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研发基地就如二十年前一般，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当然，在对黄月的研究上，同样依然没有半点的进展。一切就如罗诺睿瑄三十多年前所预言的那样，黄月自顾自地转着，而人类却完全没能从中找到任何的可用之处。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再让机构继续运行下去，也必然得不到任何实用性的资料，而且那些数据已经完全可以同步传输到地球，也便更没有在黄月上专门折腾一个部门的理由。但是如然不设立这个部门，这可是关乎全人类生死存亡的地方，难道就真的完全置之不理了？
于是，联合国便定了个二百年的规定，如果黄月在体积缩小到无法支撑地月轨道引力的情况下，还在原轨道上保持现有的运转方式，那黄月基地就暂时撤销，而如果到时候情况有变……
如果有变，那也就只能认命了。
不过，联合国还是很重视人权的，为了防止同一拔人在黄月上寂寞太久，便制定了一人五年的轮岗计划。刚开始还是各方面的专家在轮流驻守，后面越来越觉得专家留守的作用并不大，有点太暴殄天物，于是便由一些刚刚步入社会的人员来此做一些机械类的工作。
罗诺睿瑄此次再来，算是第三次来到黄月了，第一次，是他与父亲两个人的探险之旅，第二次则是作为督查组成员来此，并带走了一个马思专，这一次来，他是来过他的三十年结婚庆典的。
“没想到多年没来，这里愈发冷清了。”在基地里晃荡了一圈之后，他便带着颜艺倩来到基地最顶层的观景平台上，看着外面平静却浩瀚的黄沙，心里不无感慨，“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个观景平台上挤满了人，要上来还得要排队，队伍排了有五十来米长，我和我爹当时等得都快发芽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以前一直想来来着，可总是机缘不凑巧，不过在模拟屏上倒是看过了无数次，现在身临其境地看着，倒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啊！”对于罗诺睿瑄突然想起来黄月过这个结婚纪念日，颜艺倩是很诧异的，不过对于丈夫的要求，她倒是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于是也便跟来了。
“虚拟的毕竟是没有现实的眼界来得宽广，这是人类自身的大脑组织和眼睛结构决定的。”罗诺睿瑄不自主地看了眼身边的这位妻子，从十余岁开始两人就算是青梅竹马，四十多年过去了，从一个稚子雅女到了现在的半老珍珠，这算是他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了，“在地球上数得上名的物理学家里面，你应该算是唯一一个才刚刚来到黄月的人了。”
“物理学家，呵呵，要不是你，我连个物理工作者都不算。”颜艺倩不自主地呵笑起来，她自己很明白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面前这个人，自己可能连项级大学的门都迈不进去。
“你当然算了，在现在的地球上，你已经等同于物理学了，没想到短短的二十年光阴，从最开始的那个几个人组成的宣传组，摇身一变成了现在的天文推广集团，你现在的名气可比我高多了。”罗诺睿瑄边说边不自主地摇摇头，也只有在颜艺倩面前，他才敢说出内心的不平。
“是啊！真的是南辕北辙，你当年是为了提升民智而开始推广严肃物理学的，可没曾想路越走越歪，结果把物理学彻底的娱乐化了，让你的梦想没能实现。”颜艺倩确实觉得有点对不起罗诺睿瑄，特别是随着自己的企业越做越大，就越与罗诺睿瑄当初的目标背离得越远。等到了后来，企业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可以把控的范畴，她也曾试想着改变企业发展的方向，但其它的投资者可不再容许她这样自暴自弃，甚至于陈秀敏都反对她的决定。于是，颜艺倩干脆直接把执行官的位置给辞了，回到天体物理研究中心当起了自己二十多年前的小职务。
罗诺睿瑄越发拉紧了颜艺倩的手，虽然这么多年来为了自己的梦想，颜艺倩也算是付出了所有的精力，但却没能实现既定的目标，“其实错的一直是我，当年刚刚开始推广严肃物理学的时候，一直没办法得到民众的认同，后来我才决定把基调调低一些。哪里曾想，这调调一定性，就再也提不高了。我知道你很努力，这二十来年里，也曾经不断地加入了严肃物理的内容，但这些内容是完全无法得到大众的追捧。本来以为大众的认知深度会越来越高，但是今天与二十年前相比，居然一模一样、一尘不变，我也认了，就这样吧。”
