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刚洒满京都郊外的官道上,一列浩浩荡荡的婚嫁队伍就从远方行了过来。
唢呐声回荡在宽阔的官道之上。队伍中间的红色花轿,格外夺目。花轿顶边的流苏随着轿夫们的步伐而左右摇摆。
忽然,花轿的帘子被一双手撩开,里面传来了惊人的吼声:“我要大解!大解!”
在轿边守候的红衣丫鬟闻言,赶忙四下扫了一眼,发现迎亲的众人都诧异地看向这边,便脸颊一红,小声朝轿子里的人儿劝道:“小姐,您忍一忍不行吗?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茅厕呢?”
“这怎么能忍得住,要去华府怎么也得半日时间,你想憋死我啊!”不管丫鬟的阻挠,一身大红喜袍的新娘子,已是掀开轿帘,朝轿夫喊道,“停轿!本小姐要大解!”
轿夫们诧异之余,已是稳稳停下了轿子,现在正朝头戴着盖头的新娘子望去。
“哎,这新娘子还未拜堂是不可以脚着地的呀!”
站在轿前的喜婆见新娘子不管不顾地就要从轿子中出来,赶忙扭着水蛇腰过来阻止。
“我才不管呢!”
新娘子一把推开堵住轿门的喜婆,自顾自地提着裙子,朝山下的一片树林跑去。
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粗鲁。喜婆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不稳,差点摔倒,幸亏红衣丫鬟扶得及时。
“难怪你们家小姐年方二十才嫁出去。”
喜婆站稳身子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朝闪进树林中的红影嗤笑道。
丫鬟见喜婆站稳后,松开扶她的手,朝小姐前去的树林追去,之后想起什么,扭头吩咐道:“大伙先休息片刻,我们一会儿就来。”
她一走,在场的众人这才放声笑了起来。他们送亲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行为如此粗鲁的新娘。
在山中艰难地穿梭了一夜,盛雪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扶住一棵大松树稳住身形,就发现树丛前方有急迫的脚步声传来。这让她警觉地退到大树后面,目光警惕地看着前方。
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女人,一进树丛深处,便将盖头扔到地上,一边脱衣服,一边大声地骂道:“叫我去华府受罪,我才不干呢!无情无义的老爹,是你先不仁的别怪我不义!”
骂够了,那女子的婚袍和凤冠也脱掉丢在了满是枯叶的地上。她里面穿的是一套浅紫色锦衣,如此看来是早就做好逃婚的打算了。脱完喜袍,她转过头看一眼身后,听到丫鬟追来的脚步声后,那女人不做耽搁,急速地奔进树丛深处,片刻便不见人影。
看一眼地上的喜袍和凤冠,盛雪灵机一动,如果她换上这套衣服,或许能躲过东岳王的追捕。
就在她捡起凤冠犹豫戴不戴时,山上响起了急迫的脚步声,听动静,人数颇多。盛雪知道这是东岳王的手下在山顶没发现她,转而来到山下继续搜寻她了。
秀眉一蹙,她此时别无选择。
“小姐……”
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小姐就不见踪影了?刚才明明看见她跑进这片树林里了呀。
小丫鬟翠红站在树林中央,环顾四处,并未发现自家小姐的身影,不禁焦急地大声呼喊起来:“小姐,您在哪儿啊?可千万别误了吉时啊!”
可回答她的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她这下真的发现事态的严重性了,难不成小姐逃婚了?
“小姐,您别闹了。老爷好不容易将您嫁出去,您怎么可以逃婚呢?您要是逃了,翠红可怎么办啊!”
