰冷,但当我的手指触碰到那柔软背部的刹那,我打心底否定了那个结论。
骗人的啊,尸体会失去温度之类的。
狮子神依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替我擦拭眼角残留的痕迹,她一边撑着伞一边搀扶我,我就这样默默穿过警察和护卫组成的包围线。
雨,愈下愈大。
有警察脱下外套披在尹颖身上。我知道的,他们是在为我们送行。此时此刻,在这条熟悉的小巷里,葬礼已悄无声息地展开。
在潜意识的带动下,我和狮子神依一同穿过巷子,踏步到大道上。
在那里,有许多披着雨衣的警察,我一眼就瞥到了混杂在其中的鲜警官和时警官。鲜警官一反常态地舍弃了优雅的动作,粗暴地推开挡在前面的警察,带着时警官一起走到我面前。
“巩圭,把她交给我们吧。”
听罢,我狠狠地瞪了鲜警官一眼,他怔了一下,继续做出解释:
“......放心,我们不会对她做出格的事。”
“必须得保持尸体的完整性,我们才容易进行分析。”
不合时宜——时警官趁机补了一句风凉话。
不是不能理解,实际上我很明白,时警官和鲜警官身为公安的一员,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理性。但——如今被各种负面情绪掩盖的我无法驱使理性。
“假如鲜警......假如鲜帅死在你面前,你会是这副态度吗?”
时警官没有被我的问题震到,相反,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我一拳。我故意没有躲闪,颧骨受到训练有素之人的直击,却未能产生任何痛感。
“你对巩圭大人做什么!”
狮子神依原本想要上前,但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冒犯你们。”
听罢,时警官松开捏紧的拳头,我能看见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悲伤,果然,哪怕嘴上不留情,她也一直在担心我,恐怕鲜警官也是一样的想法吧,可我却对他们说了过分的话。
“该道歉的人,是我。”
时警官果断进行了道歉,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身为警察的她比我更明白调整情绪的重要性。
“至少现在......我们可以保护已经离开的她。”
我点头,得到回应的鲜警官从我怀中接过尹颖。
“巩圭,异常对策组下达的指令依然没变,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我不会坐以待毙。”
“那边那个女孩子。”鲜警官直接无视我的发言,语言指向的对象无疑是狮子神依,“请你保护好他。”
说完,时警官和鲜警官带着其他警察一同离开了。
八边形的黑伞依旧撑着,我和狮子神依立在原地。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雨天的街道根本看不见行人,在这寂然的环境下,时间好像流逝的特别缓慢。
笼罩大脑的感伤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情绪是至上的愤怒。
“狮子神依,你应该猜出来了,幕后黑手是谁。”
见对方没有回答,我将狮子神依粗暴地按在旁边的墙上,由于她的手没抓稳,伞在惯性的驱使下滚落到一边。我怒视刘海被雨水打湿的她,内心并不渴望听到答案。
“嗯......正如巩圭大人所言,我猜出了另一位同伙的身份。”
她的话在我的预料范围内。
“因为逝者是她,所以我才锁定目标,巩圭大人......您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松开狮子神依肩膀的我仿佛视地面的水为无物,一屁股瘫坐在地。
明白,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我明白自己不愿相信自己的推论,所以才拐弯抹角地做这些事情,殊不知,在感性占上风的时候,我已经伤害到了周围的人。
“如果巩圭大人不想让我说,我可以保持沉默。”
哈——极重的叹息。
“叫你不要加‘大人’两个字,结果你又改回原来的称谓了。”
“巩圭大人,现在的场合不适合开玩笑。只有这样称呼我才能让自己随时保持严肃的状态。”
“是么。”
仰面朝天的我凝视灰暗的云层,看来未来几天多半也是降雨。
“理由。”我问她,“告诉我理由。”
“那么,巩圭大人,我尽量长话短说。四天前,我们进行的‘游戏’您还能记起吗?”