“诺，真的，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纠结于推广严肃物理，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因为我觉得你说的肯定都是对的。但是现在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如此坚持呢？你做你的，民众热衷民众的，向来科学就从来不属于普罗大众，你又想要改变什么呢？”颜艺倩拉着罗诺睿瑄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这个观景平台算是当年的旅游集散中心唯一遗留下来，没有太大改观的地方了，只不过变成了工作人员的休息区。所以休息用的桌椅还是很多的，而现在留在基地的人本就不多，人们也早就腻歪了呆在这上面看着一尘不变的风景，因此，这里空荡荡得只剩下两人了，随便便能找到个地方暂歇。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名誉，才那么执着于传播严肃物理啊？”罗诺睿瑄屁股一坐下来，便反问起了颜艺倩。
“是，我之前也曾经有一段时间有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马上就被自己否决了。你基本上已经注定要名留千古了，而在当今社会中，无论你再如何一呼百应，注定是要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的，你根本没有做这事的目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就你这恬淡的个性，平时有人多的地方就绕着走，怎么会把自己往人堆中砸呢？”
“这个秘密，我放在心里二十多年了，本来这世界上，我会告诉的，也只有你了。可是你太多愁善感了，所以这个秘密，我也就只能埋在自己的脑袋里。我不是个可以保守秘密的人，所以这二十来年，可把我给憋得啊！”
“不会吧，你居然还有事情可以瞒得了我二十多年？”同床共枕这么多年，颜艺倩自认为对自己的丈夫已经算是知之甚详了，她从来没想过罗诺睿瑄会对自己隐瞒什么，当然，也从来不认为罗诺睿瑄会欺骗自己。
“是啊！告诉你，是因为爱你，不告诉你，也是因为爱你。如果我告诉你，人类的未来注定是要灭绝的，无论如何努力，结局都是不变的。”
“你是说，人类都必须接受宿命论吗？”颜艺倩倒没有罗诺睿瑄想象中的慌乱，虽然有点惊诧，但却也是淡定，毕竟多少年的风雨也算经历过了，“你不是说黄月二千多年后才后撞向地球吗？到时候人类难道还搞不定一个小球吗？还是说，那个二千年的理念又不对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马思专招进你的团队吗？”罗诺睿瑄答非所问地说道。
颜艺倩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像日常那样，痴痴地盯着这个鬓角已满是白发的坚毅脸宠，她知道她不用问，他自然会继续说下去的。
果然，罗诺睿瑄回望了她一眼，干笑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要找有这天赋的人，满地球可从来不缺，我根本没必要跑到月球上去找他。”
“啊？你当时是专门来找他的？我还以为你只是恰巧遇到他的。”颜艺倩可从来没想过罗诺睿瑄会如此的主动去找人，想当年，连追自己都是蔫了吧唧的。
“是的，他当年的那个实验，围绕黄月地心的震动曲线实验。”罗诺睿瑄把颜艺倩的手紧紧地拉了过来，“当年，你也问过我这个实验，我是哄你说这个实验没任何意义，可是，这个实验的问题可大发了。”
“是啊！当年据说整个黄月研究基地因为这个实验，可以说是抓耳挠腮了小半年呢！虽说你后面还特意出来辟谣了，但也成为这个基地人心里面的一个结。我那个推广集团后面招收了好多个从基地退役后的专家，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把这事当成个秘密传闻传着。”颜艺倩虑有所思地想着，突然间眼睛瞪着老大，“刚才还可以说是你瞒着我，这次你可算是骗我了，你当年可是赌咒发誓这辈子不骗我的。”