以老爷的暴脾气,他若是发现小姐逃婚了,一定会活活打死她这个可怜的丫鬟。现在,她连呼喊小姐的话语也带起颤来。
又呼喊了几声不见人影后,翠红索性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完了,完了,老爷一定会打死我的,小姐,你为什么早不逃婚晚不逃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逃婚啊!呜呜……”
从蜀城到京都足足十五日的路程,偏在这个当口逃婚为什么?难不成之前都是在让众人放松警惕吗?就在她近乎绝望之时,一抹红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小丫鬟怔怔地看着眼下的鸳鸯绣花鞋,止住哭泣。
“小姐……呜呜……我就知道您不会抛下翠红的……”片刻回神后,翠红一把抱住新娘子的腿,哭得更加声嘶力竭。
新娘子伸出手,屈身,轻轻扶起她来,指着婚轿方向。
“小姐我这就带您回轿子。”小丫鬟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赶忙反过来搀着她的胳膊,走出树林。
待来到轿子边后,丫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头戴盖头的小姐。依旧是大红喜袍加身,依旧是大红盖头遮面,只是小姐的动作好像温柔了些,身躯也单薄了些。
“快些上轿吧!”喜婆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便掀开轿帘,让新娘子坐进去。
见新娘子进轿后,众人才一扫先前的慵懒模样,整整齐齐地站起,开始继续向前走去。
轿夫们一抬轿子,都是一怔,下意识地互相对望了一眼。这新娘子大解完了之后,竟变得轻了。
翠红挠挠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一扫疑惑,整了整衣角,跟着花轿行了起来。心里在嘀咕,肯定是自己多虑了。
辗转半日,正午时分,送亲队伍终于到了目的地——华府。
华府位于都城郊外的护城河边,是一座华丽的豪宅。门口两尊石狮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写着“华府”二字的漆金匾额正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送亲队伍刚到门口停下,一个守候多时的老管家便从朱红色的大门内走出,急忙道:“哎哟我的祖宗们,怎么才来啊!”
说话间,他已经张罗着随同的几个家丁带着众人绕到后门去。
翠红见状,满脸疑惑地看着胡子拉碴的老管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着急成这样啊?”难不成,那传言病秧子的华府大爷快要呜呼哀哉了?
那老管家闻言,满脸愁容地转过身,朝花轿作了个揖,悲伤道:“快别多说了,大爷病情加重了,老夫人急等着新娘子入府冲喜呢!”
“什么!那可不行,我们家小姐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可以当作是冲喜新娘呢……”翠红闻言,气得不轻,站在轿子前面不让走。
老管家见状,拿眼横了眼喜婆。
喜婆立马会意,不耐烦地走过来,拉着翠红的手就一边往前走,一边数落道:“哟,之前可是和你家老爷说好的,大爷身子弱,这次纳妾算是冲喜的,怎么你一个小丫鬟还想阻挠不成?快些进门要紧,要不误了吉时,你可担待不起。”
喜婆可是想赶紧完事走人的。
搬出老爷来,翠红确实不敢再多说什么,转头看一眼身后的轿子,见小姐也没发话,这才深叹了口气,让开了。
随后一行人,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急急忙忙地进了府。
轿子里的盛雪听着翠红刚才与他们的对话,手紧紧捏住了袖口,有些懊恼自己不谨慎,竟替人嫁给了一个病秧子,还是妾!日后若是被人知晓,堂堂太后嫁人为妾,多么荒唐,也定失国体!
可随后想想现在的处境,如果不躲进婚轿,如何能躲过一劫?和江山社稷比起来,她这点坎坷可就微不足道了。
如此想着,她也就静下心来。
“新娘,到!”随着一个家丁洪亮的声音响起,大厅里的宾客们这才止住话语,静静地等待着新娘子进来。
大厅院外的大理石过道处也顿时响起了鞭炮声,候在两边的乐师们也吹起唢呐,一时间热闹非凡。
当身着大红喜袍的新娘一出现在宾客中间的红毯上时,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一样的神色,那就是嘲讽。
盈盈地走了几步,翠红扶着盛雪上了几个台阶,就进入了正厅里面,光线顿时暗了一些,并且,她好似还听到一个喘息不均的声音。难不成病秧子华大爷居然强撑不适的身子来成亲了?
“快,快将大爷扶好与新娘子拜堂。”一直焦急坐在主座上,穿着华缎锦服的老夫人,一见新娘子跨进大厅,就唤着她身后跟来的喜婆道。
她话音一落,大爷就被两个家丁扶着走了出来。与其说是走出来,还不如说是抬着出来的。
他一出现,众人皆停止呼吸,只因他那张俊逸无双的脸。众宾客心中不免替他可惜,若是个身强体壮的人,又有这么多的财富,势必会成就一番大业,可惜啊可惜!
“娘,娘,咳咳……”
大爷一上来就朝对他目露关心的老夫人行礼作揖,可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咳个不停,一时又站不稳,家丁急忙伸手扶着他。
“快别多礼,先和新娘子拜堂冲喜要紧。”头发花白的老夫人见儿子咳嗽,吓得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子朝喜婆吼道,“你们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快快让新人拜堂。”
喜婆闻言朝老夫人匆匆行了礼,赶忙走到新人前面,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新郎、新娘行三礼!”
