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是动物们的世界,当高楼大厦夹杂在草原中的时候,高楼仿佛也成了动物的游乐场,以往,人类总是喜欢森林里的小屋,如今,所有的小屋都在森林之中,只是再也没有人类会去喜欢了。
罗诺睿瑄三个人在房间里点起了篝火,在房间里玩火可是他从小到大都被严格限制的,现在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烧火,不免让他觉得有点纠结。
此时的福荣、福昌刚刚听完罗诺睿瑄的爱情故事,还在边上慢慢回味着,而罗诺睿瑄则盯着颜艺倩的照片,发着呆,他心里的困惑还是没有解决。这张照片是他和颜艺倩在成都时拍的,可是拍完这张照片之后,他们俩人都没有再回到过福清,这张照片也只有他们俩个人有保留,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罗叔,那个漂亮阿姨到底得了什么病啊?变成什么样了?让她一定要离开你呢?”回过神来的福荣继续追问着。
“艺倩也是被病毒感染了,刚开始身体机能快速变差,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身体又变好了,但是DNA的改变让她的身体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我看到了她手指和耳朵掉了下来,后面她就再也不让我看了,听她的主治医生说,好像是有些器官消失了,而有些器官又多出来了,艺倩后面不让任何人见到她,所以具体怎么样,也没有人知道。”
“啊!”福荣尖叫了一声,“那不是和丑婆长得一样。”
“丑婆?”罗诺睿瑄回过头看着福荣,意兴阑珊地问着,“你们的亲戚吗?”
“不,不是,”福昌抢过话题,“三年多前突然来到这里的,我记得应该是大飞碟出现后的一个月左右时间吧,大飞碟,也就是你说的那次宇宙飞船大爆炸,我们这边也能看到大飞碟从天上掉落了下来,我们以为马上要世界末日了,所以就天天算着日子,后来算到了快三十天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事,但是那天丑婆就来了。”
“对,对,那天我正在河里捞鱼呢,她突然出现在了边上,把我吓得啊,还以为是外星生物呢。”福荣间隙地插着话。
“她每只手只有三根手指头,天天包着脸,根本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妈好像看到她的眼睛很奇怪,红彤彤的,也没有眉毛,把我妈吓得都不让我们去接触她了。”福昌越说越兴奋,“她个子很矮,腰很弯很弯,柱着根拐杖,每天都在她的小房间里算着一些奇怪的算式,她很聪明,会帮我们修一些小东西,我们也会把吃的放在她的门口。”
“是嘛,那可以带我去见她吗?”这些话引起了罗诺睿瑄的兴趣,“我来了也有好多天了,也没过你们说起这个人啊?”
“她死了,快死了一年了吧,后面是大家看到放在她门口的食物一直没人拿,才壮着胆子进去的,就看见她死了。房间里到处都是纸,除了床就只有一张桌子,桌面倒是很干净,上面有几张纸不像其它纸那样捏成一团,倒是整整齐齐地摆着。我瞄了一眼,也没什么兴趣看。后来我们把她的尸体处理掉了,那个房间就没人再进去了,”
“是,是,我进去的时候还看到床头有一句诗来着,叫什么睿文啊,倩声啊,什么的,当时记住了,现在也忘了。”福荣也在边上补充着。
“睿文出艺苑,瑄玉扣倩声。”罗诺睿瑄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睁得硕大,像突然间被雷劈到了一样,又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紧盯着福荣。
这一下可把福荣吓得不轻,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连连点着头,“是,是这两句,你,你怎么知道?”
“快,快带我去那个房间。”
“哪,哪个?”
“艺倩的,啊,不,丑婆的房间。”
“现在?”
“是!”
………
回到聚居地的时候已经是大概早上八点左右了,回程也不似去时有欢声笑语相伴,罗诺睿瑄的脸色一直紧绷着,甚至是在黑夜中也可以感受到那种暗郁,兄弟俩人也不敢有半点的嘴杂。暗夜十分,只是一人在前面开路,一人在后面保护,脚步匆匆,行色茫茫,让草丛中已多年未闻人声的啮齿动物们惊吓得慌不择路了。
兄弟俩说的那个丑婆的房间离聚居地不远,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只是中间有一片小溪,把两处隔开来了。那是一片荒置的旧别墅区,门早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破烂了,只有一块损毁了的木板挡在了门口,虽然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但是别墅里面仍然是一片漆黑,只能零星地看到一些草在房间里面恣意地生长着。
站在别墅的门口,罗诺睿瑄迟疑了,一晚上的兼程让他的脸色显得煞白。他害怕去推开那块木板,他无法接受丑婆就是艺倩,一位如此天真、纯洁、善良的女孩怎么会落到如此的下场。但他又有点希望丑婆就是艺倩,因为至少在最后,他找到了艺倩的归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可能悲,可能喜,但总比归无所处来得要好。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进去?”罗诺睿瑄说了这一个晚上的第一句话,他也没回头去看那发愣的兄弟俩,径直向大门走去。
搬开那个木板门,房间里的亮度并没有增长多少,整个房间确实如兄弟俩之前所说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地面上有着许多零乱的纸张,而且都已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桌面和床铺则收拾的非常的干净,床上没什么多余的物件,几本书整齐叠放着,应该是作为枕头使用的,桌子上则简单地摞着一叠纸,在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请不要动我的桌子”,而在桌子正对面的墙上就写着那句“睿文出艺苑,瑄玉扣倩声”,看上去也有好几年的光阴了,写字的墙上都长出了一些青苔。
罗诺睿瑄呆呆地站在了桌子前,手缓缓地抚摸着墙上的字,是,这是艺倩的字,这句诗是当年他们在一起时,艺倩把各种的名字编进去的,说是他们的接头暗语。