“这辈子！呵呵，我这辈子的时间可老长老长了，不骗哪个你呢？”罗诺睿瑄心里莫名地嘀咕着，嘴里却笑呵呵地说着，身体还腾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屈弓在了颜艺倩面前，“这是哄，不是骗，哄是把实话有选择地说，而骗则是把假话当实话说。乖乖等我把话说完。”
颜艺倩骄哼了声，斜瞪了半跪在面前的罗诺睿瑄，又不舍了起来，马上拉着罗诺睿瑄起来，“小老头了，还没个正形，快起来。”
罗诺睿瑄顺势，哧溜一声就起来了，这招用了数十年了，就没漏过手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改刚刚还打趣的表情，一脸严肃，看来是打算把压心底的话掏出来了。
“还是从马思专的那个实验说起吧！马思专的那个实验确实没有任何意义，当然，这是就实验本身而言的，但是这个实验后面有个很可怕的事实。马思专不经意地把黄月地表的振动频次记录了下来，这个记录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但是如果将其跟黄月核心的振动数据相对比的话，可以从中得到一个很微妙的差别。如果撇开振辐的大小，会发现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差别，就是两者的振动方向居然存在着异向偏差。”
“不，不会吧！”颜艺倩作为一名天体物理的资深从业人员，这里面存的问题还是可以察觉出来的。
“在当时的黄月上，我立马意识到黄月的振动应该是围绕自体的振动，但对于更准确的分析，我当下没办法做出来。所以我回到地球后，将两者的数据进行了全面的比对，我得出了一个比较准确的结论，黄月的振动确实是围绕自体的振动，不过这个振动核心点并不在黄月中心，而是在黄月偏东北，更偏地表四分之一的地方，有一个围绕振动的中心点。”
“可是，我曾经有看过一篇文章，也有提出过类似的观点，那篇文章还破天荒地提出如果在黄月表面加一个相反方向的力，是否可以防止黄月的这种动态振动。不过这篇文章并没引起多大的重视，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颜艺倩很不解。
“我后面研究了振动的规律，一个非常神奇的结论，从黄月的外在振动规律来看，整个振动是有规律的，也就是说，黄月的外在振动是固定的，在数据表上是显现正态分布的。但是，我们知道，黄月在变小，而黄月的振动中心并不在黄月的物理中心，所以黄月外表上的各个点的缩小程度应该是不同的，而随着黄月的不断变小，黄色的外在振动规律就会开始发生变化，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是固定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便是黄色的这个振动中心是在不断变化的，我曾经用了很长一断时间想模拟出这个振动中心的变动规律，但我发现真的要实现如现实中像黄月那样有规律的振动，这个振动中心如果不是在物理中心，那它就不可能是有规律的。”
“等等，你是说，因为内在的无规律性决定了外在表现的规律性。”颜艺倩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却没想到会是如此一个震惊的答案。
“是的。”罗诺睿瑄简短地应了句，他看出了颜艺倩眼里闪烁的不安，他知道颜艺倩应该还会有接下来的震惊。
“如果这个结论放之整个宇宙的话，现在宇宙中可以观测出的规律，都是因为其内部是毫无规律而决定的？”颜艺倩好像是为了配合罗诺睿瑄似的，果然没一会儿，就惊呼出声了。“这，这怎么可能，规划出宇宙的规律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了，而宇宙的规律居然是其更核心的无规律造成的，这背后的工作量要多大啊！”
“其实，人类早就已经触及到了这个规律，只是没有人往这上面思考过。比如量子学，在最微观的领域，一切都是毫无规律的，不但没规律，甚至还无法观测，但量子组成的物体却有着遵循的规律。所以说，宇宙中的所有显现不过是外在的规律，而其内在，则是无规律可循的。”罗诺睿瑄严肃地冲颜艺倩点了点头。
“这可是个大结论，为什么你不对外公布呢？这并不会影响任何事情啊？”颜艺倩不想再在这个恐怖的结论里钻下去，她及时回到了此次谈话的主题上。