她话音一落,大爷就被扶到新娘子跟前站好。只是,家丁一松手,大爷摇摇欲坠的身体就要倒下,家丁只得赶忙上前,想接着扶他。却不承想,一双葱白玉手比他还快地扶在大爷的胳膊上,众人皆是一惊,就连一直惊恐状的老夫人也露出一丝诧异。
“你没事吧?”温柔如水的声音一吐出,大爷就僵住了身子,惊讶地看着身旁扶他的新娘子,显然他只看到了艳红色的盖头,俊颜上随即展露出一丝失落,虚弱地轻声道:“咳咳……无碍……”
“一拜天地!”喜婆见是新娘子扶住了新郎官,赶紧扯着嗓子喊二人行礼,生怕新娘子时间久了扶不住,让新郎官倒地出洋相。
盛雪扶着身旁的男人,其实不是出于好意,而是想试探一下他的脉搏,这会子她听出来了,新郎官是血虚,若说大病还真不是。但这血虚不好调理,所以他才会虚弱了这么多年。
盛雪一扶,两个人就一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二人又转过身,给老夫人拜了一礼,老夫人目露欣喜地点点头。
“夫妻对拜!”
盛雪先起身,然后去拉新郎官,却不承想,新郎官突然昏厥过去,顿时现场乱成一锅粥。
随后,盛雪就被两个丫鬟领进了新房。直到深夜,才有人通知她,大爷昏迷不醒,让她先沐浴休息。
至此,早站得腿软的喜婆才朝新娘行礼告退了。
屋内的两个丫鬟也退下一个去打水,让新娘子沐浴,另一个去厨房给新娘子寻饭菜。此时,屋内只剩下陪嫁丫鬟翠红了。
翠红走近,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要不先帮您把盖头取下吧?”
盛雪听这丫鬟说完,脑子里想好了对付她的法子。毕竟现在只有她知道她家小姐的原貌了。如果,此时掀开盖头,她一定会发现新娘子不是她家小姐的。
“我不是你们家小姐!”猛地,盛雪主动掀开了自己的盖头,一脸正色地盯着面前呆若木鸡的丫鬟。
这个丫鬟长得清秀可爱,一身红色对襟裙衫,梳了两个丫髻,丫髻上都插着红色的绢花,显得很是喜庆。
“你……”翠红惊愕了半晌,才发出这一个字来。
“你们家小姐逃婚了,我是她花钱买来的替嫁新娘,等时机成熟,我就要溜出华府的。”清清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声音却好听得如同春风拂面。
“啊?”翠红闻言,惊愕地喊了一声后,赶忙捂住嘴巴。此时,翠红心中也在暗自计较,如果眼前人的身份被揭穿,她这个贴身丫鬟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看着眼前之人纤瘦的身躯,翠红才恍然大悟,难怪小姐的动作、性格看起来不一样了,抬头环视了装饰奢华的新房,眼里浮上笑意来。毕竟,华府这么富足,随便拿点什么都够她一辈子生活的了。再说,眼前女子竟傻到为了银两替小姐嫁到华府来受罪,定是个没脑子的。
看着翠红脸上丰富的表情,心思细腻的盛雪岂会不知她的想法,微微冷淡一笑:“姑娘要是乐意,你可以和我一起逃走。”
盛雪在宫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付丫鬟简直易如反掌。她猛地转过身,看着满脸兴奋的翠红,知道她是上套了。
说着,盛雪便走到梳妆台前,一边取下重重的凤冠,一边说道:“现下我们要做的是,积攒银两,等攒够了能花下半辈子的银两后,我们就逃走,翠红姑娘你意下如何?”
翠红没想到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便惊喜地咽了下口水,可随后还是假装为难,道:“这不妥吧?”她是想自己掌握主动权,不能被眼前女子压下去。
盛雪看了一眼铜镜中的翠红,见她一脸激动却硬是要装作镇定的样子,知道这个丫鬟心思不够成熟,讨价还价都不会掩藏点情绪。
“如果被人识破,我大不了被华府给赶出去。而你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要么被华府送回本府被你家老爷因失职打死,要么留在华府被府中之人发泄对你家小姐逃婚的恨意,百般折磨……怎样你都不会有好下场的。”盛雪连头都没有回,就这样一边散发梳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翠红闻言,诧异地盯着前方坐在紫檀梳妆台前,梳着一头乌黑秀发的女子背影,有些慌神,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要提醒一下姑娘!”盛雪霍然转过头,目露几分凌厉地盯着身后的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