“蹦,”沉寂片刻,罗诺睿瑄突然间瘫坐在了椅子上,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这是一份压抑在他心里二十多年的思绪,终于在这一刻迸发了,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颜艺倩再次见面时的场景,故事的情节再多离奇,也没有想到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他知道艺倩回到这里是在等他,他清楚艺倩在生命最后的彷徨和无助,他明白桌面上的那一叠纸应该是艺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绝望,从这一刻起,可能他在这个地球上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哭声就这样荡漾在屋外的江水中,随着江水向远处飘去,这可能是一世佳人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声送魂曲了,也是一位老人心里情感最后的咆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诺睿瑄才终于敢鼓起勇气,来看看颜艺倩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字迹。
睿瑄:
见字如面,不甚思念。
人生可笑,你出现在我人生的中轴线上,一年的时间,我用了二十年去回忆和想念;
人生可悲,我以为自己可以在你身边无忧无虑地老去,何曾想过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孤独和恐惧;
人生可叹,你在寻觅时我在躲避,我在寻觅时,你已不知所去。
虽然机会万一,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看到这封信,我总幼稚地觉得,可能我们缘份未尽,你终将会来到这里,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我,一切已了,你,定要安好。
太多的儿女情长,我想我们之间已不必熬叙,相聚虽然点滴,但已让我的生命毫无悔意。
其实,我离开的二十年,一直也没有太过远去,我还可以在各种媒体上,断断续续地收听到你这个小名人的音讯,这也是我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三年多前,我目睹了那场意外,飞船炸裂的一角飞到了我当时所居住的地方,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个商贩手里买到了一块碎片,可是让我大惑不解的是,这艘飞船应该是刚刚生产完毕就去执行飞行任务的,为什么飞船的这个碎片上却有着那么明显的飞行摩擦痕迹,而且很多都是陈旧的印迹,并不是在当下与大气层摩擦留下的。
我后面对这些痕迹进行了研究比对,发现这些痕迹有一部分是因为太阳风暴的粒子袭击引起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低温封冻,然后再因摩擦解冻造成的。而太阳风暴是在六年前才有一次大的暴发,才可能对飞船造成那样的影响,而造成飞船封冻的低温则必须是在宇宙深空中才有可能。同时根据创伤的时间估算,这两处痕迹应该是在二、三年前造成的,也就是说在飞船发射前的二三年时间里,飞船就已然在宇宙中受到了粒子和寒冷的袭击。
这一点让我非常的困惑,而更困惑的是,就在大爆炸发生后的不到二个月时间,我的接收器接收到了一组信号,这组信号非常微弱,不是你们平时采用的量子信号流,而是最早期的电子波形式,我对这股信号进行了分析,发现居然是来自于爆炸的这艘“涅槃”号,信号太过微弱,完全无法解读出信号的意思。但是这信号的来源却是在数十光年之外,就是说这股信号应该是在几十年前发出来的。后面我对焦到了这股信号的频率,查找了近十几年来的接收信号记录,发现在一些旧记录中,都有这股信号的存在,而且居然每隔几年就会有人接收到这股相同的信号,只是原来信号更加微弱,所以都漏过去了。也就是说,在近十几年来,三年前刚刚发射的“涅槃”号一直在外太空向地球发射相同的信号。
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更加先进的设备去分析这些信号,所以我决定去找你,我要把这些发现告诉你。可是你已经不在塔楼里了,我后面听说你因为悲伤过度,选择了逃避,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我很担心,也很害怕,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的唯一动力。所以我刚开始的时候到处找你,后面发现这样根本无济于事。我现在的样子,根本没办法长时间的走动,而现在周边的人也都有点怕我,所以我没办法到处去找你,于是我只好用最蠢的办法,守株待兔,我想你可能会回老家吧,至少这里的概率要比其它地方高出很多,所以我回到了这里。
我等啊等,等了一年多的时候,不见你回来,有一天,早上起来,外面鸟语花香,我就一个人跑去了你家,那一趟我花了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过还好,我还是走到了。那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凝聚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本来想,如果就死在那里多好,可是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在那里生存下去,我还不能死,我还想要见到你,所以也只能选择离开了。不过我留下了一张照片,我知道如果你有回去,肯定会发现那张照片的,肯定知道我来过的。
等到回来后的第二年,我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我也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了,看来我是等不到你了,你的最后一眼,就留在我的记忆里吧。想想也好,你不用看到我如此丑陋的模样,但请你一定要看到我整理的资料,我把它们放在了桌子上,如果你进来这个房间,肯定可以看到的。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仅有的事情了。对不起,本来我应该做的更多的。本来以为离开你会让你有个更美好的家庭,没想到你最后还是孑然一身,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是错,不过,对错已经不重要的。
还记得你为我写的那首诗吗?
你是我最美丽的容颜,
镶嵌在我贫瘠的灵魂表面。
你是我最动情的语言,
勾勒出我人生的曲线。
走走停停之间,
我们脱离生灵的肤浅,
携手在星河中跳跃,
缠绵于细胞间欢悦,
时间,是划过发际的微风,
空间,是淌经身体的涓流,
你是那一缕,
我躺在这宏宇间,
最无可名状的情念。
睿瑄,永别了。如果有来生,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