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罗诺睿瑄此次到达白月的第四天了,又距离他的原定计划推迟了一天。
这一次倒不是郭品奇的问题,虽然罗诺睿瑄到白月来为孙女过生日早就已经在世界上抄得沸沸扬扬,但具体来的时间那可是绝密的。
然而郭品奇大张其鼓的欢迎仪式还是让罗诺睿瑄的到来成为了当时白月上人所共知的秘密。特别是在那场盛大的撞击盛况直播后,白月不得不暂停掉所有想要在近几天前来旅游的旅客申请,但这可不能限制住已然呆在白月的这些旅客们。
他们在天还没亮,就已经将罗诺睿瑄所住的房间里外围上了数层。而郭品奇从来没有想到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件,也便没有下一步的应对方案。罗诺睿瑄所住的房间也没有备用的出口,于是,爷孙俩就这样被困在了房间里。
“爷爷,你好有名啊!”小徵玥听着门外熙熙攘攘的喧闹声,无限仰慕得看着自己的爷爷。
“我有名吗?”罗诺睿瑄无耐地摇摇头,怜惜得看着自己的孙女。
“当然了,世界伟人啊!还不够有名啊!”
“我以前也这样以为,很早了,我就被人挂上了这样一个名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出门肯定可以千呼万唤,甚至也来个掷果盈车的局面。可是,大概二十多年前吧,我有一次出门,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对所有人来说,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甚至连世界伟人这样的标签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符号而已。”罗诺睿瑄知道不该和小孩子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可他觉得自己这个十岁的孙女也挺早惠的,也该把她从温室里面拉出来看看外面的天空了。
“怎么会,我读书的地方,所有小朋友都知道你的。”徵玥明显不认同自己爷爷的观点,这世界上,可能也就只有她会动不动否定这位世界伟人的爷爷了。
“其实大家都搞混了,罗诺睿瑄这个人,并没有多少人留意,这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名而已。而世界伟人确实会在某个领域得到广泛的关注和重视,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也不过只是个标签而已。就像一个奢侈品的商业品牌,可能听说过,或者说是略有所闻,但大多数人是只知其名。而最后,就是被大家都广泛接受的,其实即不是罗诺睿瑄,也不是世界伟人,而是你奶奶那个天文推广集团所推出的所有产品上,都会刻上的那个我的头像。其实在这外面所有慕名而来的人中,几乎来看的都不是我,而是那些外壳包装上的头像。”
徵玥从来没见过爷爷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爷爷一直都是乐呵呵的,就像,就像外壳包装上的头像那样!
“爷爷,这些名称,不都是你吗?有什么区别吗?”徵玥并不清楚他爷爷所要表达的意思,她更不明白,天文推广集团所推出的,被广大民众所喜闻乐道的产品,正是她爷爷最为失望的事业。
“呵呵呵,不明白就算了,一辈子都不明白,那就是大福气了。”罗诺睿瑄摸了摸自己孙女的脑袋,他知道,以目前他的家底,是可以确保这个孙女一生衣食无忧的。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去纠结那样烦恼的事情了,让她一辈子沉溺在小情小调的自寻烦恼里,不也是快意人生吗?
