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一路无话,很快就抵达了医院门口。不知为何,星期一的医院格外冷清,平常赶来这里了解病情的老人们就仿佛私下谈论好一样,一个都没出现。
三辆自行车刚好可以占领一个完整的车位,我们把车锁在停车场里,而鸾家中的保镖开的两辆黑色轿车则停在自行车旁边的车位上。行走途中,鸾用眼神制止了保镖们,应该是叫他们不要给其他病人添麻烦。
“真是,探病都要跟在后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鸾的抱怨在我的预料当中。
“你地位比较特殊嘛。”
园楠的话不是拍马屁,事实上,学校里面真正了解鸾家庭情况的人估计只有我、园楠和许尹颖,鸾对自己的特殊身份抱有相当的自知,她一般也不会在公开场合告诉其他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我们走进医院配置的电梯,按下七楼的按键。由于这里是病人专用的电梯,所以里面相较于其他电梯而言比较宽敞。
“尹颖她妈妈患的什么病?”
这学期鸾忙着应对高考,大概是没有时间去管其他事才会问出这种话来。
“直肠癌,听尹颖说是良性肿瘤。”
即答,经常过来探望的园楠倒是对尹颖妈妈的病情很熟悉。
“良性肿瘤会恶化?我以前都没听说过。”
我和园楠没有回话,看来鸾对于这些事并没有过深的研究。
“眼看就要第二次手术了居然还发生这种事。”
园楠低喃一句,我和鸾互相沉默,狭小的空间里面只能听到链条来回拉伸的声响。
或许是不满于现状,鸾狠狠地朝电梯墙面砸了一拳。
“不行!这次我一定要把病情问清楚,我不管花多少钱,哪怕最后因为这件事和尹颖闹到绝交也要请人治好。”
“鸾。”我把手搭在鸾的肩膀上,“你和她相识了几年,应该能明白。尹颖是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只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做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一味央求别人帮忙。”
经过我这么一按,她低着头叹了口气,躁动的心情貌似冷静了下来。
“我会和她谈谈,大不了到时候让她写借条。”
听完我放心了,鸾无疑是经过了思考才说出这句话。
“就这样做。”
我在内心默许了鸾的办法,提示音响起,电梯门也在此时敞开。安全抵达七楼,我记得尹颖妈妈住的是单人病房,环境更好但价钱也要比其他病房贵上不少。
关于病房消费的问题,多半有可零姐暗中资助,我估计她用的还是“平时工作辛苦,偶尔提高工资”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御宇堂堂主的可零姐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型代表,可能正是因为可零姐还算优质的人品,信徒们才会心甘情愿为她帮忙吧。
园楠领着鸾到内侧走廊的单人病房,而我则去了咨询台。
两位护士正坐在那里写日志,我冒着打扰对方的风险假装咳一声吸引她们的注意力。
“请问一下,0703病房的黄女士现在情况怎么样?”
“啊,您是她的家属吗?”
“我是黄女士女儿的同学,算半个家属吧。”
“是这样啊,难怪对你没什么印象。”
啊哈哈,我笑着糊弄了过去。
“稍等一下。”跟我对话的那名护士翻出白色薄本,那应该是用来记录病人每天状态的护理记录,“嗯,0703病房的黄女士今天排便不畅,疼痛感加剧,医生怀疑病情恶化,所以打算明天深入观察,将手术时间调前。”
“那个......这情况算严重吗?”
“现在不好判断,请等待我们下一步消息吧。”
“......好。”
听上去还不至于殃及性命,病情应该还算乐观。呼,不得不说我都为尹颖捏了一把冷汗。
推开0703房门的时候,尹颖正端坐在病床旁边,她的模样已没有刚才在庙里那么焦急,估计当时她是误以为自己母亲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无法救治的地步了吧。
鸾把双手搭在尹颖肩上,园楠则在一旁拆粽叶,整间病房里面的气氛给人一种肃穆的感觉。
“这是探病的礼物。”
园楠说着将粽子递到尹颖面前。
“可零姐送的?”
“嗯啊。”
“你们吃吧,我没什么心情。”
尹颖的视线一直聚焦在病床上,正在熟睡的中年妇女便是尹颖的母亲黄女士,她脸上尽显沧桑,带着尹颖一路走来恐怕吃了不少苦。
“补充点能量,只有吃饱了才能工作,工作之后才能挣钱。”
我走到尹颖身后,轻声劝道。
“我不想一直依靠其他人帮忙,我给可零姐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尹颖,可零姐毕竟是你的长辈,照顾你是应该的,你要想想,万一以后我们也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可以互帮互助嘛。”
很尴尬的劝说,自己的劝解功力到底处于怎样一个水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且不管巩圭说的是不是正确的,今天可是端午节,端午节不吃粽子成何体统?”
园楠的劝说比我的还尴尬,奈何女生就是对人不对事,尹颖默默接下了园楠手中的粽子。米粒的香味弥漫在房间内,尹颖轻咬了一口,接着把脸靠在鸾身上,发出呜呜的声音。见状,我拍拍鸾的肩,把一直揣在裤兜里的卫生巾塞到她手里,踏出房门。
我靠在走廊尽头的栏杆上,这道玻璃墙靠着西面,阳光暂时还穿不进来。
聆听熟悉的脚步声在身旁停下,我没有搭理一同靠在栏杆上的园楠,径自揉了揉眼皮。
“下次不要突然过来,我每次都被你吓个半死。”
“要是你真的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死了,我恐怕也会因为大笑而死。”
“你迟早都会死。”
“死一直在你我身边。”
说完,我们相互沉默,除了这种听起来很冷的笑话外,在这种严肃的环境下根本挤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
“这样真的好吗?”园楠突然开口问。
“什么?”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一直持续这种痛苦的生活,真的好吗?不管是尹颖还是我们,能感受到的只有悲伤罢了。”
“那你还想怎样?我们没有能力去打破桎梏,能冲淡一切的只有时间。”
“巩圭,还记得我刚才在庙里跟你谈论的有关幸福的话题吗?”
“嗯,你说重要的不是回答,而是幸福。”
“对,现在我还要再添加一句,重要的不是性命,而是幸福。”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文艺了?我愣在原地,打算听他娓娓道来。
“牺牲性命换来的依旧是幸福,只追求幸福感的人会认为这种形式正确也确实是无可厚非。我呢,可是很理解他们啊。”
“所以,这又如何?”
“我就是宁愿牺牲性命也要保留幸福的家伙,只有幸福长存,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加美好。”
“唯心主义?事先说好,我对这些方面可没什么研究。”
园楠咯咯笑出声,我赶忙对他做出“嘘”的手势来制止他,幸好这里是走廊尽头,没有其他人在。
“别笑这么大声啊。”
“抱歉抱歉,我只是突然觉得,连自己挚友的观点都这么老套。”
“咋就老套了?”
说实话,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不谈这个了,巩圭,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呗。”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电车朝他们驶来,马上就要碾压到他们。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战名鸾正被绑在那条轨道上。这个时候你是否应该拉下拉杆?”
“我记得原题不是这样。”我以其他回答方式避开了对于问题的解答。
“是啊,原题不是这样,但如果另外一条轨道上绑着许尹颖,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那五个人去救她。”
“是么......”
刹那间,我觉得眼前的季园楠突然变得陌生起来,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他居然会做出如此极端的选择。然而疑点在于,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而问这个问题对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要紧张,开开玩笑罢了。”
园楠拍了拍我的肩膀,向后走去,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剥夺他人性命的死神在向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