“嗯。”
“以巩圭大人您定下的结论和鲜警官提到的第二个疑点,我们可以从中得知杀人魔的重要信息,第一,他拥有超越普通人类的肉体;第二,他可以在杀了人之后改变自身样貌。事实上,无论杀人魔的信息有多少都无所谓,因为他只是明面上的刀刃,而不是使刀的人。”
我点头,继续听她讲解。
“杀人魔拥有强烈的破坏欲望和可以轻松实现徒手杀人的超凡躯体,那么他为何没有在两个月前就在街道上大开杀戒,而非要在下雨的时候实施隐秘的杀人行动呢?答案很简单,因为有人可以控制他的行动。
由此可以连接到鲜警官提出的第三个疑点。正常来说,临死前感受到身体疼痛和战斗实力上不可逾越的鸿沟,受害者应该会无比恐惧才对:恐惧受伤、恐惧杀人魔本身、恐惧死亡。所以正常情况下,他们会露出害怕的表情,接着凄惨地死去,然而——在这之前的八名死者全都带着平和的表情离开了人世。
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为何会有这么做的必要?我能想到的一点就是,置他们于濒死境地的家伙对死者抱有愧疚,所以在临死前故意带给他们错误的信息,举例说明就是我告诉一个人你马上可以得到我给你的礼物,然而那个人并不知道我送给他的礼物是‘死亡’,所以说不定收到礼物的那个人还会觉得非常开心。
这属于信息误导,或者说是信息干扰,其实不管怎么讲两者差别都不大。鄙人认为,幕后黑手恰巧可以利用异常的力量令受害者死前的痛苦消失,以此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罪感。”
“负罪感么。”我轻笑,抬手让她继续说下去。
“哦哼。”她咳了一声,“接下来是重点,依照刚才的推论进行延伸,来到第四个疑点:心脏骤停。
八名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的死者在身体方面都应当是相当健全的,然而他们却统一因为心脏骤停而死,如此蹊跷的死法必有猫腻,而经过我多年接触异常的经验,这恐怕是使用异常之后形成的副作用。”
“什么意思?”四天前她根本没有提到这件事。
“意思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原本不想杀人,他只是想要使用异常的力量,然而我们在思考的时候恐怕会误将‘使用异常的力量’和‘杀人’这两件事打上等号。
换言之,不是幕后黑手想要杀人,而是ta只能这么做,因为ta不能完美地控制杀人魔本体,只能在杀人魔实施杀人行动的时候尽量赎罪。终上所述,ta、幕后黑手是位比较‘善良’的人,他不是因为动用异常而杀人,而是因为有人濒临死亡才动用异常,此乃先决条件不同。”
“那么,第一个疑点呢?”
我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水渍,捡起掉在路旁的黑伞,和狮子神依在大街上面对面遮雨。
“四天前,我认为第一个疑点很有可能不成立,但今天我可以确定自己的想法,第一个疑点有可能是偶然,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而从偶然和故意中选择就必须要得知幕后黑手的异常能力。”
“也就是说,第一个疑点成立是因为异常,不成立也是因为异常。”
“是的。”
“那么,尹颖的死为何会让你把目标锁定为季园楠?”
无法避免地,我最终还是提到了这个名字。狮子神依应该是做好了激怒我的准备,在我面前深吸了一口气。
“首先,许尹颖的表面死因是脖子被贯穿,从伤口形状来看,我想对方没有使用其他利器,而是直接用手指完整地贯穿了她的脖子。”
“嗯......”
听罢,我捏紧拳头,应了一声。
“作案手法虽与之前的手法有所不同,但又有相似之处。需要贯穿脖子的力量并非普通人能够想象的,目前看来只有杀人魔才能做到。”
“由此判断下手的人是杀人魔啊。”我点头。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的死法相当华丽,如果我刚才没看错,那家院子根本没有人居住,所以对方才能大摇大摆地把尸体放到那个地方。”
“还有棺材和纸花。”
“您说的没错,要准备这么多物品,凶手肯定对死者有着超乎寻常的爱慕。鄙人觉得,既然对方有心思准备这些物品,那么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在策划这件事了,虽说准备死后的物品可能跟这起案件没有关联。简单来说,就是熟识许尹颖的人下手的可能性最大,而符合以上条件的人在我的认知范围中恰巧是季园楠。”
无法反驳,准确来说是无力反驳。
当我看到尹颖赤身裸体的模样时,我的大脑就下意识判断这是他做的。
虽然他可能不是凶手,但他必然和这个案件有巨大关联。
尹颖曾在御宇神庙对我和园楠讲过,自己临死前要躺在花丛中,那样自己离开人世之后就可以与花朵做伴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们三个......只有我们三个!
“那家伙,季园楠说了,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
果然,善于逃避自我的内心还是无法认同这个结论。
“所以,巩圭大人,这就验证了之前我们讨论的点:掌握异常的人无法完美控制杀人魔。所以我倾向于许尹颖的死是属于误杀,而掌握异常之人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吊唁罢了——对自己深爱之人的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