罗诺睿瑄知道,不能再和这个孙女一整天呆在房间里了,不说浪费时间,就这孙女十万个为什么的个性,再加上他这一开起就没个闸口的嘴,要再说出一些什么话来,自己回去不被儿子儿媳妇埋怨才怪呢。
“郭总,我是这样想的,这么多人,应该一时半会儿也褪不去了,你们这里不是有一个演讲厅吗?你把人都集中到那里,先给他们放点什么,或者找几个人来讲些什么,然后我过去说个十分钟,再抽几个幸运者跟我拍几张照片,看看能不能把这件事应付过去。”罗诺睿瑄的主动应对让郭品奇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曾想过这样子可能是最低成本的应对方法,但他实在不太好意思主动去找罗诺睿瑄,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失误,还舔着脸找罗诺睿瑄来演讲,这明显不是他会去做的事。
“爷爷,这十分钟可以让外面这么多人的热情平息吗?”在徵玥看来,外面的这些人肯定要求的可不仅仅是那十分钟的演讲。
“放心吧,郭总会把这十分钟的效果无限夸大的。”罗诺睿瑄神秘地对徵玥笑着。
“可是,那不是就代表骗人吗?其它人会不会恨你啊?”徵玥当然知道无限夸大不过就是骗人的代名词,而骗人在她的价值观里,铁定是有悖伦理的。
罗诺睿瑄没有想到这个十岁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本来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居然就这样被抓住了漏洞。“骗人是黑的说成白的,观点是相反的。而夸大是把黑的说成灰的,只不过是程度上提升而已,两则是有本质区别的。”
罗诺睿瑄想了下,打算把话再说深一些,看来日常并不是太过于深入的相处,让他对眼前这个孙女有点太过于小觑了。而且,这次好不容易有几天时间和徵玥外出旅游,也算是利用她而已,这让他多少有点愧疚感,“其实,不怎么会有人恨我的,因为那个你看来和蔼的郭伯父会把所有的不是都扛下来的,而我也会是那个受害者。就算有个别零星的人恨我,但我的那个头像已经完全垄断了市场。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其实已经不需要再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徵玥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她并不是很清楚爷爷说的道理,但她又突然间找不到话来应对。在她的教育模式下,她从小就被教育凡事要有怀疑的精神,因为她爷爷太过于伟大了,她爸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之中,所以她爸一直让她要对万事生疑,只有怀疑,才能进步,这也让她从小就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
正如罗诺睿瑄所料,郭品奇在掌控外人心理方面,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能人。他不但把罗诺睿瑄完全地置之责任之外,而且更让民众服服帖帖地按照他的计划行进着,甚至于连一丝抱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对于这一点,罗诺睿瑄是叹为观止的,让一个人改变初衷已经是难如登天了,而让一群人改变想法,那可比他的那些宇宙学还要渺茫。
如果有机会的话,罗诺睿瑄是一定要向郭品奇讨教取经的,不过,这估计要等上好几天了。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让罗诺睿瑄的行踪暴露了出来,郭品奇在罗诺睿瑄到白月的第四天一早,便被临时传换回了地球,而由他的副手,一个年纪看上去已经快六十的翁导来负责剩下的接待工作。
如果罗诺睿瑄事前知道这件事的话,他可能会把郭品奇留下来,后面转念一想,这件事情好像对他而言还是件好事。郭品奇留下来,势必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这让他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好开展,而现在换成了一个近六十多岁的人,他完全有理由拒绝这个快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和自己一起来淌这个冒险的浑水。而至少其它跟着的人,因为资格的事情,不太可能会紧随自己左右,他的很多事情可以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觉。
果然,翁导对于罗诺睿瑄字里行间不想让他跟着去太空站的意见还是欣然接受的。那太空站可是在完全的失重环境下,对于身处脑溢血边缘的老年人,翁导可不想要去轻易地尝试这种危险系数如此之高的行当。当然,为了确保罗诺睿瑄的万无一失,翁导还是派了五个人紧随左右,因为这也是往返太空站的太空船可以容纳的人员极限了。
太空站离白月并不太远,但由于两地间的行进速度不能太快,因此,也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
经过这几天的单独接触,罗诺睿瑄终于学会了如何与自己的孙女聊天,细算来,在自己孙女十岁以前,爷孙两人加起来单独相处的时间可能也没有最近几天这么长。本来还觉得不太习惯,现在倒慢慢的融洽起来。
“爷爷,你说是不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已经不可能达到你的高度了啊?”这是徵玥一直十分难过的问题,按照目前的历史来看,任何一代伟人的后辈中,都绝计不可能再出现一个伟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宇宙为了搞平衡。