“你挺住，后面的推断更可怕。”罗诺睿瑄苦笑了声，“回到客观表现上，既然说了客观上是有规律的，那黄月的振动肯定也应该是符合规律的，要让一个球体如此振动，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像地球这样，有个纵向轴可以环绕的，但明显黄月不是。而另一种可能就是一个点，让黄月绕着这个点偏振。我在计量这个点的固定位置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罗诺睿瑄说到这里，为颜艺倩把眼前的水加满，可能是因为听得紧张，颜艺倩不知不觉得已经把整整一杯的水喝光了。稍微缓解了会气氛，罗诺睿瑄继续说了下去：“之前我曾经说过，黄月通过振动，不断地向外放射出物质，同时自身的体积不断缩减。但在后继的计算中，因为我的本意是要计算黄月的振动规律，所以我的计量精准到了纳米级，结果我发现黄月放射出的物质比其体积减少释放的物质要稍微更少些，经过了十年的跟踪计算，我发现这个差距越来越多。”
“这也是你为什么二十年前给自己搞了个独立实验室的原因了。”颜艺倩小心喃了句，但并没有要打断罗诺睿瑄说话的意思。
“黄月的这些减少的体积当然不会凭空消失，既然黄月振动是宏观上的表现，那就一定要遵循一定的物理规律。要实现这样的振动，除了以一个纵向轴为中心进行自我旋转外，只可能就是以物理中心为核心进行旋转。当然，黄月两者都不属于，但它的表现形式却是第二种。而消失的黄月物质的去处，也不外乎就两种可能，一种是向外发射，但很明显向外发射的物质的量并不够，而另一个去处就只能向内了。所以，黄月消耗的物质就是被内部的那个振动中心给吸收了。换言之，黄月的这个振动中心应该是一个量子形态的黑洞，它即可以吸引物质能量，又存在着运动的不可观测性。”罗诺睿瑄明显放缓了说话的语速，好让颜艺倩可以接受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推测。
“黄月的内部有个量子黑洞！”颜艺倩把它那圆溜溜的眼睛撑到了老大，她不自觉地不断揉搓着手中的水杯，“那，那这个黑洞会不会影响到地球。”
罗诺睿瑄点了点头，这才是这次谈话的最终归宿，“我们曾经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黄月缩小到不足以维持其在地月系统中的位置时，它不会直线撞向地球，以前总把原因归结为神秘论，但现在可以明确了，黄月的质量并没有多大消耗，它到时候会以黑洞的形态存在下去，以维持其在地月中的平衡。所有的现象，只要是外在的客观表现，总可以找到其合理表现的物理规律。”
“可是，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个黄月变成黑洞后不就可以继续维持在它现在所在的位置上，不会对人类造成太大的影响。”颜艺倩当然知道这个结论有点自欺欺人，但她很希望可以从罗诺睿瑄的嘴里得出肯定的回答。
“不知道，我没办法得出答案。从物理学规律而言，整个地月系统会不断地进入到这个黑洞里去，而这个黑洞随着它吸收的能量越来越多，它也便不再是量子形态了，它的规律也便有迹可循了。我唯一知道的结果就是，按照我们之前防控黄月撞地的方案，以后肯定是用不到了。”罗诺睿瑄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站起并走到了颜艺倩身后，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为她轻轻地按捏着肩膀，让她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人类二千年后面对的不是个球，而是一个黑洞！”这是颜艺倩从刚刚那一大堆话中得出的最核心的结论！
“不，不是二千年，从现在的数据推算，黑洞对黄月的吸收会不断提速，只不过目前这个增长的趋势还只是纳米级的，但是随着它几何级的增长，不出500年，这种加速度就会被直观观察到，而一旦可以被我们直观观察到，也就离黄月的消失不出数十年时间了。”罗诺睿瑄可以明显感到颜艺倩的身体向自己身上靠了下来，看来压力已经把她压垮了。
“所以，五百年后，不但地球，整个地月系统也就这样消失了，而太阳系中就会出现一个不小的黑洞，那整个太阳系估计也过不了几千年了。”颜艺倩不断苦笑着，自从她与罗诺睿瑄在一起后，罗诺睿瑄就没见过她如此伤感的表情。
“至于这个，回到我三十年前，我就黄月最初提出的结论，当年的智豕消失与这次出奇的一致，既然上次地月系统没有毁灭，那这次应该也会有同样的结局才对。所以，接下来，可能会有一个让你五观尽毁的结论。”罗诺睿瑄这时反而没有之前的严肃，他低下头，在颜艺倩的侧脸轻吻了一口。
“你是说，刚刚那些话对我的五观摧毁得还不够彻底？”要不是被罗诺睿瑄按着肩膀，此时的颜艺倩早就跳起来了，本来以为已经获取了事情的全貌，现在看来，后来还有一大摊子真相在等着她！