“每个行业的高度都是在不同维度的,根本不存在相互比较的可能性。”这些话,徵玥的父亲也曾经问过他,可是当时,可能因为太过于年轻了,他的回复是认命,现在,他当然不会再这样回答了,“你觉得这个伟人多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一本《伟人录》里面的一个名字而已。当然,有些发现或者发明会以这些伟人的名字来命名,有些公式命名还好听一些,像我这样,以黄月的振动来给我命名,于是就成了罗诺振,这名字听着实在是别扭。”
徵玥听到他爷爷这样说着,不禁颤笑了起来,她也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只不过出于尊重,实在不敢在家里提及。
“可是,除了伟人呢?世界上有着太多的宣传媒介了,很多人并不是伟人,但是他的知名度和流传度却要远远高于伟人。其实,什么是伟人呢?不过就是世界上公认的,对世界进步更加有力的推动者而已。但最有力的推动并不代表唯一的推动,更不代表最有名的推动,也不代表最有用的推动。只是评价的角度不一样而已,所以,有什么高度可言呢?你可以有自己的精彩。”
看着有些迷惑的孙女,罗诺睿瑄打算再举几个例子,“像你奶奶,她对这个社会的贡献,其实要远远比我要有用,只不过她无私,把这个功劳挂在了我的头上;再比如像你爸,可能因为我的影响,所以他一直排斥进入物理学相关领域,但他却是一个了不起的历史学老师。如果排除了你奶奶为我做的那些事情,那你爸所影响的人群,还有你爸在一个特定群体中的影响力,可要比我还要强大。伟人只是个标签,不要因为一个标签而去固定对某一群体的评价。”
“我知道,我知道,比如说,像那个郭总,他虽然只是个溜须拍马的人,但是他在群体情绪引导上,要远远比您要厉害,那他可能影响的人群,就要比你的还要多了。”
罗诺睿瑄没想到,自己十岁的孙女居然会说出这么深奥的话,看来,自己确实对自己的后代关注得太少了。自己一直想的是人类的未来,但明显,人类的未来已经没有出路了,而自己的后代,却是一个个鲜明的个体,这些人的未来,却是自己可以参与和改变的。
“你说,如果人类面临着末日,那是爷爷的物理学有用,还是像郭总那样的群体情绪引导有用呢?”罗诺睿瑄并没有想过要从自己孙女那里得出答案,这也是他下意识的,刚刚在脑袋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当然是爷爷的有用了,物理学可以拯救全人类的生命,而像郭总那样,只不过只能欺骗群众一时,充其量,当物理学发挥不了作用的时候,郭总的那一套可能可以稳定一下人心,但又并不能真正的解救人类。”徵玥说的时候充满了自豪感,她也诧异,为什么以爷爷的地位,居然会把自己与那种不入流的郭总相提并论。
可出乎徵玥意料的是,罗诺睿瑄居然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充满了失望,她哪里知道,正是因为物理学已经拯救不了人类了,才需要让人类自身的内心世界来战胜客观的毁灭。
罗诺睿瑄紧紧地把徵玥揉进了怀里,他没办法将这种失落传递给徵玥,“其实,你不能看轻人心的作用,宇宙其实就像人心,两者我们都不懂,没必要非要厚此薄彼地夸大一样,而压制另一样。”
“爷爷,不一样啊,物理学上,真的会有星球会让我们灭亡啊!可是人心又不会真的让人消亡,两者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徵玥现在是有点习惯性的和他爷爷辩驳,只要她能找到反对的点就可以。
“那我问你,如果有一个房间,或者一种仪器,可以降低你对时间流逝的感觉,那你在这种状态下自己沉思上一会儿,这会儿可以是你普通感观的一百年,那么,你的人心和外在世界还有区别吗?”
“可是,爷爷,如果按照您说的,我们一出生,然后就放进一种仪器,这种仪器可以让我们在虚拟世界里生活上一百年,而且可以真实的感受到客观世界的外在刺激,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也不用再在实际社会中生存了呢?”
罗诺睿瑄从来没有想过,十岁的孩子会用如此深刻的反喻来反驳自己,他再一次震惊了,但他也备感欣慰。因为他从来没有从一个人口中听说过他这个孙女有多么神童,那只有一个解释,现在的小孩认知水平已经远远得高过了他的想象,看来他的那个科学推广活动,并没有完全彻底的失败。
“如果未来的世界真的是这样的,又有何不可呢?如果客观与主观已经没办法区别开来,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说让你在虚拟世界中感受的二百年,与客观存在有一模一样的刺激,或者说让你在真的世界里感受同样的刺激,但只有不到一百年,你猜,会有多少人会选择前者。”罗诺睿瑄把自己还未对任何人提及,但已在心里盘算多时的未来发展规划,以一种打趣的口吻第一次说了出来。
“这个,这个……”徵玥一下子彷徨了,这种选择完全超过了她的认知水平,她作为一名一直受到唯物主义理论教育长大的儿童,已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做出让自己觉得正确的选择了。
“没事,徵玥,你还小,你还有大把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我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东西可以真的被你发明创造出来。”
罗诺睿瑄当然不会让这种严肃的话题一直延续下来,爷孙俩把剩下来的时间留给了家长里短。曾经的自己,因为太过于将目光锁定在人类的未来上,罗诺睿瑄太少与自己的儿子接触了,甚至于连儿子近年来的生活,也是知之甚少。现在,能在小徵玥嘴里听到关于自己儿子的生活,对已经年迈的他来说,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